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書仁開口便是極度不悅的冷哼。趙曉潼瞟了他一眼,臉上表情不變。反正不管她做什麼,他都不會滿意。她才不會委屈自己上趕著討好,他愛哼就哼愛嘲諷就嘲諷;橫豎她又不會少塊肉。
待他哼完,趙曉潼才淡淡道︰「築夢居與正屋距離約四里路,郭媽媽到築夢居時正好辰時三刻;而眼下……」趙曉潼望了望天,又望了望放置在廳右角小桌的沙漏,眉梢含諷,「辰時五刻剛過。」
梳洗穿衣花一刻鐘,四里路她這個小姐跟跑腿的下人一樣用了一刻鐘,幾乎算是得到消息就動身往正屋來了,他還想怎樣?
另外,既然有急事,那就別將時間浪費在這些無謂的遷怒責怪上,趕緊的挑正事說。
如此明目張膽的諷刺,趙書仁能假裝听不懂嗎?顯然不能,就算他想裝,趙曉潼也不允許。擾了她睡覺張嘴就嘲諷他還有理?
「老爺,听郭媽媽說你有急事!」語氣平淡,可嘴角那抹譏笑卻提醒著趙書仁,她不滿、很不滿。
趙書仁一張臉果然像調色板般時紅時綠,精彩之極。
「你……」趙書仁兩眉往中間一擠,面色更加陰沉。
「老爺,正事要緊。」趙曉潼才不會傻不拉嘰乖乖承受他怒火炮轟,眼眸往主位轉了轉,立時開口光明正大的截斷他。
不是急事嗎?再訓下去黃花菜都涼了。
趙書仁沉沉掃她一眼,冷著臉深深吸了口氣,隨即惱怒道,「趙曉潼,我不管你以前有多諢。今天你給我听清楚了,我們趙家可不是什麼沒根沒基的小門小戶。你是相府小姐,不管你願不願意,你的一言一行都會被冠上相府之名;你從今往後,最好給我安安份份,別肖想不該肖想的東西,更別動歪心思糾纏不該糾纏的人。」
這都哪跟哪呀?
趙曉潼面無表情挑了挑眉。合著他嘴里的急事,就是讓郭媽媽火急火燎挖她起床,害她連早膳都不吃跑來這里,純粹是為了听他 哩啪啦無厘頭一頓教訓?
糾纏?趙曉潼無聲冷笑。她這個好父親到底多會做人?真正有底蘊的名門望族會是這種教養?做父親的斥責女兒要注意自身影響,別令家族蒙羞,可他有沒有想過她的血管里也流動著他的血?
微響忽起,趙曉潼眼角不動聲色往後堂瞟去,毫無意外的,一角瑰艷裙裾曳于屏風後。
少女無聲哼了哼,心里徹底明白今天這一出是拜誰所賜。
果然,除了被人寵壞的趙紫凝,府里再找不出那麼沒腦的人。自己看上的男人有本事自己去爭去搶呀,巴拉著趙書仁黑著臉在這訓斥她算個什麼事!
追個男人還要家長出面,大小姐你可真有出息!
什麼注意影響?什麼別去肖想不該肖想的東西?不過是這個男人為趙紫凝搶男人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老爺說得是,我趙曉潼再怎麼著也是相府小姐,定不會沒臉沒皮的上趕著去糾纏別人,免得丟相府顏面。」
說我肖想不該肖想的東西?趙紫凝就不是相府小姐?她就不用為自己言行負責?
趙曉潼看似溫順受教,可話里話外都赤果果諷刺他,諷刺他維護那誰才是沒臉沒皮糾纏別人的人。
趙書仁泛黑的臉唰一下變綠了。擱在椅子扶手的手背一瞬青筋暴現。
「趙曉潼!」
「老爺,我在呢。」平淡如水的語調不帶一絲起伏,趙書仁對上少女那雙迷蒙流轉眸子,忽然覺得自己使勁一拳就像打在了棉花上一樣,毫無著力之處。
偏偏趙曉潼公事化的語氣還帶幾分慢吞吞,氣得他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
孽債呀!這個女兒這輩子就是來討債的!
