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寒之巔上海灘 7第六章 張家

作者 ︰ 采菜

冬日里,天空萬里無雲,難得的陽光煦麗,所有的街道小巷都活躍起來,到處都是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貓盹兒開著車,載著我看過華山路的西班牙式的洋式建築,上海西區繁華的商業中心,江蘇路的各色私立學校,安慶路上重兵把守的各國使館,6家嘴一帶巍峨屹立的工業域區……這些地方都是富貴名流居住聚集之地,當然也在安全勘察重點管轄之列,所以很多只能遠遠觀看,但即使如此,也讓我眼花繚亂,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

貓盹兒同我趣味相投,兩人又都無拘無束,一日下來,竟熟絡得非常親切。

逛過那些繁華勝地,最後,貓盹兒驅車帶我來到黃浦江邊,我讓他把車停靠在馬頭上,獨自走下車去。貓盹兒見我下車,也跟著下車來,和我一起漫步于狹長的堤岸之間。

看著滾滾東去的的一江春水,我竟忽略掉今日的風和日麗,心情突然變得惆悵起來。

時間一點一滴地劃過,貓盹兒跟著我走了半晌,沒听見我說半句話,終是按耐不住,問道︰「孜然姐在想什麼?一句話都不說?」

「有人說,黃浦江的水之所以是渾濁的,是因為積累了太多的怨氣和淚水。在這繁華而寂寞的上海灘,充斥著太多的愛恨情仇和恩怨糾葛,再也無力承載更多,因此有許許多多的人最後的選擇就是帶著絕望與悲傷,縱身一躍,與滿江污泥一起沉淪,企盼在歲月的盡頭,沉積出曾經走過的足跡,以此證明他來過,活過,存在過。」

我徐徐說完這一番話,不由自主地傷感起來,無意間轉過頭來看看貓盹兒,只見他睜大了眼楮張著大嘴盯著我。

我大腦一串黑線,看來我說的對于貓盹兒來說深奧了些,回過神來,眨了眨眼,扯開嘴笑笑,指著天空說了一句︰「今天天氣很不錯!」

貓盹兒跟順著我的手仰天看了看天空,恍然大悟似的道︰「孜然姐,你現在才現啊!」

我只有無奈地點點頭,在心中卻不注地捶頓著,對小朋友談風花雪月傷春悲秋實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

「爹!」貓盹兒看著我後方,突然大叫起來,「爹——」

我轉過身去,看到一伙黃包車夫正在堤岸上圍著,坐著或是蹲著,有的還抽著旱煙,黑藍的煙霧剛一吐出口,就被風卷帶吹走。

「孜然姐,我爹在那邊,我過去瞅瞅!」貓盹兒對我說道。

「我和你一起過去吧!」

「別,」貓盹兒擺了擺手,「我爹他們是粗人,身上汗味重!」

我笑道︰「那有什麼的!」于是拉著他一起走了過去。

還未等我們走到近處,那幾個車夫便已經站了起來,低著背,微微抬起頭,他們都枯骨伶仃,面色黃且黑,而且,身上的確的一股很重的味道很不好聞。

「爹,這是我們東家小姐,」待走近些,貓盹兒便指著我向其中一個頭有些花白的老人介紹道,我知道這就是貓盹兒的父親,便對他笑笑。

貓盹兒的父親比不得貓盹兒機靈,中規中矩,老實巴交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向我憨厚地咧齒笑過,又不敢合上嘴,只得一直保持著那個僵硬的笑容。

「不是叫您別出來拉活了麼?怎麼還出來」貓盹兒不滿地大聲埋怨著父親。

「拉車習慣了,哪天不拉還憋得慌!」老人為自己辯解。

「那你可別累著了,」貓盹兒看著年紀頗小,但卻十分懂事,怕父親年紀大了干不得重活,特地囑咐道。

「你晚上什麼時候回去,你媽今天買了些好菜在家里等著呢!」老人突然想起來重要的事,問道。

貓盹瞟眼心虛地看看我,仿佛拿了工錢不干正事還被老板抓了正著一般,然後擺擺手,對他父親嘟囔著說道︰「還得晚些,沒空呢!」

我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說道︰「貓盹兒,那今天就放你的假,你隨你爹一塊兒回去吧,別讓你媽等急了。」

