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馥儀轉過來,福了下-身︰「娘娘。」
「來,咱們到里邊去。」王皇上走上前,攜起俞馥儀的手,拉著她進了西次間,與她一左一右坐到鋪了芙蓉簟的羅漢床上,待解暑的酸梅湯端上來後,便將屋子里侍候的人都打發了出去,包括心月復宮女姚黃。
俞馥儀見狀,便也朝站在自己身後的谷雨抬了抬手︰「你也下去吧。」
人都打發出去了,王皇後卻沒有開門見山,反倒端起自個跟前的酸梅湯來,抿了一口,笑著朝俞馥儀抬了抬下巴︰「嘗嘗我這兒的酸梅湯?」
俞馥儀抿了一口,咽下去後,又抿了一口,點頭夸贊道︰「好喝。」
王皇後冷笑道︰「你倒是膽大,竟真的喝下去了,旁人都對我百般提防呢,每每來給坤寧宮請安,都端著茶碗作出一副淺飲慢啜的樣子,實則根本沒幾個敢喝進嘴里的,便是喝進去了,也會立刻吐到帕子里,唯恐我在茶水里下藥,真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毒藥自然不可能,否則就算人沒死在坤寧宮,王皇後也月兌不了干系,最可能下的便是絕育藥。旁的妃嬪怕這個,俞馥儀卻是不怕的,不但不怕,還正需要呢,要知道後宮之內妊娠生產可是件極危險的事兒,一個不小心中了別人的算計就會一尸兩命,更何況古代醫術本就不發達,一旦難產就等于半只腳邁進了鬼門關,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她已有司馬琰這個便宜兒子,又豈會傻得再去掙命?被絕育了才好呢。當然心里是這般想的,面上卻杏眼一斜,不忿道︰「旁人如何嬪妾管不了,好歹嬪妾入宮也有六年多了,六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娘娘是個什麼樣兒的脾性,莫非嬪妾還瞧不明白?下藥?哼,可真是夠異想天開的,娘娘佛一樣的人兒,能做那等缺德事兒?」
「這宮里,也只有妹妹這一個聰明人,方明白我的心呢。」王皇後感激的一笑,又哼了一聲︰「妹妹是真聰明,而有些人卻是自作聰明,竟想拿我當槍使,難道我就是個傻得,任憑她們擺布不成?」
這說的是太後挑撥離間的事兒呢,拐彎抹角了這麼久,總算說到正題了。俞馥儀手執湯匙緩緩攪動著酸梅湯,淡淡道︰「人年紀大了難免想的多些,想的多了精力卻又不夠用,也就容易出錯,有些話,咱們做小輩的听著也就是了,私底下卻不必照做,否則鬧出了亂子來,豈不是陷長輩于不義?那可是大不孝呢,便是為了長輩的聲譽,也絕不能這麼做!」
「這可真是與我想到一處去了,莫非妹妹竟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不成?」王皇後狡黠的一挑眉,露出個心照不宣的笑容來,隨即又變幻了表情,赧然道︰「原本從英華殿齋戒祈福出來覺察到謠言滿天飛時就想與妹妹分說明白來著,只是我半個月沒在,那位長輩也不曾把宮務接管過去,擠壓了一堆的事兒,哪一樣都耽誤不得,故而才拖到了今個兒,還望妹妹體諒則個。」
俞馥儀忙道︰「娘娘這樣說,可是折煞嬪妾了,合該嬪妾來找娘娘的,只是嬪妾先前苦勸那位長輩失敗,沒能讓她撤銷對娘娘的懲罰,嬪妾心中愧疚難安,實在沒臉來見娘娘,所以……」
王皇後瞪了她一眼,嗔道︰「那位長輩糊涂,你也糊涂了不成?我被罰乃是因為麗妃小產的事兒,與妹妹並不相干,妹妹有何可愧疚的?」
俞馥儀抿嘴笑了笑,沒再跟她車 轆這個話題。
王皇後見狀便轉開了,一臉和善的說道︰「你妹妹的好日子定在了八月二十八,嫁了人不比做姑娘時自在,趙王叔府里規矩又嚴整,只怕相見就沒那麼容易了,等過了太後的壽宴,我再招你母親跟妹妹進宮來一次,也好讓你們團聚團聚。」
俞馥儀站起身來沖王皇後福了一福,感激道︰「娘娘總是這般為嬪妾著想,嬪妾銘感五內。」
銘感五內之後接著的不都是以效犬馬之勞麼?王皇後垂眼輕嘆,對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卻是想也不敢想的,像俞馥儀這樣的聰明人,別說自己育有一個皇子,便是同自己一般沒有任何生養,她也是不會輕易與任何人結盟的。
「娘娘,太後跟前的白芷姑姑來了。」姚黃的聲音突然從外間傳來,王皇後回神,吩咐道︰「讓她進來罷。」
俞馥儀本想起身回避,身子才剛直起來,王皇後就沖她擺了擺手︰「你的肩輿還在宮門口呢,伺候的貼身宮女也都站在廊下,想必白芷一早就瞧見了,這會子再躲,倒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就待著吧。」