趙書仁垂眉往後側掃了掃,為了紫凝,他忍!
冷茶入口,又澀又涼。趙書仁緩了緩勁,終于將怒火壓了下去。「趙曉潼,你听清楚了,你雖是相府小姐,可你也別忘了你頭上還頂著望門寡的身份;為了你的名聲為了我們相府的聲譽,你以後都不得私下與任何一位皇子見面。」
相府,從來就不需要站隊,不需要爭什麼從龍之功。無論誰當皇帝,都少不了文官治國武將守疆,他們只需冷眼旁觀忠于皇帝就好。
不過這話他絕對不會對趙曉潼說的,在他眼中,趙曉潼就是一個令他頭疼厭棄的忤逆女,這些大道理女兒家家根本不需要懂。她們只需听話就行。
可惜,趙書仁壓根忘了自己曾做過什麼事。不想摻和皇權爭斗?不知當初是誰同意送個女兒給八皇子沖喜來著!
趙曉潼對這個男人從來就沒奢望過什麼父愛,所以他說的話再難听,也影響不到她分毫。可這不表示她是個沒脾氣任搓任捏的人。
不得私下與任何一位皇子見面?
少女垂眸,清雅面容浮現淡淡譏諷,「老爺提醒得對,我時刻不敢或忘老爺你給我的望門寡身份;更絕不敢私下與任何一位皇子見面,尤其不敢私下與三太子相見,以免墜了相府的顏面。」
以免某只胸大無腦的驕橫女天天拿她當假想敵,沒事只會給她找麻煩。
「如果老爺能高門緊閉不讓任何一位皇子入內,曉潼絕對感激涕零。」
望門寡?這個偏心偏得沒形的男人最好從此牢牢記住這三個字。
警告她不得私下與任何一位皇子見面?哼,有本事你攔住梁澤呀!
「你……」趙書仁努力吸氣再呼氣,告誡自己別跟這個孽女一般見識,「相府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你最好給我安份點,不管是三太子還是誰;都不是你能招惹的。」
趙曉潼覺得自己寧願去做對牛彈琴的事,也不願面對這個相看兩相厭的男人。估計這個男人只記得坐在這里黑著一張臉端家長的姿態,壓根忘了帶耳朵過來。
相府摻不摻和皇權爭斗跟她有什麼關系?如他所言,她一個望門寡庶女代表得了相府嗎?她要身份沒身份要地位沒地位,梁澤登門來訪是她能阻止得了的事嗎?
不想站隊?早干什麼去了!她現在能頂個望門寡身份難道不是拜他所賜!
趙曉潼直視他,語調冷淡之極,「老爺放心,我很清楚自己在相府有幾斤幾兩,不過這事想必老爺你更清楚;我絕不主動招惹任何一個皇子。」別人來招惹她,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事了。她不主動,可不表示她就會按他的意願不與任何皇子接觸。
府里不給她活路,難道她還不能走出去找條活路!
「老爺若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她都听到自己肚皮咕咕叫了,再在這听這個男人嗦下去,估計回去該吃午飯了。
趙曉潼應得爽快,看起來似乎也溫順听話。可態度……卻模稜兩可得令趙書仁不滿,他覺得很有必要再聲色俱厲敲打多幾句。務必讓她明白,以她的身份像梁澤那樣的天之驕子她根本高攀不起。
可趙曉潼沒興趣再給他板臉教訓的機會,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開玩笑,再不走,難道在這傻傻看他黑臉听他冷言冷語,再附加數個約束條件?
「沒有亂七八糟的人礙眼,望月湖的景色還是不錯的。」趙曉潼返回築夢居,路過望月湖時,望著綠絛掩映下蕩漾著粼粼碧波,一時心有所感。
杜若與半夏默默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在想小姐剛才是不是又受委屈。
「哎喲!」一聲痛呼如平地落了響雷,炸得跟在後面的杜若與半夏同時一驚。
「誰走路不帶眼楮,瞎哄哄拱個頭來就撞。」
這驕橫的聲音……?杜若擔憂地看著前面少女。
「大小姐你沒事吧?」明玉一臉驚慌扶著趙紫凝自綠叢轉出來。
趙曉潼站在原地,冷眼看著前面撫額皺眉大聲呼痛的美艷少女。趙紫凝這又要玩哪出?剛剛才讓那個偏心肝的男人敲打她一番,又尾隨在這準備鬧上一場?
