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人宰割,不是孟清的風格,雖然此刻她只听得到鑼鼓聲,只看得到滿目的紅。
「冬瓜,在我的包里,把我的手機拿出來,通訊錄里第一個,沒有署名的,幫我打一個電話。」孟清現在只能扶在椅子上,不然她會重心不穩而摔倒。
冬瓜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電話,這一次他接了,孟清知道,這種情況下,他會接。
「我要見飛鷹。」
後來冬瓜將孟清送回家,給她吃了一些凝神的藥,孟清睡了一覺,第二天一醒來,便拿出手機看,那是她現在唯一的依靠了。
「早上九點到總部來。」
電話上的短信一如既往言簡意賅,不肯透露多一絲的情緒。孟清每天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窗外的花楹,希望用念力操控它的枯榮,然而,沒有一次成功。
這到底是不是夢?現在,她要去尋找答案了。
洗了一把冷水臉,孟清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堅毅一點,但是,這還不夠。客廳里擺著一只象牙古雕,那是結婚時白陸軒的生意伙伴送的,現在有了用處了。
孟清拿起那只雕塑,冰涼細膩,造型古樸,摔碎實在可惜,但她目光堅定,應盡全力將它摔在了大理石地板上。嚓!碎了。
孟清蹲子,建起一快最大最鋒利的碎片,藏進了自己包中,出門。
ccia總部大樓,不可能讓她帶著武器進去,不過,象牙卻可以避開紅外線的檢查。她一路順利到達頂樓,進到那個空房間。
孟清冷笑,又是如此,但是這次她才不要見投影儀里的他。趁帶領她的秘書小姐轉身,孟清猛地拉住了她。
「告訴飛鷹,我要見他本人。」孟清的瞳仁此刻比往常更黑,如黑曜石般,透出攝人心魄的力量來。
被催眠的秘書只能恍惚著離開,孟清坐在這空蕩蕩的房間里,等著她的仇人。
不一會兒,門被打開,孟清看著推門而入的男人冷笑道︰「不是還會抽空去看我嗎,怎麼現在又要用投影儀打發我了?」
「你不希望我出現的。」飛鷹笑道。
「你是誰?」孟清問道。
「我是飛鷹,你的父親。」
孟清上下打量著飛鷹,點點頭道︰「我的父親,為了救我,去了一個很危險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回來的,反正就是回來了,我的父親很強是吧?」
孟清看著房間里投影儀的方向,那白牆之後,又出現了游行的隊伍。
「但是我卻沒想過,我把逃生的法寶帶走了,我的父親,是怎麼醒過來的呢?」孟清反問。
「你是在質疑我?」飛鷹也坐了下來。
「是damon的意識外溢了吧?他沒鎖住你,你也沒鎖住他……」孟清極力讓自己語氣平淡,面前這個人,既是親人,也是仇人。
damon站起來,走向白牆,伸出手觸踫那面牆,那牆上便如水面一般蕩開波紋來,顯現出一些孟清記憶深處的畫面。
那時,她還是個孩子,不到兩歲,一個不愛哭的姑娘,整日都傻呵呵地笑著,一雙酒窩從小就甜,坐在父親的肩上。
「月亮……」小女孩兒指著天上的下弦月叫道。
「嘿嘿,不能指月亮,會割耳朵的!」父親笑著說道。
「不要,去坐月亮船,要媽媽還有姐姐一起。」小女孩依舊指著月亮。
「好好……」父親笑道。
一眨眼,果然一家人都坐在了月亮船上,小女孩兒還不知足,拉著父親的衣角嚷著︰「爸爸,唱歌。」
父親對女兒和妻子總是言听計從,從未說過半個不字,他便也溫柔地唱起歌來︰「親親的我的寶貝我要越過高山尋找那已失蹤的太陽尋找那已失蹤的月亮親親的我的寶貝我要越過海洋尋找那已失蹤的彩虹抓住瞬間失蹤……」
