自從那頓非常不愉快的晚餐後，芷瑩媽媽就一直覺得頭暈目眩，沒走幾步就氣喘吁吁。在社區里的小診所看過幾回，可情況也不甚好轉。芷瑩心里很著急，卻又不敢在媽媽面前表現出來。
這幾天芷瑩都推掉了韓麗智的邀約，留在家照顧媽媽。麗智知道她的難處，也沒過多強求，倒是常給她電話安慰一翻。還別說，有了好友的關心，芷瑩才覺得心情沒這麼低沉，但擔心是始終少不了的。
這一晚，芷瑩在小區的藥店買完藥便往家里走。
芷瑩家所在的這個小區叫宜和社區，是說不算非常小，可由于已有一段年歲，到處都顯得陰暗破舊。再加上，以前的規劃都不太人性化，所以小區街道比較窄，又沒什麼休憩用地，住戶都少在社區里活動，要麼外出，要麼呆在家里。所以，宜和社區在深秋的襯托下，便顯冷清荒蕪。
夜幕中，稀疏的路燈昏昏暗暗，一如壓抑的心情。芷瑩就這樣看著路燈下自己孤獨的影子，從後面慢慢移到前面，又慢慢消失，然後再從後面移到前面……突然，她想起了小時候，牽著爸爸的手就這樣走在燈光下。
爸爸指著他倆的影子，笑著說︰「瑩瑩你看，你的影子怎麼比爸爸的小那麼多？你要吃多多的飯，趕緊長大，這樣，你的影子才會跟爸爸的影子一樣高大啊。」
想起爸爸的音容笑貌，想起爸爸溫暖的手，想起爸爸在身邊的那種安心，芷瑩輩感心酸，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爸爸，爸爸，您這麼愛我們，為什麼要那麼早就自己走了，丟下我們不管呢？我真的好無助，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爸爸，教教我好不好。」說到這里，她再沒力氣往前走，慢慢蹲下來抱住雙膝，抽泣起來。
哭著哭著，芷瑩隱隱感覺身後一股熱氣，由遠而近，又悄無聲自。她心中有種不安的感覺，一抬頭，只見自己的影子旁邊又多了一個長條影子。她忽然打了個寒戰，正打算回頭看時，一只手一下按在了她的肩頭。
「啊！」芷瑩驚叫一聲，跌坐在地上。
「真看不出來，你膽子還真小。」
听到這句話，芷瑩的心才定了下來，身後應該是個人！回頭看時，竟然是那位跟她吵過幾架的「棕毛」郭重恆。
芷瑩偷偷迅速地抹干臉上的淚痕，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白了他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家走去。
「但是有一樣事情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很沒禮貌。」郭重恆不快不慢地跟在她後面，繼續淡淡地說。
「你是在說我嗎？」芷瑩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盯著他看，「鬼鬼祟祟站在別人後面，小小年紀，對著比自己年長的姐姐，連句問好都不會說的人難道就很有禮貌嗎？」
芷瑩突然覺得很不習慣。郭重恆是那麼的高，她嬌小的個頭只到他的胸膛。雖然他們隔著兩個人的距離，她還是得仰起頭才能與他對視。芷瑩不禁在心里狠罵了一句︰「好在我沒嫁你這個沒教養的‘富三代’，不然，不僅天天得對著你那張冰冷冷的臭臉，還得整天仰著脖子看你，我不得頸椎病才怪呢！」
「好吧，我承認在這一點，我們彼此彼此。」郭重恆稍微把語氣放軟了些。
芷瑩只是在鼻子里「哼」了一聲，就轉過身繼續走自己的路，卻听見身後依舊有他的腳步聲。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沒好氣地說︰「我說，這大晚上的，路上人那麼少，你跟著我有什麼企圖呀？」
「跟著你去你家就方便了呀。」