趙紫凝瞥了瞥佇立不動冷眼含笑的少女,狠狠推了扶她的明玉一把,惱怒道︰「沒眼力的混帳東西,我都快痛死了,你說能沒事嗎?」
痛死?趙曉潼冷哼一聲。趙紫凝這是活蹦亂跳的另類死嗎?
「小姐、小姐哪里痛?」明玉趕忙從地上爬起來,將辣痛的手往背後縮了縮,「奴婢扶你回去找大夫看一看可好?」
扶她回去?趙紫凝又惱又恨地瞪了明玉一眼,真這樣回去她不是白來這!
好在旁邊的明心是個機靈丫頭,在趙紫凝假意撞上趙曉潼的時候就將她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奴婢見過四小姐。」明心上前福身,趁機不著痕跡打量起趙曉潼來。
趙曉潼沒有吭聲,實在是她早餐都沒吃,沒力氣在這跟她們磨嘰。趙紫凝擺明找她麻煩來的,所以她趁著趙紫凝自導自演的時間,往四周打量了一下。
打量過後,她不禁冷笑起來。趙紫凝真是看得起她,帶了十幾個人在這堵她,此刻,她無論是前行還是後退都不行。能走的路都讓趙紫凝的人堵得死死。
「大小姐,你又想玩什麼把戲?」趙曉潼平淡的語氣里透著不耐,直接撥開攔在她前頭的明心往趙紫凝跟前站去。
「趙曉潼,你、你別亂來。」趙紫凝帶的人雖多,可被趙曉潼如有實質的眼神一瞪,頓時就起了畏懼之心;可瞄見身後成排的人牆,底氣又硬了起來,「你撞了我,連一聲道歉都沒有,難道就想走嗎?」
「我撞了你?」趙曉潼冷笑,眼楮半眯,光彩流動卻帶著森冷煞氣;目光輕輕往美艷少女臉上刮過,看著趙紫凝雙肩不自覺地顫了顫,她才慢吞吞道︰「大小姐,你確定?」
確定你自己能承受誣陷所帶來的後果?
威脅,紅果果的威脅!
趙紫凝吞了吞口水,腳下不自覺後退了半步。「撞了就是撞了,有什麼確定不確定。」
她今天帶了這麼多人來,一定要給趙曉潼一個難忘的教訓;讓這個下賤胚子好好記住自己身份。
三太子那麼尊貴的人,趙曉潼就連給他提鞋都不配;憑什麼每次生病都得到他的關懷。
趙曉潼連正眼也懶得給她,冷冷道,「隨便你怎麼說,你讓開,我要過去。」
她好餓,沒力氣跟一個寵壞的小姐在這廢話。
「你撞了人不道歉,這就想走?趙曉潼你太囂張了!」趙紫凝抬起下巴,驕傲瞥過那張泛著不耐的臉,眼里有說不出的得意。身板同時將趙曉潼去路堵得死死。
道歉?要她道歉!尼瑪,不知天高地厚的壞孩子,她現在好想揍人!
趙紫凝到底想干什麼?攔著她就為逼她承認撞人逼她道歉?
如果她真撞了人,不管她看趙紫凝多不順眼,她都會道歉;可事實是,她好好沿著湖邊走路,趙紫凝突然從綠叢拐出來撞上她,還口口聲聲誣賴上她了!
當她的不計較看作好欺負是吧?
