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好吃好喝,又沒有做什麼事,因此也不疲憊,反而睡眠便不好了。這天晚上又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到半夜才恍恍惚惚進入夢鄉,正要享受酣夢所帶來的無限愉悅,忽听「叮嚀」的門鈴聲驟然響起,然後就一直「叮嚀」看響個不停,見半晌無人應答也無人開門,那來人更是變本加厲,又是門鈴聲,又是重重地捶頓拍打鐵門音一並灌入耳中,令剛剛進入夢鄉的我幾欲抓狂作,迷糊間抓了被子往頭上狠狠地罩上,想要將這嘈雜的響動隔在被子外面。
終歸還是被吵醒了,的的確確是清醒了,但還是蜷縮著賴在被子里,不願起身,眼楮睜得大大的,凝神听著外面的動靜。院子里有了響動,周媽略顯不耐煩地說道︰「別敲了,別敲了,這就來了!」說話間還打了個哈欠,難以掩飾未睡醒的倦意,周媽開門,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說話,隔得太遠,倒是有幾秒鐘無聲,之後那人進了院子,听著腳步聲很是著急,然後又是一陣嘈雜,後來幾人走出屋子,就有汽車動的聲音,听到車子開動離去,周媽關上大門,出鐵門響動的聲音,而後院子又是一片寧靜。
我躺在床上,雖然此時院子中又恢復安靜,但半夜被吵醒後是非常難以再次入睡的,況且忽然有此異常動靜,想到吳嘉對我說的那批古玩的事,心下也越不能安寧,這麼晚上出去,又是如此匆忙,但願不要出什麼事才好!
越揣測不安,就越睡不著,我索性穿了衣服走下樓來,大廳里燈還亮著,昏黃的,朦朦的,除了落地大鐘「嗒,嗒」走動的聲音,卻是听不到任何其它的聲音,我抬眼掃過整個大廳,才這現周媽一人坐在椅上,沉沉地低著頭,我向她走過去,靠近她,她仍是低頭坐著,沒有任何反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見她如此神態,我心中隱隱不安,小心地再靠近兩步,我湊近她,問道︰「周媽,剛才是誰來家里?有什麼急事嗎?」我實是不希望生什麼不好的事情,所以問話也特別注意了些,盡量避諱不好的字眼,但願事情不要像我所擔心的那樣。
「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只听周媽說道,我心中冰涼,該不會越是害怕越是出事吧,「吳家的貨遇上土匪,全沒了!」她低聲喃喃道。
或許是已經預感到了不妙,心中早有準備,我沒有什麼表現出很大的驚愕,只是感覺自己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而且手腳開始冰涼。
「那怎麼辦?听吳嘉說這批貨可非常重要!」我咬了下唇,還是急切地問道。
周媽沒有說話,只是坐著搖了搖頭。
第二日,我早早地便叫了輛黃包車來到永樂古玩店。店內乍似忙碌,幾個伙計進進出出搬著箱子,看不出什麼異常,若不是知道了實情,倒是認為是貨物到了才會如此呢!
我進去,見吳伯父,吳嘉,還有厲老板都在里面,吳伯父見我來了,和顏悅色地笑道︰「孜然來了,嘉,你陪陪孜然,」然後又對我說,「我和厲老板還些事要做,你先隨便看看!」
「嗯,好的,伯父!」我頷笑過。
「嘉,」見吳伯父他們各自忙去,我叫道。
「你從沒有來過店里,我先帶你看看吧!」說著笑著打開一個放在桌上的錦盒,我看了看,里面是一只青銅角杯,「西周的東西,叫越右沓瘭杯,」然後關上又打開另一個錦盒,是一對通體均透的無暇璧玉,「當年獻給齊公的傳世和世璧,」吳嘉侃侃說道,眼中流露出對璧玉無盡的喜愛。
看著吳嘉若無其事,從容淡定的帶我欣賞著一件件寶貝,還認真細致地為我講解,我心中疑惑,難道昨天晚上周媽說的情況不實?