「你要去我家？」芷瑩突然像只準備戰斗的公雞，幾乎把全身的毛都豎起來了，「你又想干什麼？」
「去問候你媽媽。」
「問候我媽媽？」芷瑩這才留意到郭重恆左手一籃水果，右手一袋東西，貌似營養品之類的。她不禁疑惑了︰「你……什麼意思？那晚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三十出頭的老大姐，說話就不能穩重點嗎？一開口就把話說得這麼絕，你怎麼就知道我們‘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呢？」
「老大姐？你……對，我是老大姐，跟你這種小屁孩沒什麼可說的。你走吧！」
「我主要是想跟你媽媽說。」
「我媽被你們氣得都病了，你們還想怎麼樣。老死不相往來也不行嗎？難不成你要殺人滅口？」
「我們從不做違法的事情。」
「我可警告你，你膽敢傷害我媽媽，我一定不放過你！」芷瑩急了，把原本並不大的兩只眼楮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你生氣的時候有沒有照過鏡子？」
「……什麼？」
「你最好以後別隨便生氣，因為你生起氣來——更難看。」
芷瑩真是被氣得說不上話來，看到郭重恆繼續一幅淡定哥的樣子，她更是恨得牙癢癢。
郭重恆笑了笑，繞過她身邊繼續往前走︰「我說過，我只是問候你媽媽，沒打算氣她。難道那麼愛你的爸爸從來沒教過你待客之道嗎？」
芷瑩一下子愣住了。剛才那個笑容，竟然是正常的，是有暖意的！他竟然還會這樣笑？
什麼？「那麼愛你的爸爸」，他是什麼時候站在自己身後的？難不成剛才自己說的那些話，痛哭失聲的樣子，全被他撞見了？她一想到這兒，臉上一陣酸。
「你別以為我開玩笑，我警告你，你敢傷害我媽媽，我決不放過你！」
「你說了無數句‘警告’了，能換個詞嗎？難道女人到了這種年紀都會變得像你這麼神經兮兮的嗎？」
兩個人就這樣「平靜」地斗著嘴，一路回到了芷瑩家。
听見開門的聲音，芷瑩媽媽就在房里問了︰「瑩瑩回來了？」
「唉，媽媽，我回來了。」芷瑩這邊話沒說完，就听得郭重恆大聲說道︰「伯母，我來看您了。」
「誰呀？瑩瑩，你帶朋友回來了。」一邊說著，就听見芷瑩媽媽悉悉索索穿鞋子下床走出來的聲音。
芷瑩慌了，忙向重恆打手勢，讓他走。可重恆是雷打不動，端端正正地站著，看都不看她一眼。
「伯母是我，郭重恆，我來問候您了。」語氣依舊平靜，只是多了一絲暖意。
此時的芷瑩媽媽也從房里走了出來，看到郭重恆，臉色立馬變了。她拉長臉，正色道︰「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望您。」郭重恆臉上露出難得的簿簿一層笑意，把手上的禮物往桌上一放，說，「順便來跟您道個歉。」
芷瑩見事情已無法挽回，只好扶媽媽坐下，輕聲在媽媽耳邊說︰「我也是在樓下遇見他，他硬是要跟著上來……」
「你太客氣了。不過，我想我們不需要關心，更不需要道歉。」芷瑩媽媽並沒正眼看重恆，語氣也是冷冷的。
「實不相瞞。那天之後，我們也回去做了多方面的調查和取證，才知道原來聯姻之事確實是我爺爺的本意，而聯姻書也是我爺爺和高老先生共同商議後立下的字句。我為我們那天所說的一些冒昧、失禮的話，正式向您道歉。」
重恆說完，竟然認認真真地向芷瑩媽媽深鞠了一躬。他這個舉動讓高家母女頗感意外。
但是芷瑩媽媽必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很快便恢復了原來的淡定和冷漠︰「哦？是這樣。那好，我接受你們的道歉。我明白了，你請回吧。」
「既然這是兩位老人家共同的心願，我想，做為晚輩，應該尊重他們的意見，並履行這一承諾。」郭重恆說得很輕松，神色淡然，但一字一句都清晰響亮。