餓著肚子的趙曉潼此刻對上趾高氣揚的趙紫凝,心火忍不住蹭蹭往上直冒。
「想我向你道歉?下輩子吧!」趙曉潼渾身寒氣直冒,她一步步往趙紫凝逼過去。那些鎖月樓的下人懾于她氣勢,一個個害怕得雙腿發軟,不自覺努力往旁邊縮去,好讓出空隙讓她過去,「下次用點腦子,想個有水平的把戲。」
「你、你給我站住,不道歉絕不許走。」趙紫凝不知哪來的勇氣,居然不怕死的張開雙臂攔住趙曉潼。
趙曉潼距她一步之遙不得不停下腳步,眼楮在她右手腕處凝了凝。譏諷眼神忽似鋒利刀鋒一般,趙紫凝被她冷冷一掃,右手驀然抖了抖;小臉跟著染上幾分痛楚。
啊,該死,她的手腕又隱隱作痛了。
趙曉潼沒錯過她臉上泛起的痛楚,不過也沒興趣多作理會;眼角往右後側瞄了瞄,半夏立時跟上。半夏一臉木然看誰都面無表情,加上她習武形成的銳利眼光不加收斂逼散,堵著去路的鎖月樓下人與她視線稍一接觸,幾乎立即心虛低頭腳步挪動。
趙曉潼嘴角微微彎了彎。嗯,有個木頭型煞氣強大的婢女真好,除了跑腿還可以開路。
下人被半夏冰冷眼神逼向一旁,可半夏不能用這招同樣對趙紫凝;否則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壓下,就夠半夏喝一壺了。
「你們……沒用的東西!」趙紫凝看見她的人自動退讓,霎時氣得身子晃了晃;可她張開阻攔的雙臂仍死死撐著。
趙曉潼耐心盡失,長睫垂下,冷光乍現;一步跨去,打算強行將趙紫凝擠邊去。她就不信這個有勇無謀的草包大小姐還敢拽著與她硬踫。
趙紫凝確實不敢拽趙曉潼,更不敢與她硬踫硬。可是趙曉潼跨過來擠她到一旁的時候,她臉上不是痛楚不是憤怒也不是驚慌,反而古怪地笑了。
趙曉潼瞄見她詭異笑容,心中暗道不好。手比腦子反應更快,幾乎在趙紫凝笑的同時就飛快去拽她衣袖。
趙紫凝似乎早防著她這一手,居然在趙曉潼擠過來的瞬間,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將雙臂往背後收起。
「撲通。」
瑰麗衣角滑過趙曉潼掌心,隨即傳來驚人響亮的落水聲。
「趙曉潼,你為什麼推我?」
「啊……大小姐落水了!」月心第一時間發現趙紫凝在湖里撲騰起水花,第二句就結合了趙紫凝落水時所喊的驚慌,高呼,「四小姐將大小姐推到湖里了。」
趙曉潼緊抿嘴唇,收回手冷冷打量了湖里撲騰的趙紫凝一眼。確定有鎖月樓這一群下人在,湖里的女人絕對不會有危險之後,憤怒吼了一句︰「月心,誣賴主子是要拔舌頭的。」
杜若瞄了瞄在湖里撲騰正歡的大小姐,落到清雅少女身上時,細長眼楮難掩憂色。
她也不相信小姐會推大小姐下去……,可剛才她所見卻又確實是小姐出手推了大小姐。
「趙曉潼!」暴怒的吼聲從身後轟來,趙書仁轉眼奔到了趙紫凝落水的位置。此刻的他就如一頭發狂的雄獅,瞪趙曉潼的眼神簡直能將人嚇死。
站在趙曉潼旁邊的鎖月樓下人被余光掃及,皆不約而同渾身打顫。
趙曉潼心里苦笑一下,面容依舊平靜冷清。原來在這里等著她,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趙書仁的到來絕不是巧合,這下就算她也跳進湖里也洗不清嫌疑了。
這個一向心肝偏得沒形的男人絕對認定是她將趙紫凝推落湖去。
「紫凝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就等著千刀萬剮吧!」
除趙曉潼外,在場所有人渾身都明顯震了震,瞄趙書仁的眼神都帶了幾分恐懼,頭也同時垂得極低。
千刀萬剮?
趙曉潼心里突然襲上一陣鈍痛,這個男人有多心疼趙紫凝就有多恨她!