歌聲漸遠,孟清原本狠著心來,現在卻看這一幕看得鼻子發酸。
「清清,我不能死。」飛鷹轉頭看著孟清,他又哭了。
孟清一向覺得,居高位者,沒有弱點,都是鐵石心腸,別說流淚了,怕是到了那個位置,流血也不容易了,但是眼前這個男人,高高在上,卻總把最脆弱最無助的一面給她看。但是,他沒有做到鐵石心腸,她卻要做到。
「別說你得活著一家團聚,我不信,家都沒了,你這借口也不成立了。趨利避害貪生怕死,人之本性。當初離開我和媽媽,不就是怕被追殺嗎?就像我離開ccia後一直被追殺一樣……我想,也只有你這樣圓滑善于利用人性弱點的人,才能一步步爬到這麼一個沒有人性的組織的頂端吧。你和damon,其實是一樣的!」孟清繼續坐著,紋絲不動,冷冷地將那人還沒來得及說出的謊言拆穿。
飛鷹低下頭,捏緊了拳頭,再一抬頭,表情卻已經扭曲,一揮手,那盛裝的游行隊伍奔馬而來,揚起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塵土,洋洋灑灑,遮天蔽日。
孟清被那隊伍逼得急往後退,直直退到牆角,退無可退……
「清清,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你要我死?我是你的父親啊!」飛鷹將孟清逼到牆角,動彈不得,卻伸出手,撫模著孟清的頭,下手極輕,語氣極柔,手上卻青筋暴出,似乎是用了極大的力。
孟清正欲伸手從包里模出象牙碎片,手卻緊緊被飛鷹攥住,原本潔白的手,一瞬間由紅變紫,血管爆裂。
她又伸出另一只手,卻還沒夠到自己肩上的包,那包的帶子卻被飛鷹生生扯斷,扔出牆角,落到了那從未停止前進的游行隊伍里。
孟清猛地推開飛鷹,沖進那隊伍中,那游行隊伍越發真實,車輪碾壓,人足踩踏,孟清渾身血管都爆裂開來,白皙的皮膚下開出滿滿的紫癜,那些都是血管爆裂卻被皮膚包裹,沒有流出的血。
鑼鼓嗩吶,那送靈之音,喜慶地詭異,孟清一口血噴出,象牙,染上紅色。她拿到了。
孟清站起來,由著那人群穿過身體,痛,當然痛。但比起失去至親至愛之人,這點身體之痛,就像沒有一樣。她閉上眼,不再受表象干擾,判斷著飛鷹的方位,這屋子看似純白一片,其實肯定有報警器,在哪里?
沒錯,就是頂上那個投影儀!孟清全然不顧一身的傷痛,朝投影儀的方向沖去,卻還是遲了一步,警報已經響起。
但,這也是一個機會,警報一響,飛鷹必定放松警惕,就趁現在,孟清猛地將象牙碎片刺進了飛鷹的胸膛,鮮血噴涌而出,從孟清指尖滑過。這種暖,從指尖流到心里,卻已經涼了。
此刻,孟清卻見這眼前的人,身體竟開始扭曲分化,迅速地分出一個人影來,與飛鷹一身是血不同,那人卻一身白衣,縴塵不染,溫文儒雅,對著她冷笑,那眸子黑得深邃,像是宇宙的黑洞。
「終于擺月兌這個身體了……」這個白影,就是damon。
孟清癱坐在地上,那尸體還在涌著鮮血,警報還在響……鑼鼓聲,游行隊伍,卻還沒有消失……
ccia警衛趕到,孟清坐在地上,毫無抵抗,束手就擒。
她殺了自己的父親,然而噩夢還沒有結束。她抬起頭,看著這白茫茫的屋子,流出兩行血淚。ccia內部秘密審訊,沒有證人法官和律師,只有ccia的其他幾位高層,孟清看著這幾人,分辨不出誰是誰,只覺得都是清一色的撲克臉,她勉強將幾人定位j、q、k,這才肯接受審訊。
「孟清,你曾經是ccia特別調查員,深受組織重視,現在卻殺了你的上級飛鷹,你可有理由?」j問道。
「有。我以為,我殺的是y國秘密組織的頭目damon。」孟清如實回答,沒錯,她原本以為殺了那個人,噩夢就會結束,然而,沒有。