高家母女雖然听得清清楚楚，但依然極度懷疑自己的听力出了問題，一臉的不解和難以至信。
「你，你什麼意思？不是說好了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了嗎？」芷瑩確實是耐不住性子的人，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
「那只是一場誤會，剛才我已經解釋過了。」重恆從容地看著她。
「郭大少爺。」芷瑩媽媽想了想，說，「那你今天此行的目的應該不只是為了問候和道歉吧？」
「是的，您猜對了，我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求婚’！」郭重恆又向著芷瑩媽媽來了個九十度大鞠躬，「請您允許我和您女兒結婚，以完成兩位老人家的心願。」
芷瑩的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了，後脊背直冒汗。這事難道不是已經結束了嗎？怎麼還要結啊？她暗暗在心里叫了聲「苦」。
卻听得媽媽輕嘆了一句︰「郭大少爺，很抱歉，我沒有這個想法，我想我女兒也是不願意的。」
「對，我不願意。」芷瑩听媽媽這麼一說，心中瞬間大雨轉晴。
芷瑩媽媽繼續說︰「首先，正如你母親所說。以我們兩家的背景身世，聯姻只會招人話柄。我不願意別人說我女人愛慕虛榮，我也不願意別人說我賣女兒。還有，你可知道我女兒比你大六歲，等你壯年之時，她已是昨日黃花，我沒信心你們能好好過下去。」
郭重恆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這些你都大可放心，我從小在國外長大，在婚姻問題上從來沒有年齡、地域和外貌的觀念，最主要是合不合適。既然婚約是我爺爺訂下來的，那想必你女兒就是我爺爺認為最合適的人。而我從小就很相信和尊重他老人家的觀點和想法，所以，我很有信心能和你女兒好好過下去。」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你可以確認這是你爺爺的意思，可我不確認這是芷瑩她爺爺的意思。我老爺一直把這張聯姻書收藏得很嚴實，從來沒拿出來給我們看過，更沒有認真地說及這件事情，也沒提過任何的要求。如果不是……」芷瑩媽媽似乎想到了什麼，停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才接著說，「如果不是瑩瑩她叔叔無意中在她爺爺的遺物里拾獲這張東西，就根本不會有今天的事情。所以，我推測我老爺並沒有這樣的意願。」
很明顯，郭重恆並沒想到這一些，原本平靜的額頭輕輕皺了一下。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如果高老先生沒有這個意願，為什麼又要收藏這張聯姻書？當我爺爺把聯姻書交給他的時候，他為什麼沒當場拒絕呢？希望你們再認真考慮一下，因為我很希望能達成爺爺這個心願。」
「為了替爺爺完成心願就要我跟你結婚，把我當成什麼了？這小屁孩連愛情是什麼，婚姻是什麼都沒整明白，還指望跟他過一輩子？」芷瑩不禁在心里苦笑一聲。
「你很孝順當然很好，可我不能把我女兒的幸福拿去孝敬你的爺爺。不用考慮了，你請回吧。」芷瑩媽媽說完這句話就別過臉去沒再看他，芷瑩听了更是心里無比的溫暖。
要知道，平時媽媽對她都是淡淡的，抱怨比關心要多。真沒想到，媽媽還是很愛她，很在乎她的幸福。
「很晚了，我就不再打擾了。請你們還是認真考慮一下，我還會再來的。」郭重恆也說得很堅決，沒等芷瑩母女回答，轉身就走了。