少女垂眸牢牢掩著眼底那抹受傷顏色,雖然從不期待不奢望這個男人對她有一點點父愛,可再怎麼說,她也跟這個男人有不可抹殺的血緣關系。如此殘忍的話,擱誰身上誰心里會好受。
壓下心口陡生的鈍痛,少女默默吸了口氣,心情旋即平靜下來。
再抬頭,目光輕諷中夾兩分冷意,「老爺,我不會跑。」
千刀萬剮也好,生吞活剝也罷;她都等著。趙曉潼瞟了瞟水里嘴唇泛青的美艷少女,眼神毫不掩飾她的冷漠與厭惡。
趙書仁愣了愣,隨後手忙腳亂指揮下人將趙紫凝救上來。
不管他多憎恨趙曉潼,此刻都不得不承認趙曉潼比他冷靜;在他怒火遮眼只記得找她算帳的時候,她卻提醒他先去救人。
趙書仁心里一霎不知是什麼滋味。
趙曉潼縮了縮身子,昂著頭不緊不慢往築夢居走去,毫不在乎地將身後或慌亂或算計拋諸腦後。
趙紫凝太閑了,才會削尖腦袋來算計她。難道她跟梁澤這個人沾上邊都不行嗎?她心思不大,不過是想除了老太爺之外,多找個人借借勢而已。
她從來都明白,老太爺不喜她,甚至可以說憎惡她。不過礙于一個叫空智的神棍,不得不暫時保她。
梁澤……,趙曉潼閉了閉眼楮,掩去眼底疲憊。一個二個警告她,真是可笑,她能代表相府嗎?
趙紫凝一二再因那個男人找她麻煩……。
趙曉潼揉了揉額頭,將嘴角那抹苦笑壓下。不管他,先回去填飽肚子再說。趙書仁認定是她將趙紫凝推落湖里,這次一定不會輕易饒過她。
「小姐?」杜若落後她一步,微帶哽咽喚了聲。雖然小姐看起來跟平常一樣,可她感覺得到小姐其實是傷心的。
也是,任何一個人听到自己生父說那樣殘酷的話,誰都會傷心。
小姐再堅強,她也是一個需要別人疼愛的姑娘。
趙曉潼淡淡「嗯」一聲,並沒有解釋半句。她知道杜若與半夏的擔憂,可在她們面前,她是主;有些事她們可以替她分憂,卻不是什麼事都可以。
不過問一問還是有必要的,「你們,剛才看見我推趙紫凝下去了?」
半夏搖頭,「小姐沒有;奴婢看得清楚是大小姐自己往後仰才落下湖里的。」
趙曉潼點了點頭,半夏當時站在她右手旁,視線不受阻,確實看得清楚。
「奴婢、奴婢……」杜若瞄了瞄趙曉潼,又瞅了瞅半夏,為難地吞吞吐吐。
趙曉潼笑了笑,笑聲很淡,「我明白了,杜若不用再說。」角度問題,與信任無關。
估計當時的情形,除了半夏,再也無人能證她的清白。
不過就算有人,那些鎖月樓的人也不會站到她這邊。
這罰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不過她不躲,不代表她會乖乖認命受罰。她忽然往南院的方向望了望,嘴角漾一抹幽幽冷笑。
一個時辰後,趙曉潼一天內被二度請去正屋。當然這請不過名義上說得好听;實際上,趙書仁擔心趙曉潼不肯听話乖乖前來,特意派了幾個三大五粗的婆子過去。
趙曉潼看見幾人,除了冷冷嗤笑一聲之外,一個字也沒說便跟她們往正屋去。
就算趙書仁再憤怒,就算那個男人有吃掉她的心;目前也不可能做得太過份。
除了黑臉冷語咆哮,她想不出他還能怎麼樣。他那套對下屬氣勢壓迫對她可一點作用也沒有,她又不是她下屬,不求他升官不懼他穿小鞋;她怕什麼呢!
沒有意外,趙曉潼踏入正屋,一眼望見趙書仁繃直身子坐在主位黑著臉盯著外面。
她不緊不慢走進去,在廳正中站定,沒有開口。只淡淡掃了眼半隱陰影中憤怒得有些猙獰的臉。
「孽……趙曉潼,跪下!」趙書仁忽然記起少女以前堵他的詞,堪堪將後面一字吞了回去,可換個名字,並無減他此際刻意散發出來的駭人寒氣。
趙曉潼雖然不懼他,可也感覺室內寒風颼颼溫度驟降。
這個男人,沒點新鮮的招。對她永遠只會冷硬責罵,也許換張笑臉加幾句軟語,她就會乖乖認命受罰呢!
