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為簡陋的屋子里,一抹縴細身影坐在桌子邊上,細白的手指慵懶地撥動著紫金香爐,一縷細煙裊裊飄著,空氣里隱隱漫著一股清幽淡雅的檀木香。
桌上還擱著小二剛剛送來的粥,冒著熱氣。宋晴容斂了斂神,端起空碗正要去盛,驀地瞥見了貼在碗底的冥火標記,神色一慌差點將手里的碗扔了出去。
「嘖嘖,怎麼見了本門印記是這個反應?」一抹邪妄的聲音涼涼的響起,嘲諷之意溢于言表,暗紫色身形一閃,突兀地出現在房間內,輕紗覆面,一雙狹長美目迸出清冷詭異的微芒。
宋晴容注視著大開著的窗子,眼眸轉黯,抿唇道,「你怎麼會來?」
掩月深深看了她一眼,續而勾唇溢出一聲輕笑,聲音淡淡道,「自然是為了買賣,襲月莫不是以為我是為了你麼?」
「未免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吧。」接著續上一句,目光一冷,眼里是不加掩飾的輕蔑。
宋晴容撫上茶杯的手一頓,倏地捏緊,面上一陣青白交加,不怒反笑道,「實在是太久沒有見到姐姐接買賣了,還以為上回出了錯,義父不會……呵呵,看我嘴笨的,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姐姐可別生氣。」
「你……」掩月沒料到她會這麼說,反被將了一軍,面色委實難看。正無話間,驀地瞥見了桌上擱著的湯藥,眯起了眼眸笑道,「瞧我這記性,義父出門時讓我帶上解藥,又說你這兒會派不上用場,果然如他所料啊。」
宋晴容伸手按住了正要起身的掩月,咬牙道,「義父知道了?」
掩月嫌惡地拂開了她的手,撢了撢虛無的塵土,冷冷開口道,「妹妹是義父多年用心栽培的棋子,還未到收盤的時候切不能出了亂子,何況你若真想要叛出血煞宮,即使解了身上的毒,恐怕也未必能受得住血煞令,屆時正邪兩道都無處容身,妹妹不會那麼蠢吧?」
垂于底下的手指緊攥著逶迤長裾,宋晴容微微松了口氣,揚起一抹虛浮的笑道,「襲月定然不會辜負義父期望。」
「對了,這是義父讓我轉交給你的,找個時機讓他們服下,今年的武林大會……必然不會有衡山派的出席。」掩月悠然起身,從腰間取出一個小巧的紙包擱到了桌上,笑意盈盈道,「還有,劍譜要盡快,義父已經沒多少耐心了。」
話音落,一陣說話聲從院落里傳來,暗紫色身形驀地從窗子躍出,眨眼就不見了蹤跡。
「師姐,你好些了麼?」顧子焉叩了叩門,問道,「要不要一道出去逛逛?」
宋晴容忙得收起了紙包藏在袖下,穩了穩聲音答道,「不了,剛喝了藥有些犯困,你們去吧,我想睡會兒。」
「哦,那師姐你好好休息。」顧子焉在外頭應了一聲,頗為無奈地轉了身子要離開,卻看到季慎停住了腳步,順著他的視線疑惑著開口道,「師叔,你在看什麼?」
院子里一株粗大的槐樹挨著宋晴容的屋子,枝葉繁茂,正午的陽光充足,從綠葉間隙中折射出幾縷銀光,一只雀兒撲騰著掠過,那抹銀光一閃即逝。
季慎收回了視線,勾人的狐狸眼閃過一抹精光,伸手摘下落在顧子焉發梢上的葉子,嘴角噙著的淺笑里帶了一味寵溺,「讓你師姐好好休息,不是還要去拜訪嵩山派掌門嗎?」
「唔。」顧子焉點頭,被季慎帶著出了後院。
隔著一堵圍牆,院子里外的二人皆是松了口氣,掩月捏緊了手中半月形的玉佩縱身離開。而靠著牆壁將方才一幕盡收眼底的宋晴容完全支起了窗子,望著幾丈高的樹椏,緊抿著唇有了一絲惶惑。
師叔……是看到了麼?
最富盛名的姑蘇河整條河道貫穿洛城,猶如一個太極八卦,將洛城分成南北,各有各的繁華與妙處。河畔楊柳依依,微風徐徐,已然帶著一絲暖意,顧子焉二人沿著河畔悠然走著,儼然成了河畔另一道風景。
一道整齊劃一的喝聲響起,顧子焉回眸,發現了街上驀然多了幾路軍隊,身著重甲,神色肅穆,來往與道路上。顧子焉看得驚奇,出聲問道,「怎的還有重兵駐守,武林大會是如此大的陣仗?」
季慎垂眸,亦是驚訝,這顯然是朝廷的人馬,而朝廷向來不管江湖之事,這麼多年來守著最初沿下來的規矩相安無事,如今是……
「或許是夏世子的人,靜觀其變即可。」季慎神色一凜,低聲說道。
臨近姑蘇河,河面上飄著幾艘畫舫,不斷傳來鶯聲笑語,顧子焉下意識地蹙了蹙眉,嵩山派的掌門怎會住在畫舫上?「師叔,你不會搞錯了吧?」
「信上是這麼寫的。」季慎取出信件,再次核對過後,找到了刻著嵩山二字的畫舫,精致的船頭上趴著幾名穿著統一服飾的男子,鬼祟地張望著,略帶緊張羞射的表情是腫麼回事?
