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眾人的房間都在二樓,對于這里的格局,雖然已經離開了四年,但陸依萍依舊記得十分清楚,就像她從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一樣。
只可惜這里早已經不是她和媽媽的家,對現在的陸家來說,她不過是個不受歡迎的客人罷了。
低頭看了眼如萍仍舊牽著自己的手,陸依萍冰冷的心底劃過一絲暖意——好在不管怎樣,這個地方還是有人對她抱有一定的善意的。
起碼在這個冰冷的雨夜,還有人提醒她不能讓她媽媽擔心,擔心她是不是會著涼感冒。
想到這里,她那從進陸家開始就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于有了一絲放松。
陸如萍帶著依萍來到自己的房間,她剛才模到依萍的手才發現,依萍的身上真的太涼了。
想到媽媽也是因為被雨淋到才病得那麼嚴重,陸如萍趕忙推開房門,對身後的依萍道︰「依萍,快進來,你身上都濕透了,我先給你找些衣服,你快換上,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
獅子狗樂樂一直住在如萍的房間,對于依萍這個每個月都要來這邊一趟的女孩子,它還是認識的。
所以一見到溫柔的主人帶著依萍一起進來,它立刻搖著蓬松的大尾巴,一步三晃地蹦下床,圍在依萍腳邊打轉。
對于狗狗這種生物,依萍和大多數女孩子一樣,並沒有什麼抵抗力,所以很快就抱起了樂樂,露出了進到陸家後的第一個笑容。
如萍很快就找好了一整套衣服,從里到外一應俱全,「依萍,這套內衣我還沒有穿過,這條裙子我也只穿過一次,希望你不要嫌棄。」
說完,就把所有衣服放在依萍手邊,然後看著正用復雜目光看著自己的依萍,毫無芥蒂地笑了笑,「你先在這里換衣服,我去樓下等你。」
說完,干脆利落地轉身出去,留給依萍一個不受打擾的空間。
對于把依萍單獨留在自己的房間里,如萍並沒有絲毫擔憂。
她很了解依萍,這個只比她大了十天的姐姐,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沒有經過她的允許,絕對不會隨意動她的東西。
更何況,她的房間里也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讓依萍見到的。
如萍離開後,陸依萍才徹底放松下來。
她把樂樂放在地上,第一次認真打量起如萍的房間來。
如萍的房間很大,有一個大大的歐式四柱床,床上擺著兩個看上去就十分舒服的枕頭和柔軟的被子,甚至還有一個毛茸茸的玩具熊。
床的對面是一個梳妝台,台子上擺放著各種各樣讓人眼花繚亂的護膚品、香水、甲油還有飾品盒,梳妝台前面的小圓凳上都罩著帶著蕾絲花邊的柔軟布套。
這里還有一個大大的落地窗,淡粉色的窗簾阻隔了外界的一切腥風血雨,只留下滿室如春的溫暖,連空氣都散發著和如萍身上一樣淡雅的馨香。
落地窗前是一張精致的小茶桌,以及柔軟的同樣罩著精致布套的座椅。茶桌後面是一個式樣精細卻不小的書櫃,里面擺滿了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書。
這里一定很適合用來喝下午茶或者發呆,在一個陽光美好的午後,或者在忙活了一天,想要放松一下的時候。
陸依萍如此想到。
但這又怎麼可能?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如萍怎麼可能有那種會累到想要全世界都找不到她,只讓她一個人默默發會兒呆,就能滿足到不行的時候?
如萍和她是不同的。
剛剛她就注意到了,如萍一直牽著她的那只手,牛女乃般白皙光滑,縴細柔軟得像是最上等的絲綢。
和她這雙常年用井水洗衣服做飯,早在繁瑣家務中磨出繭子的粗糙雙手完全不同。
還有如萍的衣服,也全都用的是最上等的料子。
掌心摩挲著剛剛如萍留下的衣服,想到剛剛如萍找衣服時,她不小心看到的那一衣櫃時下最時髦的年輕女孩的服飾,心底剛剛升起的那點對如萍的好感,忽然就像是被潑上了一盆冰涼刺骨的雨水,再也沒辦法暖和起來。
如萍下來的時候,客廳里坐著的眾人,立刻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她。
如萍笑著解釋了下,「依萍還在我房間換衣服,一會兒就下來了。」
陸老爺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對于如萍帶依萍去換衣服的做法,他還是給予了肯定。
雖然依萍和如萍並不是同母所生,但誰不願意看到自家孩子們兄友弟恭,相親相愛呢?