當然,不管是讓趙書仁給她笑臉還是讓她認命受罰,這都是做夢。
讓她跪這個除了貢獻一個小蝌蚪再沒盡過半點為人父責任的男人,也是做夢。
不但不跪,她還特意將脊背挺得筆直。目不斜視對上他怒火翻騰的駭人眼神,迷蒙眸子里隱隱流轉著幾分輕嘲。
趙書仁本就怒不可遏,這會見她將腰挺得筆直,無疑將他最後一點理智也燒沒了。
他就不信,他治不了這個忤逆的孽障。他今天還非在挫挫她的銳氣。
一個眼神丟向旁邊,立時有三個強壯的婆子朝趙曉潼包抄過去。
一左一右一後,看樣子是非要逼她跪下不可!
「老爺,你確定要這麼做嗎?」即使被三個大塊頭的婆子圍住,趙曉潼臉上也沒有露一絲慌張或怯意。反而冷靜昂頭盯著半隱陰影中的男人,以嘲弄口吻慢吞吞問出這麼一句。
趙書仁嫌惡地瞥她一眼,重重冷哼一聲;眼皮闔下,手一揮;三個婆子不約而同對她動手。
老虎不發威,真拿她當病貓!
趙曉潼冷嗤一聲,忽然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身,左右拳頭同時揮出,右腿凌厲飛起。
「呯呯呯」趙曉潼的拳頭只揍兩個婆子的下頜,頂多讓她們牙齒松動絕不會見血;場面很暴力,但一點也不血腥。相反,那聲音還相當有節奏,就像一首短暫的美妙樂曲一樣。
「哎喲哎喲……」的聲音此起彼伏。
趙曉潼連看也沒有看,施施然走出人堆,拍了拍衣擺;一臉淡然挑釁地看著趙書仁。
趙書仁驚得目瞪口呆,婆子相繼倒地的瞬間,他失神地站了起來。
「你你……」趙書仁抬起的手指都在發抖;不能怪他震驚,實在是趙曉潼突然露這一手太震憾了。力量與速度都讓他心肝發顫。他剛剛、剛剛根本看不清她怎麼動手,只知三個婆子圍過去,然後他不過眨了下眼,她們三個就躺在地上喲喲大叫。
眼前這個……真是他的女兒嗎?
害怕?趙曉潼心下有一瞬發愣。這個位高權重的男人居然因她小露一手就起了畏懼之心?她沒看錯吧?這個男人就這點膽子?他真是當朝丞相嗎?
趙曉潼狐疑的眼神很快讓趙書仁明白自己的失態。「咳咳……」一聲輕咳,掩去自己失態的狼狽,也緩和了眼前詭異的氣氛。
「她們,應該多做鍛練。」趙曉潼面無表情指了指一時還爬不起來的三個婆子,很好心很平靜的建議。
不是她太強悍,是她們太不經打。
趙書仁嘴角狠狠抽了抽,臉色像涂了墨一般黑了一層又一層,半點看不出原來顏色。
不跪就不跪,趙曉潼能打不能打不是他現在關注的重點。
「趙曉潼,你為什麼將紫凝推下湖?」看著眼前淡然平靜的少女,想起蓋兩床棉被仍在打哆嗦的女兒,趙書仁就忍不住當場咆哮。
趙曉潼皺了皺眉,漠然道,「我沒有推她,是她自己往下跳。」雖然明知這個男人不會相信,可信不信是他的事;說不說是她的自由。
趙書仁被她氣狠了,聲音立時變得又冷又高,「她自己往下跳?她是腦子傻了還是眼楮瞎了!」
對上趙曉潼冷漠坦然的眼神,他更加怒不可遏,「哼,按你這麼說,接下來是不是要告訴我,她自己往下跳就是為了誣陷你?」
如果不是趙書仁那張臉黑得厲害,如果他的聲音沒有那麼尖銳冰冷,如果他對趙紫凝沒有那麼偏頗百分百信任;趙曉潼真會點頭承認這就是趙紫凝的本意。
可現在,不管她說什麼,這個男人都認定了是她的錯;那她辯與不辯又有什麼區別呢!