「嘉,不是說貨物在路上遇上土匪全沒有麼?那這些是?」終歸按捺不住,我開口問道。
只見吳嘉一直掛在嘴角的笑容沒了,連忙左右顧了兩眼,慌忙將我拉到一個僻靜處,壓低了聲音道︰「這可不能亂說,被人听到就麻煩了!」
「那是真的嗎?」他如此反應,我心中已然清楚,卻確實還抱著一絲希望,所以仍不依不撓地問道。
吳嘉皺了皺眉,眼中充滿了無奈,隔了好久,才說道︰「的確是全沒了!」
我「啊」了一聲,接著問道︰「那外面這些是?」
「這些是家里自己的東西,」他頓了頓補充道,「是祖上傳下來的。」
听他如此說,我心下了然,肯定是買主要的那些古玩沒了,怕他們知曉,繼而影響正個店子的生意,故而裝作是貨到卸貨的情形,實則是為了掩人耳目,不讓人現那批貨已經沒有了,然後人不知鬼不覺的將家里本來還有的古玩充作其數,希望用這個辦法能順利度過難關。
「嘉,那你是想將家里珍藏的東西送過去,好保住店子的名聲?」心中揣測著問道。
他並沒有開口,只是點了點頭,半晌,才說道︰「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名聲,吳家生意之所以能做到今天靠的就是誠實信譽,只要是我們永樂接下的單子,就算是赴湯蹈火,也會把定下的貨物如數按時交給買主的。」
我也贊許地點了點頭,此話不假,但我心中卻又有疑問,于是問道︰「只是那客人定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而送去的卻是別的,他能願意嗎?」
我如此一問,吳嘉的臉上倒是稍稍松緩了些,說道︰「當初之所以敢接下這樁買賣就是有這麼個退路,這家買主和其它買主的倒不一樣,他只說了所要古玩的數目和質量,對于具體的物體倒是沒有要求,只希望我們按時付貨就行。」
那還好,虧得還有這麼個退路,要不還真不知道怎麼辦的好。
心下剛剛緩和了些,但轉眼看著忙忙碌碌準備張羅著貨物的伙計,我小心地模過陳列在台上的各樣珍奇玩意,心中有些傷感,這些可都是吳家的家傳寶貝呀,世代相傳,今日竟再也不能守住,想著世事不盡人意,我也再次感嘆起來,心中很不是滋味。
「嘉,那位大客戶定了很多古玩麼?」我問道,此時心中倒好奇是哪戶人家如此闊綽,在這戰亂頻繁,食不果月復的年頭,饑民餓殍滿地皆是,窮苦人家拼命勞作恐怕還要忍饑挨餓,挨凍受苦,就算是像林家,吳家這樣有一定家底背景的人家,也需要緊衣縮食,精打細算,節省著才能度日,而那家大戶卻還有閑錢與閑暇置辦如此多的古玩珍奇,是想囤積著等著升值麼?
「是挺多的,」吳嘉淡淡地回答道,面帶憂郁之色。
「那臨時準備的都齊全了嗎?」我關心地問道。
「把家里所有的收藏都拿出來了,也算差不多,只是,」說話間吳嘉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還是差了這麼點!」
我想了下,記得從林府逃婚出來時還帶了些精致東西,便說倒︰「你別擔心了,我那里還有些飾,看上去也還挺不錯的,我回去找找,回頭也拿過來湊個數也行!」
「真的?」吳嘉驚喜得馬上拉住了我的手,可是隨後臉色又轉為暗淡,放下我的手,連聲搖著頭說道,「這不行!這不行!我堂堂一個男子漢,怎麼能拿你的東西呢!」
「嘉,看著我,」說話間我主動拉了他的手,「你說過,你的就是我的,那麼,我的也就是你的!咱們患難與共,眼下先度過這一關再說!」
「孜然,你真是太好了!」說話間他難以自已一把擁過我,惹得周圍正在忙碌收拾的伙計紛紛看過來,害得我又是一陣臉紅。
我慌忙的推開他,小聲道︰「有人看著呢!」順手捋了捋額上的頭,然後在大腦中思索著換個什麼話題,于是撅著嘴轉言喃喃道︰「這位買主也是做古玩生意的麼?竟要這麼多的貨,還不需要精挑細選?竟像收雜貨似的全收了去?這古玩又不比其它蘿卜白菜便宜貨,一股腦兒全收回家去,」我心下納悶,問題倒似滔滔江水,一個接著一個,連綿不斷了。
「哪是什麼做古玩生意的,」吳嘉听過我的問話,倒是笑著回答道,「估計人家還真的就像你說的那樣,把這些古玩珍品當作蘿卜白菜似的,用不完了就丟到旮旯里去呢!」說話間對我笑笑,卻也無奈地吐了一口氣。
我皺著眉頭看過他,這下還更加疑惑了,吳家是古玩世家,他家的家傳之寶不說是無價之寶,也是價值千金吧,如此玩弄處置,如同兒戲,想必吳嘉說話必帶夸張成份。
「你是說笑了吧,哪有這般揮霍的人家?」我打趣著說道,「他們家要這麼多古玩,究竟是做什麼用途呀?」
「做什麼用途,只不是是擺一樁壽宴罷了!」
「擺壽宴?」我睜大了眼楮,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就是為了擺壽宴,所以需要大量的古玩珍奇做為裝飾陪襯?」
「嗯,」吳嘉也嘟著嘴。
「不會吧!估計他也是想囤積點古玩等著升值,」之前的那種揣測雖然可惡,但還算合理,「或是先找個眉目進上一批貨,然後再做起古玩生意來!」我挑著眉看過他,然後做出一副極為慎重的表情,「這叫障眼法!」
我喃喃嘀咕,「嘉,你說他會不會做起古玩生意,然後還做大做強,來跟吳家搶生意?」我貌似現了什麼先機,鄭重地提醒著吳嘉道。
「還看不出來你竟如此高瞻遠矚,」說著瞪了瞪我,「哪有你想的這麼復雜?只怕是把整個店里的東西都搬過去,那人也未必看得上一眼!」
「說著這麼玄乎,我才不信呢!」我一臉不屑地回了一句,腦袋也不禁瞥過四周,牆上掛著字畫和各色擺鐘,桌上放著硯台、毛筆、筆筒、筆架,博古架上陳列著古玩器具,在我看來,店里的物品件件珍奇,這個古玩店可以說是一座價值連城的寶庫!
