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賈環來了趙姨娘處,因為管著店鋪賈環早在半年前就不太在府內常住了,只是放心不下趙姨娘,故而常常回來探視。
賈環能順利出府另住還有一點波折,本來王夫人看在賈環在外面發財心里是極妒忌極不平的,便將賈環出府而住的事情捅到了賈政和賈母等人知道,逮住賈環不侍奉父母長輩擅自出府另住的罪,奈何賈政這一回開了竅,說環兒能做生意也好,將來好自立門戶,賈母也說環兒出去最好,免得在府里動歪心思謀奪家產什麼的,王夫人才作罷。
趙姨娘接了兒子遞過來的幾張銀票,樂得眉開眼笑,道︰「環兒,你而今跟著那小林大爺一起做生意,才是走對了路!老爺成日里念叨著讀書讀書,究竟咱們府里也沒一個是讀出來了的!這里就咱娘二倆,我才說了,就是老爺自己,讀了十多年也沒讀出個名堂來,要不是當年先帝爺顧念著祖上的功德,賞了他個官兒做,現在還知道怎麼樣呢?就是現在,當了幾十年的官兒,當得胡子都花白了,一年也才不過是幾百兩銀子的俸祿!看看你現在多好,一個月就賺幾千兩銀子!」
賈環笑了笑,說︰「話也不是那麼說的。讀書到底清貴些,若不然,大姐姐能被選進宮里去做才人嗎?要說老爺也是生意人的話,只怕想都不要想吧?」
趙姨娘撇嘴說︰「她呀,當了七八年都還是才人,究竟也沒混出名堂來!虧她們當年興頭得那樣,自己就封自己為國舅爺國舅夫人了,現在如何呢?沒得叫人笑話!說來說去,那些都是虛的,還是這白花花的銀子是真的!」
說著,趙姨娘又念叨起領著賈環入道的林煜來,說︰「說起來,倒是真要感激那小林大爺呢!對了,我想起來個事兒,老太太往日露了個話頭兒,說是要將你姐姐許配給那小林大爺好親上加親,可惜啊,你姐姐偏就生我這肚子里了,只攤著個庶出的名頭,只怕人家未必樂意呢,就又說要不然叫你姐姐給他做個二房。其實我覺得吧,就瞧在那小林大爺的人物品格上,也不算太埋汰了你姐姐,到底沒托生在太太肚子呢,一個庶女能怎麼樣呢,做二房總比嫁給老頭子做填房的好!再說了,名分什麼的也就那麼回事,只要你姐姐討得了那小林大爺的歡心,趕在前面生出個一子半女來,又把銀子錢抓在手里,這輩子也就有靠了。可是,那一日,老太太又說算了,林家如今是今非昔比,本來還想討他家大姑娘來做寶玉媳婦的都被人家嫌棄,倒是不要去拍馬屁拍倒馬腿上吧,那小林大爺說是要被太後賜婚,尚個郡主公主什麼的,若是一般人家的大女乃女乃倒也罷了,公主郡主做了大女乃女乃,哪里還有你姐姐的容身之地?還是算了吧。」
趙姨娘的本意是閑嘮嗑,唏噓感嘆一番而已,听到賈環的耳朵里卻滿不是那回事。賈環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沉沉,嘴唇兒抿得緊緊地,默然听完了趙姨娘的話,半天才問︰「真的嗎?煜表哥真的要被太後賜婚?」
趙姨娘沒在意,說︰「那還假得了?是那一日姑太太自己說的,小林大爺的婚事就是她們做父母的也做不了主了,現在在太後那里掛上號了,就看是哪一位郡主或是公主呢。嘖嘖嘖,那林姑太太嫁去那林府,可真是嫁對了人家,夫榮妻貴,兒子也這般出眾,又給她臉上貼金呢!」
賈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個怪想法,按說林煜是表哥,年紀到了被父母安排著成親是很正常的,他該為他高興,向他道喜才對,可是,這會兒遽然听到這個事情,卻像是心口被貓抓了一般難受,又像是走在街道上被人搶了錢袋一般憤懣和失落。
趙姨娘還要叨叨,賈環忍無可忍地站起來,說︰「姨娘,我還要去鋪子上有事,不吃午飯了。」
趙姨娘連忙要去攥他的袍子角,說︰「今兒一早特意給了廚房幾百錢,叫弄的幾個好菜呢,就為了你要來,你不吃了就走嗎?」
賈環已經「蹬蹬瞪」地抬腳走了,頭也不回第說︰「不吃了。姨娘自己慢慢吃。」
氣得趙姨娘在背後罵,說︰「不曉事的小混球!害得老娘白貼幾百錢,吃不了只能拿去喂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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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這邊難受著,那邊徒奕瑞也差不多的時辰得知了這個消息,一貫隱忍的性格叫他在心里千回百轉的同時面色絲毫未動。