「大小姐她沒傻也沒瞎。」瞎的是她,明知趙紫凝攔住她不懷好意,她還仗著一時心氣撞上去。
「那你說你為什麼要推她下湖?你知不知道她現在……現在……!」
趙曉潼一臉疑惑,這個男人至于氣成這樣嗎?激動到連句話也說不完整?趙紫凝不就假意的喝了兩口水受了點涼。
「我說了我沒推!」趙曉潼皺眉,已經很不耐煩,既然不信她還問她,純粹惹人煩。「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趙紫凝演這出苦肉計,不就是想讓這個男人懲罰她嗎?她認了還不行嗎?
要怎麼罰就直說!一直繞著推沒推的問題有意思嗎?
居然直接甩他臉子?趙書仁氣得黑臉轉綠,這個忤逆女是越發囂張越發不將他放在眼內了。
「混……」
趙曉潼雙眉一挑,毫不客氣開口截斷他,「老爺,你確定要說下去嗎?」
混帳東西?既然要污辱她人格,連最起碼的尊重都不給她,她不介意將丑話說得更難听些。
再混帳,也是先有他這個老子才有她。
威脅,直接赤果果的威脅!
趙書仁差點一口氣喘不過來。可是對上少女漆黑迷蒙的眸子,他還真不敢罵出口。曾經被他選擇遺忘的記憶在這當口十分鮮明地跳了出來,提醒他這個忤逆女當時是怎麼反辱回去的。
趙書仁狠狠咳了兩聲,又喘了幾口,才訕訕抑住要 口而出的辱罵。
「我親眼所見你將紫凝推下湖里,你還想狡辯。」
狡辯?趙曉潼閉了閉眼楮,掩著眼里的受傷與無奈。她都任他處罰了,這還叫狡辯?
「老爺,當時在場那麼多人,她們就在大小姐身旁;是不是我推的,我想她們一定更清楚。」
趙書仁冷冷哼了哼,「這個時候你還想推月兌?你以為我沒問過她們嗎?」
問過了。听他語氣就是所有人眾口一詞指證她推趙紫凝落湖了。
意料中的事,趙曉潼面上一點波動都沒有。
可這個黑臉男人意思如此明顯,她還是順他半次問一句好了。「她們,怎麼說?」
「哼,人在做,天在看;別以為自己可以瞞天過海。」
瞞天過海?真是好笑!這詞應該甩給趙紫凝才對。
「現場還有人,老爺沒問。」向鎖月樓的人取了證詞,就算做表面功夫,也該問一問她築夢居的人。
「你是說你身邊那兩個丫環?」趙書仁鼻孔朝天,絕對輕蔑的姿勢,嗤之以鼻地又哼了哼,「她們是你的人。」換言之,就算問,她們也只會全向著你。
「老爺處事真公正,曉潼領教了。」鎖月樓的人就不會偏袒趙紫凝?她的人就只會為她顛倒是非!
趙書仁這個當朝丞相的……無恥,她今天算是深刻領教了。
能將偏袒做得這麼理直氣壯,兀今所見,這個男人當之無愧為第一人也。
看來做丞相不僅需要能力,更需要無恥極致的厚臉皮。
趙曉潼嘴角那抹嘲諷冷笑太明顯太礙眼了,趙書仁就是想假裝看不到都不行。
「你冷笑什麼?我親眼所見,事情絕不會有假。」
你當你是金口玉言的皇帝呢?你親眼所見必是事實!
趙曉潼不屑再與他做無謂爭執,垂眸盯著腳下雕著祥雲的青石地磚,漠然開口表態,「你說是我,那就是吧。」別管誰是苦主誰是原告,橫豎這個男人就是一言堂。
換句話,你想怎麼罰,趕緊的劃下道來,別再磨磨嘰嘰了。
趙書仁很不滿,這個忤逆女對他不怕不懼,還輕視他嘲諷他;這讓他堂堂丞相臉面往哪擱,「大夫說,紫凝受了風寒,日後也會影響身體。」
趙曉潼抬頭,丟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過去;人又不是她推下去的,難道趙書仁想從她臉上看到心虛嗎?