「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你怎麼能混為一談呢!你是瘋了嗎!」q問道。
孟清看著這個q,金發紅唇的性感女人,其實在孟清收押的時間里,q曾去看過她,說只要以後孟清替她做事,她便想辦法幫孟清,現在看來,她似乎是在給孟清找台階。
孟清現在卻誰也信不過,全都是假的,但是她得創造機會去尋找真實的入口。
「我沒有瘋,我怎麼瘋了呢?」孟清傻呵呵地笑起來。
但凡說自己沒瘋的人,一般都是瘋了,孟清這麼說,其實已經在配合q了。
「我覺得,有必要給她做一個精神評估的報告。」q向k說道。
「沒必要,殺了飛鷹,不管出于什麼原因,處死就是了。」j說道。
「你這麼說太不負責任!我們是法制國家,你我身為執法者,更應該依法辦事!有意識殺人和無意識殺人的罪刑是不同的……」q據理力爭。
孟清坐在被刑訊的椅子上,手腳都被鎖住了,就連想拉拉衣服裝瘋賣傻都做不到,不過,就算不鎖,這些小動作她也做不了,那只血管爆裂的手,已經廢了。
「那就給她找一個心理醫生,做一份精神狀態評估報告。報告出來再審。」k說完轉身便走,j和q也跟在k身後走了。
孟清也看出來了,飛鷹死後,ccia就由k掌管,而k之前的位置,便在j和q之間選,所以那兩人便在明爭暗斗。
孟清又被壓回了監獄,這監獄比起當年damon的地下密室,倒是少了許多創意,不過就是「走進一間房,四面都是牆,抬頭見老鼠,低頭見蟑螂」而已,草席一張,沒有危險,就怕虱子,她手也廢了,事也做不了,獄卒也不帶她去勞動。不過孟清日子卻過得艱難,白天,她活在damon的噩夢里,天天看著那連綿不絕的游行隊伍在監獄中穿梭……晚上,她又活在自己的噩夢里,那些飛鷹總是來找她,沒有半點溫馨,而是罵她親手弒父,天理不容的。孟清受不了自己的夢,想逃,卻逃不出來,她的鏡子丟了,竟然再也找不到了,不過,最近倒是有了從夢里擺月兌的好辦法,她似乎病了,總是惡心。
有幾次,她在夢里見到了damon,也平靜了許多,不是不恨,而是,太累了。她問damon,那個盛裝的游行隊伍是要去向何方,damon笑著回答她兩個字︰「極樂。」
孟清撇撇嘴,然後醒來又是一陣干嘔,監獄里沒什麼吃的,她開始想喝雞湯吃豬蹄,還想喝啤酒,唉,自從被剃頭之後,她便被勒令不準喝酒了,到現在這麼多年,滴酒未沾。
現在q總算把精神科醫生給孟清找來了,孟清倒也不怪q,畢竟要爭地位,忙的事情比較多,忽略了她這個可有可無的嘍羅,情有可原。
精神科醫生的治療很簡單,便是要孟清回憶,講自己所有的故事,然而孟清故事太多,一次兩次說不完,有的時候,孟清會斷片,比如爸爸是怎麼走的,比如她跟白陸軒的初識到底是哪一次,再比如那個一直默默幫助她的黑衣人是誰,孟清竟然開始疑惑了。
腦子不好使,孟清把一切都歸罪于監獄的伙食,吃得不好,營養跟不上,大腦都退化了。
好幾次,孟清想不起來,便要拉著醫生跟自己聊天,因為她實在是太孤獨了,然而那醫生卻每天五點準時下班,每次走都會告訴孟清︰「我老婆孩子等我回家吃飯呢!」
孟清想著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的畫面,暖黃的燈光,噴香的飯菜,大仙用手去抓牛排,被殷筱把手給抽紅了,一桌子的人走在笑……她便揮揮手,叫醫生早點回家,注意安全。
那樣美好的日子,孟清也許再也體會不到了。
也許是想著家中的飯菜,孟清越發的吃不下了,整日就干嘔,忽然有一天,她拿筷子戳破了自己牢房里一坨白白的蜘蛛網,忽然下了她一跳,蜘蛛卵,好多蜘蛛卵!孟清最怕蜘蛛,以後這些卵要是孵出來,她不得變成蜘蛛俠啊!