「真的?」貓盹兒听後馬上高叫出聲,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看著他欣喜得無拘無束的樣子,我不禁輕笑出聲。

「那孜然姐,你如果不嫌棄的話就到我們家去坐坐吧,我媽今晚做了好吃的呢!」貓盹兒張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大大咧咧地朝我說道。

貓盹兒的父親听了貓盹兒的話後面色可不太好,低著頭扯了扯貓盹的衣角。

「爹,沒事,孜然姐不像其它那些千金大小姐,她親切著呢!」

瞥眼瞧見老人偷偷拉扯貓盹兒的衣角,只道是怕我去他們家搶了他家的好吃的,听了貓盹兒的解釋,才明白老人的顧慮。

「伯父,我能到您家坐坐嗎?」我親切地詢問道。

許是因為叫了敬語,令老人受寵若驚,他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嘴唇摩挲了好久,終未出聲,最後仍只是干笑著。

「伯父?」貓盹兒復重了一句,便捂著嘴笑了起來,「我爹可經不住這樣的稱呼,我家姓張,孜然姐不嫌棄,就叫我爹張伯吧!」

「嗯!」我笑道,想想叫伯父是挺讓老人手足無措的,改了稱謂,問道,「張伯,我能到您家坐坐嗎?」

張伯老實人,不知道如何回答,半響,才听他「誒」了一聲。

貓盹駕車帶我來到小胡同,他父親則拉著自己的空車奔跑著回家。

我們自然是先到的,胡同太小,車子太大,根本進不去,只得停在巷子口,我走下車來,抬頭向巷子里張望,窄窄長長的,陽光只在正午時分能夠到達,得不到充分的陽光,巷子里常年陰冷潮濕,青色的石磚零零星星地布著些青苔,巷子不寬,恰好夠兩輛黃包車勉強通過。在巷子的盡頭,隱隱約約听到傳來孩子們嘻笑玩耍的聲音。

「孜然姐,就在里面!」貓盹兒走在前面為我引路。

走進巷子,立即有一陣大風向我刮來,面頰生疼,衣襟也開始搖曳起來。我想,若是夏天,這里倒是一個避暑的好地方,空氣清新,涼風陣陣。但是在本就寒冷的冬天,卻讓人望而生畏。

拐過幾個口,便到了貓盹兒的家,家里沒有太多物品,可以說是簡陋,里外兩間,父母住在里間,貓盹的床鋪就放在外間,巴掌大的地方僅還夠放上一張桌子,幾把長椅圍攏著桌子,而生火做飯都需要到屋子外面去。

貓盹的母親看著貓盹帶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小姐回來,一時不知所措,竟一直跟在我背後點頭哈腰的,弄得我也不自在起來。

「媽!爹馬上回來了,您先把飯菜準備好!」貓盹兒看出了母親的拘措,便對母親說道,于是老婦便出去張羅起飯菜來。

「孜然姐,這里太小了,您只能坐這里,」說著拉過長椅使勁擦了擦讓我坐下。

「孜然姐,以後我也要像少爺一樣,賺很多很多的錢,住很大很大的房子,」半晌,貓盹兒一邊比手劃腳地笑盈盈向我說道,一邊還高高地仰起眉毛。

「嗯,你一定能做到的!」我溫柔地笑笑,並且看著他。

「我現在已經攢了些錢啦!」見我並不激動,冒似敷衍他,貓盹兒垂下頭,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說話間,門外響起了「啪、啪」拍打衣服的聲音,我轉過頭,是貓盹兒的父親回來了,他母親正為他拍打著身上的塵土。