俞馥儀倒是把這個給忘了,既然王皇後這麼吩咐了,她就又坐回了羅漢床上,抬手端起了尚未用完的酸梅湯來。
白芷年紀比听風還要大些,約有三十出頭的樣子,隨著姚黃進來後,視線低低的在屋子里掃了一回,然後朝王皇後蹲了個身︰「奴婢請皇後娘娘安。」
不等王皇後叫起,就自行站了起來,轉向俞馥儀的方向,再次蹲身︰「奴婢請德妃娘娘安。」
這次卻不起身了,只保持著半蹲的姿勢,這可真是無時無刻不給自己拉仇恨呢,偏王皇後不吭聲,俞馥儀只得抬了抬手︰「免禮。」
白芷直起身,半垂著頭,不卑不吭的對王皇後說道︰「皇後娘娘,太後請您到慈寧宮走一趟,與您商議下壽宴的事兒。」
王皇後詫異的抬眼,疑惑的問道︰「壽宴的事兒,先前本宮問過太後,太後說原不是整壽,不願大辦,只讓本宮置辦上幾桌酒席,請幾班小戲,自家人熱鬧一天便算完了,這會子又叫本宮過去商議,可是她老人家有了旁的主意不成?」
白芷回道︰「正是呢,太後說壽辰年年過,左不過吃酒听戲,著實沒有趣味,秦二姑娘卻說吃酒听戲也是有諸多花樣的,譬如吃酒,下酒菜可以令各位妃嬪以及四位長公主各自準備一樣拿手菜,既讓太後吃到了新鮮菜色又表了各自的孝心,若是太後有興致,還可以給她們評出個一二三等來,賞賜些物什讓大家沾沾太後的喜氣;譬如听戲,各位妃嬪以及四位長公主不會唱戲沒關系,可以準備各自擅長的才藝,或是撫琴或是唱歌或是作畫或是吟詩,不一而足,權當作助興,太後也可以給她們評出個一二三等來……如此,豈不比往年熱鬧許多?太後听著著實不錯,便想同娘娘商議下,看可否照著秦二姑娘的建議來操辦今年的壽宴。」
「本宮听著覺得著實不錯,想來是可行的。」王皇後笑了笑,站起身來,說道︰「你且先回去,本宮換身衣裳便過去。」
「是,奴婢告退。」白芷躬身退了出去。
王皇後同俞馥儀對了對眼,隨即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冷冷道︰「哼,她上下嘴皮子一合,我先前幾個月的準備全白費了,倒真是個膽大包天的,還沒進宮呢就拆起我的台來,當有太後撐腰,我就拿她沒法子了?真是瞎了她的狗眼!」
王皇後也知道年年壽宴吃酒听戲頗讓人乏味,故而提前小半年就開始籌備,菜肴務必要新奇,小戲務必要有趣,眼看操持的差不多了,結果要推倒重來,饒是穩重如她,也按捺不住火冒三丈。
對于這個代替自己的「棋子」,沖著她讓自己喝的那杯回想起來就作嘔的茶湯,俞馥儀也對她無甚好感,也就樂的煽風點火︰「秦二姑娘茶湯烹的不錯,廚藝才藝想必都是絕佳的,出這個主意,折騰娘娘倒在其次,她自己月兌穎而出,既取悅了太後,又能吸引皇上的注意力,回頭一選秀,便能得個高位份,如此才不辜負太後提前接她入宮的這番心思呢。」
王皇後冷哼一聲,不屑道︰「不過白折騰一場罷了,皇上才不會喜歡她這種類型的女子呢。」
「那倒未必。」俞馥儀抿了口酸梅湯,唯恐天下不亂的說道︰「嬪妾听說,這秦二姑娘早上學舞劍,傍晚練蹴鞠,風雨無歇,瞧著這個勁頭,竟是要將自己練成第二個麗妃呢。」
王皇後不曾听人稟報過這個消息,聞言吃了一驚,不過很快回過神來,別有深意的看向俞馥儀︰「妹妹的消息可真是靈通,我可是完全被蒙在谷里呢。」
宮里只有三個皇子,大皇子出身不行,二皇子雖然招司馬睿喜歡,但是身子骨不硬朗,看著不像個長壽的,最有希望繼承大統的當屬三皇子司馬琰,宮里聰明人多,認得清形勢的更多,所以有不少到俞馥儀這里表忠心的,包括來自太後宮里的粗使宮女甘草,這個消息就是甘草傳遞來的。
俞馥儀忙解釋道︰「雖然說了娘娘未必信,不過嬪妾還是要說一句,您宮里沒有嬪妾的人。」
「有沒有又有什麼打緊,我這里事無不可對人言,妹妹想知道的事兒,倘或探子探不到,只管來問我便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太後想拿自己當槍手,又任由一個婢女所出的庶女來打自己的臉,自己若依舊隔岸觀火作壁上觀,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得讓出後位了,要想穩坐釣魚台,就得把水攪得更渾一些,水渾了才好模魚。
「這可是娘娘自己說的,回頭嬪妾若有想知道的事兒,便來問娘娘,娘娘可不許不告訴嬪妾。」俞馥儀也沒再試圖辯解自己真沒安插探子的事兒,只順水推手的應承下來,然後起身微福了下-身,告辭道︰「娘娘還要去慈寧宮,嬪妾就不多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