她正毫不留情將蜘蛛卵踩得碎成渣渣,這畫面被精神醫生看到了,說她踩蜘蛛卵的樣子過于殘暴,非要她去回憶自己是不是被蜘蛛咬過。孟清卻覺得,怕蜘蛛還需要理由嗎?人怕死需要理由嗎?孟清便敷衍醫生說自己動物世界看多了。
醫生嘆口氣說道︰「孟清,我已經連續來看了你兩個月,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雖然你言語中有許多不合常理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你整個人還是非常理智的,所以評估報告我應該這一周就會上交。」
孟清這才瞪著她那早就沒有光彩的眼楮看著那醫生,驚異不是醫生說她精神沒有問題,而是,原來她已經在這監獄中過了兩個月了!她這才伸出手,扯著醫生的衣袖問道︰「能不能再給我找一個醫生?」
「你覺得我不夠權威?」那醫生反問她。
「不是精神科……我想找婦產科……」
孟清在監獄中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竟然沒有察覺到已經兩個月過去了!雖說她是覺得已經過去了很長的時間,但她還是安慰自己說痛苦的日子總是過的很慢!但是兩個月!兩個月過去了,她大姨媽兩個月沒有來看她了!再想到自己最近總是嘔吐,孟清有種不好的預感。
孟清這才開始算日子,拿牆上剝落的石灰塊在地上畫一豎,便是一天,也許是申請帶孟清去看婦產科醫生用了些時間,一周後q竟然親自來接孟清了。
孟清被鎖上手銬腳銬,又被蒙住了眼楮,關進車里,不知道開到了什麼地方,她又被人拉下車來,扶著走了一段路,坐了一段電梯,進到一件屋子里坐下。
「孟清,我是婦產科醫生,跟我說說你的癥狀吧?」
說話的是一個溫柔的女聲,孟清這才松了口氣。不過,照這狀況,是要她帶著手銬腳銬蒙著眼楮看醫生?唉,自己身為階下囚,能來看醫生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惡心反胃吃不下,大姨媽兩個月沒來了……」孟清說著自己最明顯的癥狀,什麼失眠多孟頭暈目眩幻覺幻听都不說了,反正精神科醫生都說她精神正常了,難道她還要一個婦產科醫生來診斷自己有沒有精神病?
