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下朝局不穩、一直在打仗,但那是北邊的事,離這里十萬八千里。南邊人早習慣皇帝三天兩頭地換,照樣吃的吃,玩的玩。蟒川縣並非小縣,茶樓林立人流如川,在其中,玉林樓作為一間小小的茶樓,生意一直冷淡。但今日,茶樓卻格外熱鬧。
究其原因,是茶樓今日被一位姑娘包了去。
有好奇者站在門口听得里頭吵鬧非凡,好奇詢問,「你們茶樓也有余錢請人來說書了?」以前茶樓掌櫃忒的小氣。
小二面色古怪,打個哈哈就過去了。請說書的?想起里面的盛況,他望望天,就讓大家以為里面是真的在說書吧。
實際情況呢,是唐辭包下了這個茶樓,把求助她施舍的百姓們全都請了過來。大晌午的,眾人喝口涼茶,心情好了些,期待地看著唐姑娘。姑娘是愈發善心了啊,以前只施舍銀兩,現在還送一碗茶水!
唐辭玉手支頜,轉頭對一邊的丫鬟吩咐下去,「讓大家說說自己有多可憐,誰說的好听,我就給誰銀子。」
丫鬟們愕然,瞪大眼。但她們只是唐辭臨時從二等丫鬟里調過來的,要說規勸主子吧,還不夠資格。大家近日也發現,姑娘雖然依舊善心,但和往常似乎不太一樣了。
轉而,唐辭的話就被傳了下去,眾人臉色各異。
有人頓覺受辱,站起怒斥唐辭,「唐姑娘,你這是何意?若不願施舍我等,直說便是,何以這樣折辱人?」
「對對對!」
「枉我們一心以為唐姑娘仁義,卻是這等人!」
唐辭詫異道,「你們之前不就在說戲嗎?我听得有趣,就是覺得好熱。把大伙集中于此,就是好听得更舒服些啊。難道你們更喜歡在大太陽下說戲?其實也可以啦,我很好說話的。」
這是好說話不好說話的問題嗎?!
眾人一怔,有些人當場臉色大變。方才在下面攔住唐辭的馬車,眾人確實唾沫橫飛地說些許多家中貧苦,唐辭也確實听得津津有味。可是大家以為她之所以听得認真,是因為懷著一顆仁慈之心,想幫助大家啊。氣憤之下,眾怒難平,「原來你不過是偽善人!」
唐辭微笑,「誰知道呢。」她伸手捧茶,向眾人一敬,繼續悠悠閑閑的,「想說書的繼續,不想的可以走,銀子卻只留給說自家窮說得最好听的那個哦!」
跟在唐辭身後的眾僕掩面,不敢與眾人滿含怒意的視線對上︰姑娘實在太會拉仇恨了,兩句話就讓所有人都討厭她了!
就這樣,稀稀拉拉走了許多人,但也有些人猶豫一番,留了下來。或是家中真的苦難到極點,或是心智奸邪之人仍想著一筆銀子,總之留下的人,當真如唐辭所要求,極盡所能地訴說自己家中的艱苦。
唐辭撐著下巴听了一個時辰,覺得無趣了,如自己之前所說,給了一筆銀子,留下下人收拾殘局,自己先行告退。
「那、那個……」結結巴巴的聲音從唐辭口中傳出。
唐辭腳步一緩,眼眸含笑,頓時明白是自己來時,那個迎接自己的原主。嘖,原來她還在呢。卻是乖巧,這麼久不來找她。
「你、你听我說,別再自殘了。我雖然還在,但大部分時候都是沉睡的,也根本控制不了你的身體和想法……你就當發善心,別再傷自己了。」唐辭一句話未說,原主已經借她的嘴說了一大段,戰戰兢兢,唯恐她發瘋。先前已經見識過了,這位精神病院的女魔頭,可怕極了。
唐辭笑眯眯,揚著衣袖給自己扇了扇風,「呵呵。」
原主咽口唾沫,「我說的是真的!你有我的記憶,也該知道我並沒有騙你。如今你我共用一具身體,你應該對我好一些。」
唐辭腳步不停,走進了一家鋪子,「呵呵。」
原主被她兩聲「呵呵」弄得心驚膽戰,比蛇精病更可怕的,是擁有完整思想不會失控的蛇精病!前者你還能找到她的弱點刺激一二來對付她,後者如唐辭……踫見這種會隱藏自己異處的蛇精病,還是自求多福吧。
原主完全猜不到唐辭一旦知道她還在,會對她做什麼,這也是她沉睡這麼久不敢醒來的原因。可是見識到唐辭今日行為,她實在怕唐辭這種無所顧忌的行為帶給她們兩個*事,不得不出聲提醒——
「你已經讀取了我的記憶,應該知道你我以後的處境很危險。你初來乍到,該小心翼翼行事,而不是這麼張揚。像今日那些百姓吧,你就應該好好相待,而不是戲弄他們……」
唐辭終于笑眯眯開口了,「如你以前那樣嗎?傻瓜,別人表面感激你,背後笑你腦子有問題呢。」她一邊說話,一邊跟對面店中小童比劃著什麼。
對面小童吸口氣,裝作沒听到對面那個姑娘顛來倒去的話。內心卻不平靜︰為什麼她一會兒冷笑一會兒溫柔啊?為什麼她正大光明地來買這種東西?光天化日啊,她腦子有問題嗎?