「今天家里有貴客,你可別一身土!」他母親小聲地對他父親叮囑道。

「知道了!」聲音同樣是小,卻是笑著回應,說話間,自己也拿起晾在枝丫上一條碎布拍打起來。

此時此景,半百夫妻相濡以沫,竟讓我心中「咯 」一下,悸動不止。

不一會兒,兩老口便進來了,一進來,貓盹的父親微低著頭看著我,連聲叫著小姐,而他母親也只跟在後面笑著。

「爹,快坐下來,讓媽端菜上來吧,我都快餓壞了!」貓盹兒看著他父母不自然的行為,不免有些不滿。

于是他父親坐了下來,說︰「老婆子,趕緊上菜吧!」

老婦人便搓了兩下手趕出門去,隨後端上幾個菜來。幾個菜均是用尋常土碗盛放,不甚好看,而菜也是普通的時令蔬菜,因為油添得太少,有些還炒得焦黑。

「媽,爸說你今天買了好菜?是什麼好菜啊?」貓盹兒問道。

「這就馬上端上來,」听到兒子問,老婦人高聲應到,語氣中充滿了自豪。

說著端上一盤用回鍋肉,是用白色瓷盤盛著的,一盤炒得油光光的回鍋肉。

「孜然姐,你吃這個!」回鍋肉一端上桌,貓盹兒便為我夾了一塊到碗中,迫不急待。

「爹,您也吃,您最愛吃這個,」貓盹又為他父親夾了一塊,「媽,您也吃!」然後又給他母親夾了一塊。

最後,才夾了一塊到自己的碗里,愣愣地看了兩下,深吸一口氣,才將肉放入嘴中,眯著眼,笑臉里盡顯滿足。

我嘴里的青菜梗還未來得及下咽,澀澀的,看著碗中的一塊大大的紅燒肉,我用筷子夾了夾,眼楮竟變得模糊起來,也是澀澀的。

這頓飯如此簡單,如此粗糙,對于有的人來說,或許一生也未曾見過這樣的飯菜,但在這一家人眼中,它卻是無比美味,無比珍貴,因為這不僅僅是一頓飯,它包含的是一種關懷,是一種同甘共苦、不離不棄、溫暖動人的親情。

我久久夾著那塊紅燒肉,愣愣地瞧著,嘴中的青菜難以下咽。

「孜然姐,不好吃麼?」看我遲遲未動,貓盹蹭過來,失望地問道。

「好吃著呢,」說著也咧開嘴做了一個大大的笑臉,並且大口大口地嚼動起來。

看得我吃得開心,貓盹兒也埋起頭大口大口地刨著飯。

「哎呀!」他突然驚叫起來,猛地一拍額頭,叫道,「不好,我忘了去接老爺和少爺了!」

「還需要去接他們嗎?」不是說今天貓盹的活就是陪我四處逛逛麼?

「是啊!老爺說今晚比較忙,讓我晚一點再過去接他們,」貓盹兒不斷地捶著自己的腦袋,「這一晚可就晚過頭了,我得趕緊過去才行!」

「孜然姐,你吃好了嗎?」貓盹兒站起身來,小心地詢問道。

看著碗里的一大碗米飯,總不能當著一家人的面說不吃了吧,我知道,在這樣的窮苦人家,一碗大米飯甚至比性命還珍貴!

「還沒有呢!」我想了想,「你趕緊去接他們吧,我一會兒自個兒回去就行!」

「那怎麼可以!」貓盹兒叫道,「少年知道了非罵死我不可!」

「沒關系!他不會知道的!」我說道。

「貓盹,你去接少爺吧,一會兒我送小姐回去!」一直默不作聲的貓盹兒的父親開口道。

「這……」貓盹兒猶豫了一下。

「嗯,這不錯,坐著黃包車還可以多看看風景呢!」我滿意地道,「你趕緊去吧,再不快些可真要挨罵了!」

「那我可就先接老爺少爺了,」貓盹兒向我說道,然後又轉過身向他父親道,「爹,天色不早了,孜然姐吃完可趕緊送她回去!」

「快去吧!」說著推了他一把,他便急匆匆地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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