「這些癥狀也有可能是營養不良,要確定你有沒有懷孕,還需要做一下別的檢查。」
于是孟清在兩個女性警衛的監視下,做了尿檢。屈辱嗎?孟清問自己,然後又自己回答,當然屈辱,只是比起失去白陸軒,失去媽媽和姐姐,這點心理上的小不快,就跟沒有一樣。
檢查的結果不久後便出來了,那醫生什麼也不多說,又叫孟清去做b超。不過,孟清現在已經肯定,自己是懷孕了。
果然沒有最被催只有更被催,她在人生最灰暗的時候,懷孕了。
孟清整個人抽空了一般,由著外人擺弄,要照b超就照,要抽血就抽血,說她身體狀況太差,需要在醫院養著,她笑了,她能在醫院養胎就有鬼了。
然而還真的有鬼了,孟清回監獄不過三天,因為血小板減少性紫癜而暈倒,被送進了醫院。
現在等著孟清的有兩種選擇,一是把孩子做掉,不過做孩子會流血,以她的身體,流血就等于死亡,二是把孩子生下來,在這之前,把她的血小板減少性紫癜治好,不過要是治不好,生孩子還是得死。
醫生說,這病得保持心情愉悅,要是心情不愉悅,說不定還不等生孩子,就死掉了。
孟清沒心思讓自己心情愉悅起來,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他本來應該有一個幸福圓滿的家庭,有一個強悍的母親溫暖的父親,一群有意思的親人和朋友……但是他現在到這世界來,也是一樁悲劇。好歹也是自己和白陸軒的骨肉,一起死,她孟清也不吃虧,想到這些,她心情還真有點愉悅了。
q告訴她,因為她懷孕,所以法外開恩,要她一定要堅持下去。
孟清也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麼一定要對自己這麼好,也許是同為女人,可憐她,也許她只是想要打造自己人道主義的形象,方便上位而已。孟清還是比較願意相信後者。
為了養胎,q給孟清申請了一件新牢房,沒有蜘蛛,這點孟清十分喜歡,每餐也變得有營養起來,不過,孟清依舊沒有胃口。
吃不下,孟清不會強求自己的,不是說要心情愉悅嗎?逼自己吃飯怎麼愉悅得起來。三個月時間,孟清又暈倒了不下十次,每一次暈倒,卻又被q叫人給救活了來,還真給q的形象增添了不少光輝。
不過孟清卻還是對她感激不起來。
孟清渾身上下沒有肉,顯得肚子鼓得更加高了,硬板床睡得她渾身疼,艱難地睜開眼,恍惚間看到一片藍幽幽的花楹,耳邊響起籃球在地上跳起的聲音,她對這個幻覺甚是滿意,閉上了眼楮。
「孟清……」
「清清……」
「清……」
耳畔的有人叫著她的名字,似乎是覺得她听不到,叫得越發親昵起來。
孟清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這個聲音的所有者,想了很久,想到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陌生的豪華酒店,她在夜里焦急得等著,終于等來了一人,卻讓她哭笑不得。
「客房服務。」
「客房服務。」
記憶中的聲音和耳畔的聲音重合起來,她不喜歡有人打擾她的美夢,喃喃道︰「不要……」
「不要什麼?」那個聲音一反常態的溫柔。
「不要……」孟清那個吵字還沒有出口,卻覺得額頭一暖。
「你要。我求你要,你要活著,你要我……」
孟清覺得自己被抱了起來,迷蒙中睜開眼楮,只見佟子默將她護在懷里,她用盡自己最後一絲力氣,只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再後來,不知過了多久,孟清再睜開眼楮,發現自己竟然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床邊還躺著一個人。他似乎夢中還在戰斗,皺著眉頭,一臉殺氣。
孟清模一模他的額頭,燙得她直縮手。再一看,他身上胡亂包扎的傷口早就滲出血來,而且,那只是包著的,還有許多沒有包扎的傷口……
