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曹操曹操就到。
手里的蜂蜜水還沒喝完,房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一身鐵灰色綢制長衫的陸老爺子手上拄著文明棍,身後跟著一個手里拎著幾包東西的佣人,眨眼的功夫就來到王雪琴面前。
阿蘭見狀,低頭叫了聲老爺。
王雪琴則攏了攏身上厚實的睡衣,眉頭一挑,看著陸老爺子笑了起來,「哎喲,老爺子,你這是剛打外面回來啊?」
說完,有些倦意的桃花眼一轉,便落在了陸老爺子身後佣人拿著包裹的手上,「這是特意給我買的東西?」
陸老爺子見王雪琴雖然面色蒼白,但總算不再像前幾天那樣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看樣子身似乎是好些了,便也跟著舒展了幾分眉頭,在桌邊的軟凳上坐下。
拍了拍佣人放在桌上的包裹,陸老爺子看著王雪琴,滿意地點了點頭。
或許是當年打仗習慣了發號施令,陸老爺子說話時,總是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矜持和嚴肅︰「看你的樣子,似乎好了不少。今天上午有事出門,路過冠生園的時候,就給你們娘幾個買了幾塊蛋糕回來。正好如萍今天考試,等夢萍爾杰下學回來了,讓他們幾個陪你一起吃一些。」
「冠生園?」王雪琴的眼楮一亮。
這冠生園是現在風靡整個上海的西點蛋糕店,味道好用料足,用的全是國外進口的原料,普通人家連個面包渣子都踫不到,像陸家這樣不缺錢的,一年到頭也吃不到幾次。
雖然在現代她什麼沒吃過,但對于在陸家一共沒吃過幾次冠生園的「王雪琴」來說,她這種驚喜的表現倒是恰到好處。
實際上就算是原身,出去和魏光雄鬼混的時候,也沒少吃冠生園的點心。
不過這些陸老爺子可不知道,所以她自然要表現得驚喜些。
畢竟哪個女人不愛甜食。
陸老爺子估計也是看她最近這幅弱不勝衣的樣子,真心覺得有點心疼了,才會想起來給他們娘幾個買了這玩意兒回來。
他這一輩子,雖然娶了九個老婆,但到頭來,真正陪在他身邊,二十多年來風雨無阻溫柔小意的,卻只剩下一個王雪琴。
雖然他也知道王雪琴在對著別人的時候,並非像在他跟前時這麼言听計從,甚至近些年來她在他面前偶爾都會張牙舞爪,時不時撓他一兩下。
但不管怎麼說,她總歸是為他養育了四個兒女的孩子媽。
在她沒生這場病之前,他連每天早起時的穿衣洗漱都由王雪琴親自打理,把他照顧得服服帖帖。
這次王雪琴才病了一星期,他竟然就覺得身邊冷清得厲害了,連平日里她在他耳邊嘮嘮叨叨東家長西家短的零碎話語,都讓陸老爺子有些懷念起來。
難道真的是年歲大了的緣故,所以越發耐不住寂寞?
見王雪琴好奇地看著另外幾個包裹,陸老爺子心里一哂,繼續道︰「剩下的也都是些零嘴兒,放在你這等著他們回來一起吃吧。」
王雪琴笑著橫了陸老爺子一眼,「知道了,我這個當媽的還能和那幾個小崽子搶食不成?」
嘴上這麼說,睡衣下的手臂上卻忍不住起了星星點點的雞皮疙瘩。
想當年她早年喪夫,之後一直獨自一人把兒子拉扯大,位高權重事務繁忙,什麼時候像剛才那樣對著一個滿頭白發的老男人拋過媚眼?
不過除卻這個,陸老爺子對她倒還真是實打實的關心。
最近幾天,他每天也都會來這房間探望她,雖然嘴上基本沒吐露過半句憂心的話,但從原身的記憶里,她也多少看得出陸老爺子本就不是個會軟和兒說話的人,倒是也不介意。
反正她本來也不打算真的和陸老爺子做真夫妻,大不了病好了之後還像原本的王雪琴一樣,當個會來事兒的高級丫鬟,把老爺子伺候好了就得了。
至于以後的事,她還沒精力想那麼遠。
又說了幾句讓王雪琴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後,王雪琴看著一直坐在桌邊喝茶,也不打算走的陸老爺子,心底倒是有幾分疑惑。
雖然前幾天也是這麼個流程,但交代兩句之後,陸老爺子基本就功成身退了。
今天這樣子,明顯是有話說,但似乎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剛剛上崗沒幾天的王雪琴也懶得猜他到底是怎麼,干脆也在桌邊坐下,翻開一個裝著開心果的包裹,讓阿蘭剝好殼後,有一個沒一個地往嘴里送。
陸老爺子瞪了她一眼,王雪琴當沒看到,繼續嗑。
您老人家有什麼話也不說,真當誰是你肚子里的蛔蟲呢?