少女滿不在乎的態度徹底激怒了趙書仁,眉頭一皺,兩眼泛著陰鷙,沉沉道,「你與她姐妹一場,就同甘共苦好了。」
同甘共苦?
趙曉潼有一霎錯愕,這個男人說的跟她理解的是同一個意思嗎?
他要——讓她也在湖里泡冷水!
看見她眼中愕然,趙書仁忿忿不滿的心情終于好了些;讓他的紫凝受風寒,他就敢讓這個忤逆女付出雙倍的代價。
「沒錯,就像你想的那樣,到望月湖里泡兩刻鐘。」說罷,冷漠無情看她一眼,想了想,以施舍的口吻又道,「不管你自願跳下去還是我讓人送你下去,我都不會讓你淹死的;相信用兩根繩子分別栓在岸上,足夠。」
靠,拿兩根繩子吊著她在湖里泡上兩刻鐘?這個男人不問是非顛倒黑白,毫無原則的偏袒就算了,還一副恩賜嘴臉?做人要不要這麼厚顏無恥?
這個男人……趙曉潼閉了閉眼楮,這一刻,真痛恨自己身上有一半他的血。
趙曉潼抬頭,冷眼直視趙書仁,一臉平靜,拒絕得義正嚴詞。「我不接受。」
「你不接受?」趙書仁臉上閃過一陣猙獰,聲音不自覺拔高,「你做錯了事就該愛罰;紫凝她此刻還沒緩過氣來,被你這一推,她往後這一生都要受影響。」
哼,不接受!他有征求她意見嗎?還是當這是市場買菜?可以容她討價還價!
趙曉潼默默吸了口氣,語氣平淡,目光堅定,「大小姐只在湖里待了一會就染上風寒,你確定真要我在湖里泡上兩刻鐘嗎?」
如果是前世,她根本不介意泡半個小時冷水。那時她經常接受高強度訓練,這點苦算什麼。可現在不一樣,她低頭環視了自己一周。
平靜而冷淡開口,「就我這身子,說句不好听的老實話,底子差根基薄完全跟一塊破布差不多;你確定我在湖里泡上兩刻鐘之後,我的血還能流動?」
她語氣相當平淡,完全沒有示弱搏取趙書仁同情的意思,只是坦然冷靜述說著事實。
同情?她從來就不需要這種對改變現狀毫無作用的廉價感情。
她只是「好心」提醒他,為他的寶貝女兒出氣——可以;但凡事有個度,超過她身體能夠承受的度,她會死。即使他不在乎她是否會被凍死;他也得考慮南院那位同不同意他這麼草率結束她這條命。
趙書仁看了她一眼,然後默默撇開視線,不肯讓她看見他眼里轉過的遲疑。
常說虎毒不食子,他雖然心疼紫凝;心里也恨極趙曉潼這個女兒,可他從來沒想過要她死;不管他怎麼憎厭,也不能否認趙曉潼身上同樣流著他的血這個事實。
老太爺……,趙書仁皺了皺眉,看來他得重新考慮怎麼懲罰這個忤逆女。
在趙書仁猶豫不決的時候,趙曉潼略略扭頭望向門外;那里,半夏站于牆後隱著身影。見她望來,半夏輕輕地搖了搖頭。
趙曉潼心里緊了緊,隨即眼中泛過了然。
南院那邊……不肯出面,也屬正常;畢竟為這點小事跟自己的兒子對著干,不值得!
不值得?趙曉潼心下冷笑,她會讓老太爺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不值得。
趙書仁默默看了少女一眼,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明顯還在猶豫著要怎麼處置趙曉潼;才會不便宜這個忤逆女又不傷她性命。
就在這時,夫人風韻猶存的身影緩緩出現在門外。
趙曉潼望見夫人昂著頭,一臉穩操勝券萬事在握的自信模樣,拾著細步緩緩而來。她皺了皺眉,心莫名的咯 著不安地狂跳了一下。隨即警惕陡生,夫人這個時候,不是應該留在鎖月樓照顧趙紫凝,好好表現她身為慈母的完美形象給有心人看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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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家子結伙想曉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