床邊的桌子上還放著剪刀和帶血的紗布,那取出的帶血的彈片孟清不敢多看一眼。
孟清知道,那一戰,他打得慘烈。
孟清強打起精神,她自己都是個病人,現在,卻還要去照顧另一個病人。
她走出屋子,發現這房子構造出奇的熟悉,客廳上還留著象牙的碎片,那是她走後沒人收拾的。孟清轉頭看著屋子里的人笑一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自己的家早就被查封了,現在到這里來,倒還安全。
廚房里有糖,她找出來,本想就著自來水喝了,擰開水龍頭,卻發現,沒有水。還好飲水機里還有水,孟清也不管這麼久了能不能喝,拿杯子接了一杯,大口灌下去。
攝入了糖份,她這才有了力氣,停水停電停氣,孟清倒也有辦法,當初大仙想吃燒烤,家里還有炭火爐子。孟清將飲水機里的水放進鍋里,放到炭火爐子上燒開了,這才將毛巾打濕,敷在了佟子默的額頭上。
水不多,她得省著點用。
家里背著有各種外傷藥,還有感冒退燒消炎藥等,孟清翻出來,許多都沒有過期,她不管那麼多,什麼止血的消炎的,一一給佟子默用上。
忙活了一天,佟子默終于醒了過來,孟清卻累得趴下了。
等孟清再次睜開眼楮,佟子默正守在床邊,看她醒來,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會不會化妝?」
他總是這樣,一切正事為重。
孟清拍了這麼多年的戲,多少還是學了一點特效化妝,不一會兒,佟子默便變成一個農村大叔,一張臉黑乎乎的,眼楮因為受傷發燒,還是紅色,孟清也把自己畫黑了,嘴唇也畫厚了,甚至牙都畫成了齙牙。
他們必須易容逃出去,至少找一個可以生活的地方,這房子只能臨時避難之用,連水都沒有,談什麼養傷治病養胎。
不過佟子默還是有一點私心的,他想讓孟清徹底忘記過去,自然不能在那個有她和白陸軒回憶的家里,現在,他要創造他們的回憶了,雖然,兩人現在亡命天涯。
出京城,不能坐火車,最能躲過安檢的辦法便是坐公交,兩人不知道擠了多少次公交,終于出了京城,到了當初孟清被damon挾持的山中,這座山是京城附近最大的山,最適合隱蔽。
佟子默在野外生存很有經驗,先是將孟清安頓在了山洞中,也不知從哪里偷來許多稻草,鋪成床,倒也干燥舒適,他上午去鎮上趕集,買了好些中藥和佐料回來,下午便在山中打獵,打回來的東西,不管三七二十一統統炖給孟清喝。
自從和佟子默重逢,孟清倒是不像從前那麼消極了,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麼一個朋友陪著她。
她只把他當朋友,他卻不。
原本每天夜里,佟子默總要抱著孟清睡,孟清卻不願意,借口說怕他笨手笨腳傷到孩子,佟子默便也就束手束腳地睡在一旁,大有要練古墓派神功的架勢。
孟清看著過意不去,尋思著現在秋天也到了,葉子也該干了,她便趁佟子默白天外出,自己去林子里抱了一大片干燥的樹葉回來,給佟子默又撲了一個簡易的床。
佟子默回來,看她正在忙活,什麼不也多說,熬湯,這些日子,雖然過著山頂洞人的生活,孟清氣色卻好了很多,他覺得,那些山中跑的飛的野東西,就是比喂飼料的有營養。
吃過晚飯,佟子默站在外邊守夜。孟清拍拍自己撲的樹葉床朝佟子默笑道︰「快來看我給你做的床!」
佟子默低下頭,將眼底的失落收起來,轉身看著她,一如既往的冷峻毒舌︰「就是個樹葉堆。」
她從未用一言一語拒絕他,而是用行動,一舉一動,都將他拒之千里之外,不準他走到她心里。
後來,佟子默夜里便不睡覺了,孟清只听得山洞外多了砍樹的聲音。
嫦娥的廣寒宮外,也有人砍樹呢……孟清偷偷出了山洞,看著秋天的月亮,這山林里的天太高太深邃,那一輪滿月離她太遠。
兩行清淚就這麼流了下來。