脾氣也不怎麼順溜的王雪琴不打算慣著老爺子,反正他也不能把她怎麼著。
正僵持的功夫,門外的樓梯上傳來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
身穿一身學生服的陸如萍,看到王雪琴的房間門沒關,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
看到陸老爺子也在,陸如萍臉上的笑容稍微僵了僵,不過很快就笑得更甜了幾分,「爸,你也在媽媽這里啊。」
陸老爺子應了一聲,稜角分明的國字臉,因為陸如萍的到來而柔和了幾分。
王雪琴見陸如萍回來了,伸手招呼她,「如萍,剛考完試累了吧?快來這邊坐,你爸爸給你們買了冠生園的蛋糕。」
陸如萍笑著看了眼陸老爺子,「謝謝爸爸,真的好久都沒吃到那的蛋糕了呢!」
坐定後,陸如萍卻並沒有去拿蛋糕,反而轉過頭認真看了看王雪琴,而後笑道︰「媽,看樣子你今天好了很多呢,竟然都能下地了。」
「整天在床上躺著,沒病也快躺出病來了。」王雪琴也笑著道。
邊說還邊打量著這個白撿來的十八歲女兒。
陸如萍的長相甜美,眼楮大而明亮,是個小鼻子小嘴兒的甜姐兒。
她的上身穿著領口帶著盤扣的藍色長袖布衫,則是藏藍色的棉布長裙。
帶著些微茶色的長發在頸邊兩側編成麻花辮,身上再無其他裝飾。
整潔干淨的服飾襯得她瓜子兒形的俏臉牛女乃般白皙柔女敕,水潤小巧的嘴唇也讓她看上去無比清純,唇邊總是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是個讓人第一眼看著印象就十分好的姑娘。
雖然在王雪琴的記憶里,她們這對母女的感情並沒有好到哪去。
不過以原身那控制欲極強的性格,在這些已經長大,有了自己想法的兒女面前,不討喜倒也正常。
不過即使這樣,自從王雪琴醒來後,不管是陸如萍還是陸夢萍甚至是爾杰,都還是每天都會來探望她。
不管感情好不好,這幾個孩子倒都是很孝順。
除了那個她到現在都沒真正見到面的大兒子陸豪。
「媽,不是我說你,你這次可真是快要把我們給嚇死了。」見王雪琴有點漫不經心,陸如萍忍不住板起臉說道,「雖然媽你還年輕,但最近天氣說變就變,出門的時候還是要注意身體啊。你看這次,你只是淋了雨就病得這麼嚴重,不管是爸爸還是我們幾個都擔心得不得了。」
陸老爺子听了,也忍不住點頭道︰「你看看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不如個孩子。」
王雪琴笑著翻了個白眼︰「好了,你們父女兩個能不能別念我了,我下次出門注意就是了。」
說完,她轉頭看著陸如萍,「你今天去聖約翰考試,考得怎麼樣?」
聖約翰是現在上海知名的教會學校,這要是擱幾十年前,陸家就算有錢也進不去,人家收的可都是政界名流的世家子弟,而且最初是男校。
直到近些年來才擴招,變成了男女學生都招收,門檻也放低了些,只要交得起二百塊大洋一學期的學費,再有些家底,疏通疏通門路,想進去也並非是難到登天的事兒。
陸老爺子身邊現在統共就這麼幾個孩子,雖然二百塊大洋的學費在現在整個上海都可以說是最貴的,但誰讓他樂意呢。
錢砸在自家閨女身上,原本的王雪琴也樂意讓如萍去好好鍍鍍金,這樣以後就更好找個條件好的婆家了。
當然,對于王雪琴的這些心思,陸如萍一無所知。
她只是喜歡那所聞名遐邇的教會學校而已,而且「光與真理」的校訓也讓她對這所學校充滿了好感。
听到王雪琴問起聖約翰,她自然樂意多說幾句︰「考得應該還不錯,我覺得沒什麼問題。」
說完,她偷偷瞄了眼兀自喝茶,沒什麼反應的陸老爺子,繼續說道︰「而且那里的風景很美,有郁郁蔥蔥的樹林和教堂。考完試出來的時候,廣場上的鐘聲剛好響起,還有大片大片的白鴿……總之我很喜歡那里。」
「既然喜歡,去了那里就要好好學。」陸老爺子忽然發話。
陸如萍愣了下,靦腆地笑了笑,「這是自然。」
「聖約翰開學的時間,大概在一個月後。」陸老爺子繼續道。
王雪琴和陸如萍一時間都有些模不著頭腦,只能齊齊盯著陸老爺子,看他還有什麼話要說。
陸老爺子沉吟了半晌,才看似漫不經心地道︰「上大學和中學時的小打小鬧不一樣,對你來說也是個重要的日子。豪……他畢竟是家里唯一一個大學畢業的學生,你開學前,把他叫回來好好問問,都需要注意些什麼,免得到時候出岔子。」
王雪琴頓時明白過來,得,原來老爺子這是想兒子了。
陸如萍是個心思靈巧的姑娘,听陸老爺子這麼一說,自然聞弦音而知雅意,立刻對父親保證道︰「爸爸您放心,我到時候一定把豪給叫回來,好好問問他,絕對不會丟了陸家的臉。」
老爺子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裝模作樣地又喝了一會兒茶,這才起身,施施然回書房去了。
王雪琴忍不住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現在知道想兒子了,當初到底怎麼下得了狠手把人家抽得半死不活的?
話說她當初看電視劇的時候,就對陸老爺子動不動就要拿鞭子抽孩子的教育方式特別不屑。
雖然老話說打是疼罵是愛,愛到深處上腳踹,中國的家長習慣「棍棒教育」已經是老黃歷了,但上鞭子就真的太過了。
雖然陸如萍嘴上說一定會把陸豪叫回來,但既然這大半年那小子都沒回來一趟,顯然這次是被陸老爺子傷心傷得狠了。
這丫頭想勸他回來,估計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