「哎呀，瑩瑩，趕緊追出去，把禮物還給他。我們不缺這個。」芷瑩媽媽正打算回房休息，卻看到桌上，郭重恆剛才拿來的一堆東西。
「為什麼不要？他自己拿來的。就當是我們的精神損失費唄。」
芷瑩話還被說完，就被她媽媽瞪了一眼。她趕緊吐了吐舌頭，心情卻非常的好。因為，終于可以不用嫁個混小子了；因為，她發現原來媽媽還是愛她的。沒有比這些更好的了。
于是，她屁顛屁顛地拎起桌上的東西就準備開門追出去。還別說，這兩袋東西還挺沉的。
可門一打開，就看見叔叔高權山正舉起個手指準備按門鈴。
「叔叔？」芷瑩心中一陣隱隱的不安，回頭看了看媽媽，並沒請叔叔進來。
「瑩瑩啊，你這是要上哪去啊？拎著這麼大袋小袋的？怎麼，準備去拜見未來的公公婆婆了？」高權山滿臉春風，嘻笑著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哎呀，恭喜大嫂，賀喜大嫂，很快就可以做岳母了！我們瑩瑩果然是好福氣，能嫁個這麼好的婆家，那可是前世修來的福份呢！」
「你在胡說些什麼呢？什麼岳母，什麼婆家？胡說八道」芷瑩媽媽听著就來氣。
「喲，大嫂，還想瞞著我呢？咱們一家人，有什麼好瞞的？再說，我可是瑩瑩的叔叔，于情于理，您也不能瞞著我啊！我剛才在樓下踫見佷女婿，他什麼都跟我說了。」沒等芷瑩媽媽回話，高權山眼珠子一轉，語氣突變得古怪起來，「該不是大嫂見利忘義吧？不管怎麼說，這門婚事還是我一手撮合而成的，要不是我，這大好姻緣可就飛了。呵呵，您放心好了，我也是希望芷瑩好的，可沒多想自己。只是希望佷女婿幫我把賭債還了，然後再給我幾個鋪位，讓我下半輩子坐在那兒收鋪租就行。哈哈，真是越想越開心！」
「你給我閉嘴！」芷瑩媽媽的臉都紫了，「你還說，要不是你整出這個事兒來，我們一時犯了糊涂跟著你瞎鬧，也不至于給祖宗蒙羞。我們高家從來都是老老實實的正經人家，絕不做這些齷蹉交易。你要是想找個富貴親家，就等你自己生了女兒再說吧。」
芷瑩看媽媽的臉色不對，趕緊跑過去安慰媽媽，都顧不上她叔叔說了啥。
「大嫂，您這思想也太落後了。現在都什麼年頭了？這怎麼能說是齷蹉呢？就是芷瑩不夠聰明，她要是聰明點兒，女孩子哪能混得這麼差啊？都三十出頭了還這麼沒出息。很多女孩子二十一、二歲都做了二女乃，做了情婦了，吃好穿好，還養活全家。別人稱贊她有本事，巴結她還來不及呢？」
「我們家沒人這麼長進，你看著誰那麼長進，你就跟誰認親戚去。」芷瑩媽媽氣得脖子青根凸現，「就是我餓死，我也不讓我女兒給人做二女乃、做情婦！我死了還得去見老爺，還得去見孩子她爸！」
看著媽媽氣成這個樣子，芷瑩都急得快哭了，不停地抱著媽媽勸她寬心。
高權山可不管這些。他認為大嫂是攀上好親家就不放他在眼內，想一腳踢開他。所以他也有點兒惱了，冷笑一聲道︰「這婚事還就是我爸給定的！你說齷蹉，不就是想說他老人家齷蹉嘛。我還是他親兒子呢？你現在得了便宜就想把我踢開，我看你有什麼臉見他老人家！」
「你、你、你……」芷瑩媽媽一口氣緩不過來，全臉漲紅，眼楮一反，竟暈了過去。
芷瑩又是傷心又是氣惱又是害怕，不停地叫喚著媽媽，給她按人中，擦救心油，可芷瑩媽媽就是沒醒過來。
此時，高權山眼看勢頭不對，一時心虛，趕緊溜走了。
芷瑩眼看著媽媽沒有好轉，知道不能拖了，只好抹抹淚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給120撥了個電話求救，再給哥哥芷健打了個電話。然後繼續給媽媽按人中，擦救心油，不停地叫喚媽媽。
她忽然想那年爸爸離開的時候，她也是這麼搖著爸爸不停地喊，可爸爸終究還是沒睜開眼。她無限恐懼，感覺天又要塌了，絕望無助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