不遠處砍樹的人,看著山洞外的人影,那一滴眼淚映著月光,讓人心疼,他知道,是天上那輪滿月讓她難過了。
他扔下手中的砍刀,沖到她面前,捂住了她的眼楮,柔聲道︰「不要看……」
醫生說的話果然沒錯,孟清必須心情愉悅,她今天這矯情了一番,大腿上便又生出那些紫色的斑點來,未免被佟子默發現,她第一次對佟子默提出了要求︰「天氣冷了,幫我去鎮上買兩天大碼的長褲吧!」
「你還能穿大碼的?我看小碼的能穿都不錯了。」雖然是簡單的要求,佟子默卻听得歡喜。
孟清嘿嘿笑了兩聲,側身睡了,耳畔又想起了砍樹的聲音。
天氣漸涼,佟子默竟然在林子里蓋起了一棟小木屋,兩人迅速從山頂洞人進化成為有房子住的人,為慶祝喬遷之喜,佟子默去鎮上買了兩斤酒,不過孟清不能喝,正好他一個人喝了,有些話,清醒著說不出來,
林子里篝火嗶嗶啵啵地響著,孟清伸出手烤火,手暖了,再去暖暖自己的肚子。她自己這伸手一模倒好,另一只大手也來模。
孟清拍一拍那只不安分的手,罵道︰「別亂模!」
「我要!」那人倔強起來,被打了一只手,又伸出另一只手︰「這也是我的寶寶。」
「我的!」孟清強調。
「我們的。」佟子默不肯退步。
孟清看看這人,臉早就紅了,眼底迷離映著火光,一看就是喝醉了。孟清現在可豁達了,不跟喝醉酒的人計較,不就模一模嗎,那就模吧!反正他不會給她模掉了。
「清……」
「嗯?」
「我給你的家,你喜歡嗎?」
「嗯,你很厲害,這屋子很好,我喜歡。」孟清把話說得清楚。
「不是,屋子是屋子,家是家……」
孟清也點點頭,重復道︰「屋子是屋子,家是家。」
「你是媽媽,我是爸爸,加上寶寶,這才是家。」佟子默將頭貼到孟清肚子上,自顧自笑道︰「我也要當爸爸了。」
這人醉得實在離譜了,孟清也懶得跟他講道理。其實,她也動搖了,沒有爸爸,是她一直以來的遺憾,現在自己有了孩子,她不希望這遺憾繼續發生在自己孩子身上。
佟子默睡著了,孟清也躺著睡下,篝火燒得旺,不冷。
之後的日子過得安穩平淡,孟清開始嘗試接受佟子默,佟子默更加勤奮地打獵采蘑菇挖冬筍,去鎮上賣了錢,就買些小孩子的衣物回來。
預產期越來越近,孟清開始發愁了,這沒有穩婆沒有婦產醫生的,她一個毫無經驗的人要怎麼生孩子!她知道佟子默是多才多藝的,紅著臉去問道︰「你會接生不?」
佟子默被這個問題問倒了,沉默了半晌,才紅著臉道︰「我去鎮上買書。」
但是,還沒等到佟子默去買書,當天夜里,孟清就感到月復中一陣絞痛,慌忙叫醒了佟子默。
此時孟清羊水已破,佟子默手足無措,倒還是孟清冷靜,學著電影里的樣子弓起雙腿,自己念道︰「吸氣……呼氣……用力……佟子默你快去燒水啊!」
孟清大抵是她自己見過最苦比的產婦了,自己承受著劇痛不說,佟子默像個孩子一樣慌亂。她強撐著最後一絲意識,天際一聲冬雷,她暈了過去。
她再次睜開眼楮,只看到佟子默紅著眼楮守在自己身邊。
「孩子呢?」孟清問道。
「你再休息一會兒吧……」佟子默避開她的目光。
「孩子在哪里?」孟清心底有種不祥的預感,追問道。
佟子默不說話。
孟清掃了一眼屋子,整個屋子就這麼點大,有沒有孩子一眼便知。
「我自己去找!」她強撐起身子,正要坐起來,卻被佟子默按住。
「清,那個孩子,是個死胎。」
孟清一听,便是一呆,由著佟子默將她身子按下去躺在床上,這一呆便是一天。
佟子默熬了湯,她卻不喝。
「乖,把身體養好,以後我們還能有孩子的……」佟子默將湯喂到孟清嘴邊。
「就是死胎,我也要看一眼。」孟清咬牙道。
佟子默最終扭不過孟清,只好將湯放下,扶著孟清出了屋子。
孟清每一步都撕裂得疼,直到見到屋後的那塊木牌,便什麼痛都不知道了。
「因為還沒取名,所以碑上沒有寫字。」佟子默解釋道。
「你都把他埋了……」孟清雙目放空。
「嗯。」
「挖出來!」孟清斬釘截鐵道。
佟子默還遲疑著,孟清便跪在了地上,徒手去挖。
佟子默急忙將她拉開,自己拔出那根木牌,挖!