原主先是被唐辭的話堵得一滯,後反應過來唐辭終于不再「呵呵」她,而是選擇跟她對話,立刻覺得萬分激動。這是一個好現象啊,只要肯溝通,她們二人還是能好好相處的!
原主心中激蕩,想著一定要以自己的寬容大度來感化這個後來乍到的蛇精病。蛇精病是心理殘疾的人,人不可能一出生就不正常,唐辭之前一定經歷過很糟糕的事,才慢慢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可以聆听唐辭的過去,唐辭可以幫她們對付災難,只要她們兩個一條心,一定可以改變命運!
原主開口道,「這是在積德!說不定今日幫助過的人,他日就會……會……啊好痛……瘋、瘋子,你又對我做了什麼啊?!」她話沒說完,聲音開始沙啞。喉嚨里像是被刀切一樣,一下一下,痛得話根本說不下去。
唐辭的聲音如她一般沙啞,想來和她一樣痛。可是單從唐辭面上,只看到她溫婉的笑容,「真是吵死了,我上次不是說了嘛,我很不喜歡和別人共用一個身體。既然暫時改變不了,只能先用藥讓你說不出話來了。」
「……!」原主再張大嘴要說話,已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她都要急瘋了,可是除了說話,她確實沒法控制唐辭。倒是可以用意識溝通,不過單從她大部分時間都只能沉睡便看出,她的意識很薄弱,唐辭不願意,她根本沒法和對方說話。
原主現在真是淚流滿面︰新宿主為什麼是這麼一個蛇精病啊?為什麼就不能跟她好好交流呢?這個殘忍的世界,殘忍的唐辭,倒是听她說啊!
同時,整個藥鋪的人都用一種嘆為觀止的眼神看著唐辭︰她買啞藥給自己灌了下去!剛拿到啞藥就喝下去了!就算藥效溫和也不必拿自己來實驗吧?她有病吧,一定有病吧?
在唐辭的眼中,世界除了她,一切異樣的眼神均為景仰。那個討人厭的聲音終于消失了,唐辭又挑了別的幾種藥,付完銀子,便離開了藥鋪。一邊走,她一邊默默不高興著︰那個靈魂居然還和她共用一個身體,真討厭。她要想辦法,徹底除掉那個靈魂才好。至于那靈魂為什麼停留不肯走,是不是有什麼隱情……哼,唐姑娘才不關心呢。
唐辭一個人在鬧市中慢慢走著,不察後面有幾個身形詭異的人悄悄跟上來。等到了一個隱蔽的巷口,唐辭被從後一擊,人緩緩倒了下去,被幾人圍著抱入一輛馬車。很快,馬車從巷子里行出,整個過程悄無聲息,根本沒有人察覺。
☆☆☆
唐辭再醒來,被關在了一間布置簡潔的屋中。她美眸眨了眨,模了模肯定被打得發青的後頸,觀察著屋中情況,不動聲色地微笑起來。
等一個男子縮頭縮腦地進了屋子,鎖上門後,面對唐辭怡然自得地坐在桌前吃糕點,不禁目瞪口呆。听到開門關門的聲音,美人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把目光放到了餐盤上。
青年第一次遇見這麼淡定的美人,見他進來,不哭不鬧不叫,自若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樣。雖然他也不希望她叫出聲把所有人都引過來啦,可是她這種沒反應……讓人好失望啊。
其實唐辭怎麼會沒反應呢?
她抬眼皮那一下子,就把這個青年看得很清楚了。
二十來歲,容貌俊秀,錦衣華服,該是幾代殷實的富貴子弟。眼角輕佻含笑,步伐虛浮無武功,見到美人眼楮發亮……這樣的人,根本挑不起唐辭的興趣。
其實她真希望這個青年推開門走出去好了,她不想跟這個人動手。動手得花力氣,她還得考慮要不要見血,是把他弄傷還是把他殺了。要是殺了的話,尸體是放著不管,還是藏起來。藏起來的話,她得把他的身體給剁碎,還得找瓶瓶罐罐裝起來……殺一個人多麻煩!
所以她真的希望他出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