「……」顧子焉看著這一幕抽了抽嘴角,吶吶道,「為什麼我一直有一種所見非人的感覺?」
季慎忍不住咳著笑出聲來,斂了斂神色走上了前,朗聲道,「衡山派代理掌門人季慎、顧子焉求見。」
當一聲,畫舫內好像打翻了什麼重物,一道氣急敗壞的聲音傳出,「哎喲,可算來了!」
顧子焉見著從畫舫內沖出來的老者,率先給船頭的幾人一人一腳,極為恨鐵不成鋼道,「別看了別看了,那些個有什麼好看的,有點高尚追求,遠大理想行麼!」
「師父……」嵩山派的弟子紛紛揉著**,委屈巴拉地喚了一聲,有人小聲吐槽道,「師父有柳兒姑娘陪著,當然比我們有追求了!我這都幾年沒瞧著女的了,擼管子的時候都差點是師兄的臉了!」
「你個混小子!」蕭宏生作勢又要開揍,那吐槽的少年一溜煙兒跑進了畫舫里。吹胡子瞪眼的老者瞟了一眼較為年長的弟子,只見後者淡然地捋了捋衣裳,露齒一笑道,「我去跟師弟說一聲別想著我擼。」
顧子焉眨巴了下眼,有些听不大明白,季慎附在她耳邊解釋道,「嵩山派是五岳最高的那座,上下山不方便,日子過得很清苦。又和少林寺挨得近,沒有女眷,這趟武林大會蕭掌門為了給弟子們開開眼界就租了一條畫舫。」
「……」
「季兄弟,顧賢佷,快上來,老夫這兒有好酒!」蕭宏生極為熱情地招呼道,圓乎乎的眸子幾乎眯成了一條縫,閃爍著精光。
顧子焉打了個寒顫,有了被人當成肥羊的錯覺?
「幾年不見,季兄弟愈發俊朗了,這是子焉吧,都長這麼大了!」蕭宏生的目光落在了顧子焉身上,咂巴了下嘴,轉頭問季慎道,「吃了嗎?」
季慎一愣,瞥見他眸子里的不懷好意,抿唇笑了笑,若無其事地回復道,「用了才來的。」
蕭宏生的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打轉,半晌後嘆了口氣道,「這一晃都十多年了,你小子還挺執著,看來我那幫兔崽子們是沒機會了。」
執著?顧子焉听著二人的對話一頭霧水,總覺得與自己有關,可又不敢貿然插話。
季慎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領著顧子焉坐到自己身旁。蕭宏生訕訕一笑,跟著入了座,殷勤地為季慎斟滿了茶,沖著簾子後頭若隱若現地身影喊道,「季兄弟喜歡听琴,給彈曲歡快的。」
一串兒音符流瀉,似是回應。隔著簾子隱約能見是個女子,顧子焉莫名覺得這身形有一絲眼熟,卻想不起來是在哪兒見過。一襲黑色長衫包裹,垂著腦袋認真地撫著琴弦,樂聲淙淙。
「那個……這麼急找小老弟過來,是有一事相求。」蕭宏生搓了搓手,咬牙豁出去道,「老哥最近手頭有點緊,快要供不起畫舫的開銷了,能不能先借些銀子使使?」
「……」顧子焉默默從季慎手中取過信件,打開一看︰江湖救急,否則一尸數命啊。
蕭宏生瞧見了她的動作,面上一紅,訕然道,「一條船的尸體以及我們門派數條性命,俗話說輸人不輸陣,我們嵩山派也不能在人家地盤上失了面子不是,只要撐過武林大會那日就好!」
季慎輕撫著茶盅邊緣,悠然道,「我道是什麼大事,還以為蕭掌門懷上了,老來得子正打算上門恭賀呢!」
「……」你才懷上了,你懷個我看看啊!蕭宏生內心小人兒狂跳腳,面上卻是呵呵賠笑著,這年頭有錢的才是大爺,一分錢難死英雄漢啊!
「沒錢還能請得起歌姬,蕭老哥是在同我開玩笑罷?」季慎的視線落在了簾子後,眸色漸深,驀地察覺琴聲里錯了一拍,愈發生疑。
「柳兒不是歌姬,是我從強盜手里救的,身子不好受不得風,就掛了個簾子。」蕭宏生急忙解釋道,後來也是毛了,語調里多了一抹急躁,「借還是不借,給句話吧!」
季慎自顧自端茶輕啜一口,斂眸的片刻隱去了眸中乍起的精光,安撫道,「哪能是借啊,以我們兩派的交情還能讓蕭老哥還錢不成!
蕭宏生面露喜色,卻听季慎話鋒一轉道,「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能否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