最後,挖出只小小的還沾著泥土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捧到孟清眼前。
那是一個死胎,皮膚還是帶血的紅色,沾著泥土,眼珠子都沒有,卻咧著嘴,眼眶,嘴里,都什麼也沒有,不過是三個黑窟窿,似乎朝著孟清笑。
孟清眼前一黑,卻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沒有暈過去。
佟子默又將她眼楮捂起來,一手將她攬進懷里。
「不要遮住我的眼楮。」孟清冷冷道。
似乎是感覺到孟清語氣里的異樣,佟子默將她松開。
「我們最近的日子,是不是過得過于太平了?」孟清沒來由得問起。
佟子默看著她,並不插話。
「為什麼我當初離開ccia,一直被追殺,你卻沒有;為什麼明明應該被全球通緝的damon和斯特凡卻活著回來了;其實,ccia早就出了叛徒吧……」
「我沒有……」佟子默低聲道,卻不再敢看孟清的眼楮。
「你沒有背叛ccia,因為你一開始,就不是效忠于一個組織,而是一個人,是那個男人吧,說要處死我的那個男人,故意讓q幫我,讓她名聲升至巔峰,然後,你再把我劫走,他才有充足的理由反對對手所謂的人道主義……這一手棋,下得漂亮!」
「清……我只是為了救你。」
「當初那一槍,為什麼沒有殺死damon?你收到命令,不能殺死他吧,不然你上面那個人,怎麼扳倒飛鷹呢?不然以你的能力,一槍會不能斃命?我不要你救,我只有自救。」大悲大痛之後,孟清的思緒前所未有的清明,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從她在公交車站遇到飛鷹就是一場夢。
有鏡子是夢,沒鏡子不是,這個簡單的規律,孟清一直懂,卻一直沒有想到那麼遠。
重生以來,其實鏡子一直在,在飛鷹交給她之前,在飛鷹手中,在飛鷹交給她之後,在自己手中,然而現在,那個東西,在那個地方,那個被白陸軒埋進花楹地下的盒子里。
她站起來,一刻也不願意在這個噩夢里多呆,就算全身上下沒一個地方是好的,就算疼痛成了她唯一的感覺,她也要離開。
她招一招手,天邊便飛來一朵雲,她坐在雲上,朝自己曾經的家飛去。
只要相信這是夢境,她便有了能力,之前能力被鎖,只是因為她一直在懷疑。
總算到了那個被封鎖的家,孟清落到花楹下,那樹早已枯了。她挖出那個被白陸軒埋起來的盒子,打開,果然是一面鏡子。
一滴眼淚吧嗒落在鏡面上,孟清發誓,這是她最後一次哭。
「哈哈哈!總算找到了!」身後響起奇怪的聲音,似乎是damon和飛鷹的混合體。
孟清不再理這些,伸出手,指尖已經踫觸到世界的另一端,微微一笑,整個人縱身躍出,終于要離開這個噩夢了!然而,這個噩夢之外,又是怎樣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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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這噩夢醒來是怎樣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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