倒是林煜本人還蒙在鼓里,因為太後之前只是含含糊糊地咨問了賈敏,這種兒女婚嫁大事,兒女自身是沒資格過問的,宮里有傳聞,但是,因為林煜每天都很忙,沒有閑暇去探听小道消息,故而他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徒奕瑞見散了學之後,林煜回祥和殿還沒半個時辰又要走,頓時心里的不滿匯聚一處,冷冷地嘲諷道︰「你可真是大忙人啊,趕著回去發財好準備給女家的彩禮嗎?」
林煜訝異地抬頭看他,莫名其妙地說︰「你在說什麼呢?什麼彩禮?」
徒奕瑞一直端著的沉靜面孔終于崩壞,一向四平八穩的聲調激動得像平地起風,「到現在你還裝什麼呢?宮里人人都在傳呢,說是你林侍讀入了太後的眼,她要親自為你擇選王侯中的貴女秀英,還說………很可能是榮華郡主!」
榮華郡主乃是皇帝一母同胞的慶親王之嫡出次女,和徒奕瑞同齡,是經常被太後接入宮中小住的,備受寵愛,比那些庶出的公主都尊貴,若真是定下來林煜尚榮華郡主的話,對于林家而言真是榮耀至極。
林煜轉世過來之後,倒是從來也沒考慮過這個人生大事的問題,總覺得原主的這一副身體還小得很呢,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選擇人生伴侶了。
可是,林煜的審美還保持著在納加時的程度,一點進步也沒有,叫他去娶一個雌性,每天對著大眼瞪小眼,啊啊啊,林煜一下子就覺得亞歷山大,汗如雨下了。
壓力歸壓力,總有解決的辦法,可是,明明不關徒奕瑞的事情,他卻為何這般疾言厲色地對我?而且,眼里那一閃而過的光芒是什麼?是眼淚嗎?
林煜正在疑惑不解,腦子里許久不曾啟動的光腦卻忽然出來,「卡哇伊」懶洋洋地舉起一只手,說︰「這都看不出來?主人,你什麼眼神啊?我早就告訴過你,這個小正太喜歡你,他只是悶騷又愛裝酷,一直沒表露出來而已。現在,你把人家逼急了!」
林煜驚異地看著「卡哇伊」,幾個月不見,這家伙怎麼像吸了大麻的人一樣懨懨地,臉色蠟黃。
「卡哇伊」幽怨地說︰「我一直在等候您的召喚,主人,等得花兒都謝了。」
林煜「哦」了一聲,說︰「我現在怎麼辦?」
「卡哇伊」慫恿地說︰「有什麼怎麼辦的?喜歡他就上啊。難道你不喜歡他?這小正太要長相有長相,要身份有身份,和你又合得來,你還猶豫什麼呢?」
林煜蹙眉,說︰「要說喜歡,也不是那麼喜歡,我總覺得他有點冷,是骨子里的那種冷,除此之外,好像別的都還行。」
「卡哇伊」夸張地說︰「這有什麼?我覺得他是冰山美人啊,可是,冰山只為了你一個人而融化的感覺,哇哦,想想就很美好啊!你看,你看,他眼楮里的淚水,他是對你動了真情啊!」
林煜轉瞬望向徒奕瑞。
果然,徒奕瑞一向波瀾不驚的眸子里水光瀲灩,似乎蘊藏著萬千情思,正如林煜這些年讀過的古詩詞中描寫的一樣︰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這大半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亦是涌上心頭,叫林煜恍然而悟︰原來他還真的是喜歡我!
而且,此時的徒奕瑞剛剛沐浴出來,一頭黑發尚未束起,帶著水汽披散在肩膀上,沾濕了他身上的淺藍色繡青竹錦緞便服,衣襟上幾桿翠竹上滴落的水珠亦如他此時眼波流轉的眼眸,千言萬語,欲語還休,偏是蕩漾出一波柔情,叫對面而站的林煜心旌搖蕩不已,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徒奕瑞的手。
林煜以前並不覺得對他有什麼綺念,可是,這一刻的凝視,叫林煜拿定了主意。
因為,被這樣的眼神凝睇,實在是叫他無法抗拒。
徒奕瑞驚了一下,卻沒有抽手,而是反手握住了林煜的手,微微用力,示意他跟著自己走。
兩人很快就閃入了一間無人的房間。
林煜緊緊地握住徒奕瑞柔軟細致、白皙如玉的手,心里的那一點火苗被被扔進火藥桶一般,「騰」地一下被點燃。
林煜很清楚,徒奕瑞是皇子,要想和他攜手一生,可謂是前途險且重重阻難,但是,林煜下定決心要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