「若不是如此財大氣粗的人家,我和爹也不會如此擔憂了!」此時吳嘉倒是真的面顯憂色,從認識他到現在,的確是很難在這張青春朝氣的臉上看到這樣一種神色,「而且,上次因為一些事產生了摩擦,所以是一定要將這樁生意做好的。」
「產生摩擦?」听起來像是很不好的事,「既然有過節,那怎麼還找吳家做生意呢?會不會只是尋個借口,意在刁難吳家?」
「起初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他家提出的條件,竟是非常寬松,連我爸在商場上模爬滾打幾十年,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好事,照那提出的條件看來,他不但不是想弄垮吳家,相反還有些幫忙吳家的意思!」
「果真如此?那吳家的貨物怎麼半路上好端端的被劫了?」我激動得聲音拔高了些,「說不定就是他們搞的鬼!」話說如此分析雖有以小人之心肚君子這月復之嫌疑,但也並不是全無可能,商場如戰場,寧可小人而不能枉做君子。
吳嘉見我又是毫不顧忌場合地叫嚷開來,當下示意地「噓」了一聲。
我也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于是放低了聲音重復了一下︰「說不定就是他們搞的鬼呢!」
吳嘉看著我沒有說話,面色凝重,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嘉,說了這麼久,這買主究竟是哪家啊?竟如此闊綽!」
「哪家?」吳嘉反問道,「說了你也不認識,听說過呂公館呂家嗎?」
呂家?我倒是真沒听說過,「他家產業很大?」
「嗯,的確很大!」吳嘉若有所思地說道。
「他家是做什麼生意的?」我好奇心劇增,接著問道。
「做什麼生意?」吳嘉笑笑,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說不清楚!」
「說不清楚?這是什麼意思?」對他的答案,我十分不滿,于是湊過腦袋開始自己猜測,「銀行?飯莊?酒店?夜總會?」卻見吳嘉像是點頭,又像是在搖頭,後來索性干脆抬起頭來對我笑笑,仿佛在取笑別人的無知似的。
我心里倒是有了些底,看來吳嘉也是不知道的。
「嘉,那你剛才說和他有過節,有什麼樣的過節呀?」我想解鈴還需系鈴人,得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弄清楚才好想出對策來。
我盯著吳嘉,卻見他臉色微變,稍露窘態,臉漸漸地低沉下去,面上青一陣白一陣,似有說不出的苦衷,「那件事情說來話長,以後有時間再仔仔細細地告訴你,」良久,他才抬起頭來說道。
看著吳嘉變幻的表情,我也料想這事情可能比較復雜,而且可能關系種種利害關系,既然一時不便相告,難以啟齒,我也不好多問,如果可以告訴,那麼吳嘉定是會告訴我的,或是到了適當的時機,他是會告訴我的。
「哦!」我潺潺地答道,面上沒有表現出異常不滿,心下卻有些涼涼的,對于吳嘉的推搪,我還是頗為在乎。
「孜然,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你知道了擔心而已!」吳嘉心思甚明,也看出了我有些不高興。
「可是,如果你不告訴我,我會更加胡思亂想,說不定會更加擔心吶!」我不滿地道出了心中的想法。
「好啦,告訴你了!」終是拗不過我,吳嘉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