王雪琴對此也沒多大意見,她又不是原主,對傅文佩母女並沒有那麼大的敵意。
雖然她對依萍母女還是持有警戒態度,但還犯不上因此難為一個才十八歲的渾身像落湯雞一樣的小姑娘。
當然,如果那個小姑娘也像她一樣,有這種井水不犯河水的想法就好了。
不過,這種事情果然還是只能存在于腦補之中。
就憑她和傅文佩一個是小八一個是小九,這輩子都絕對沒有握手言和的可能。
不過話說,剛剛被依萍那麼一打岔,她都差點忘記依萍來這邊是干嘛的了。
想到今天自己明明是因為陸豪回家才跑下樓來的,王雪琴忍不住皺了皺有點發涼的鼻子,對如萍說道︰「如萍,你去我房間的抽屜里,把那二十塊大洋拿下來。」
陸依萍每次都只有在取生活費的時候,才會到這邊來。
她最近身體不舒服,沒有刁難那丫頭的精力。
所以等那丫頭一會兒下來,還是趕緊把錢給她讓她回家去得了。
一個豪已經夠浪費她的體力了,她實在沒有多余的功夫再來應付一個依萍。
「好的,媽媽。」陸如萍也想到了這點,看到王雪琴臉上顯露出的隱約疲態,趕忙上樓取錢去了。
陸老爺子一听王雪琴的話,也才想起來,似乎確實到了依萍每個月來這邊取生活費的日子,心底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因為即使雪琴今天難得沒有給依萍穿小鞋,他也十分清楚,那孩子確實和雪琴曾經說過的一樣,這些年來除了每個月來拿生活費,其他時間再沒登過陸家的門,甚至連一次單純地探望他這個老父親的舉動都沒有。
就像是,除了錢以外,她和自己這個父親之間,再也不存在一絲感情。
這多少讓陸老爺子覺得有些心寒。
陸如萍很快就把錢拿下來了,王雪琴沒怎麼在意地看了一眼,讓阿蘭找了個小布袋,把那二十個大洋裝進去收好,免得依萍回去的路上,萬一不小心再弄丟一兩個。
等依萍下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王雪琴這幅逐客的姿態。
手里攥著剛剛從阿蘭那接過的錢袋,陸依萍咬了咬嘴唇,她當然感覺到了自己在陸家有多麼不受歡迎,但,剛剛在樓上如萍房間里看到的一樣東西,卻讓她不能不在意。
努力忽略眾人落在自己身上針刺般的目光,陸依萍忽然定定看向陸如萍,低聲問道︰「如萍,你是要去聖約翰上學了嗎?」
陸如萍驚訝地睜大了眼楮,她好奇地看著依萍,「你怎麼知道?」
陸依萍忽然覺得這樣的如萍有點可笑,她也確實笑了出來,卻是冷笑,「我剛才在你的梳妝櫃上,看到了聖約翰的校徽。」
那樣純粹的藍色,在陸如萍那滿是粉色的房間里,簡直像是要故意給她看一樣,那麼刺眼。
陸如萍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依萍,不知道她的態度為什麼忽然變得這麼奇怪。
緊接著卻猛然想起來,依萍似乎也是今年上大學……
這麼一想,如萍的臉色也跟著變得有些奇怪,卻並沒有再說什麼。
一直作壁上觀的王雪琴卻忽然對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陸老爺子說道︰「老爺子,雖然這件事不應該由我來問,但依萍好歹也是陸家的孩子,所以我還是得提一提。」
眾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在王雪琴身上。
沉默多時的陸豪眉頭莫名松了松,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然對王雪琴突然提到陸依萍上學的事沒有絲毫意外。
要知道如果是他記憶中的那個王雪琴,絕對巴不得讓陸老爺子永遠也想不起來陸依萍這個女兒,又怎麼會主動在老爺子面前提起她的事?
這麼一看,他這才發現王雪琴的神情有些懨懨,明顯有些精神不濟,卻還是強打著精神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依萍和如萍是同年,今年也應該要上大學了吧?」
陸依萍抿了抿嘴唇,這其實是她今天來這里的第二個原因,第一個自然是為了拿生活費,第二個則是上學的問題。
只是沒想到,第一個提起這件事的,竟然是王雪琴這個女人。
想到王雪琴一直以來對她們母女的迫害,陸依萍渾身的毛都快豎起來了,直覺王雪琴不懷好意。
只是輸人不輸陣,而且自己本來也是為此而來。
發覺一屋子的人都因為王雪琴的話,而把目光轉移到自己身上,陸依萍忽然抬頭迎上陸老爺子的目光,「是的,爸爸,我今年也該上大學了。」
「嗯,」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陸老爺子放下嘴里叼著的煙斗,目光沉沉落在陸依萍身上,「那你就來說說,你是打算上哪所學校?」
陸依萍頓時有些卡殼,因為她理想中的那所學校,學費實在是太過高昂,她幾乎可以想象王雪琴听到她要上哪所學校後,對她破口大罵的場面。
對于陸依萍這微妙的停頓,陸老爺子卻是誤會了,他以為依萍還沒有想好要去哪里上學。
這簡直太胡鬧了!
這麼大的事情,這丫頭和文佩難道自己一點都不知道上心嗎?
略微沉吟了一下,陸老爺子就轉頭看向王雪琴,「雪琴,據我所知,你前些日子讓人查了好些上海學校的資料,有沒有什麼中意的?可以說出來,讓依萍參考一下。」
話音剛落,就听到兩個不可置信的聲音,分別在客廳的兩頭炸響。
「爸爸,那是媽媽特意為我查的資料!」——來自憋了半天,終于炸毛的陸夢萍。
「爸,你竟然問她讓我去哪里上學?!」——覺得爸爸一定是瘋了的陸依萍。
躺著也中槍的王雪琴︰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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