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你倆平日老實做事的份上,就放你們一次假,今晚我來收拾這桌子吧!」年夜飯剛吃完,邱奕輝就搶先說道,然後便將餐盤等一股腦兒收進了廚房。
「 —— ——」有性子急的人按捺不住,吃過年夜飯就開始放起了禮花。扣兒听到後很興奮,跑過去敞開大門又歡騰地叫了起來,「哇,真漂亮,真漂亮!」她一邊尖叫,一邊還不住地拍手叫好。
「竹子姐,可惜你看不見,那禮花可真是漂亮!」一陣禮花放完,扣兒意猶未盡地回來說道。
「這算什麼,比這更漂亮的禮花我都見過呢!」我高傲地抬眉炫耀道。
「你騙人!」扣兒不同意,馬上反駁起來,「就算你見過的禮花漂亮,可你又沒有見著剛剛門前放的禮花,怎麼知道你見著的就定是比我見著的好看呢?」
心她一問,我心中愣了愣,那人是上海灘數一數二的人物,他放的禮花,有幾個人比得了?只是……不僅絢爛而且血腥。
「這倒也是,」我點頭掩飾著剛才的失神。
「竹子姐,」扣兒湊到桌旁,輕聲問道︰「你以前去過上海,是吧?」
「嗯,」我端起茶來抿了一口,「怎麼啦?」
「如果是在上海那種大地方見到的煙花,肯定是比在這里見到的漂亮無疑,」扣兒一邊思量一邊喃喃地說道,然後又在房里慢慢踱著小步。
我端著茶又抿了兩口,正要放下杯盞,只听她又湊了過來,軟語道︰「竹子姐,上海那種地方肯定很漂亮吧?」
「嗯,」我點了點頭,又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清河說,那里的房子都好高好高,晚上也跟白天一樣的亮?」
「嗯,」我又應聲道,心上開始怦怦跳。
「竹子姐,」她語氣放得更軟了些,「你可不可以帶我去上海看看呀?」
「咳咳——」茶水倒是已經咽下去了,可居然被口水嗆著了,扣兒忙過來給我拍背。
她一邊責怪我︰「怎麼不小心點?」一邊仍不忘央求︰「竹子姐,帶我去上海看看吧!」
「我眼楮不好,怎麼帶你去嘛?」我擺出事實,想要打消她的念頭。
「那等你眼楮好了,我們再去!」她不依不饒。
「嗯,好吧!」為了她不再吵鬧,我輕聲答應道,心想說是說做是做,況且我眼楮還不知道等到猴年馬月才能好呢,那時她早就把這事忘得一干二淨了。
「啦啦啦,我要去上海,我要去上海!」听我答應,扣兒便在屋里雀躍地跳起來。
她叫得歡快,可是卻把我的心叫得沉沉的,讓我覺得很是壓抑。
「什麼事讓扣兒這麼開心吶?」邱奕輝听到扣兒叫嚷,從廚房里走出來問道。
「邱大哥,竹子姐說等她眼楮好了,就帶我去上海!」扣兒歡喜的高聲說道。
「咚」地一聲,什麼東西掉在地上。
「扣兒,你弄掉什麼東西了嗎?」我側耳問道。
「哦,沒有,是我正在削水果,不小心把水果刀給弄掉了,」邱奕輝答道。
「邱醫生小心些,別把手弄破了,你那雙手可金貴著呢!」我關切地叮囑。
他沒有接過我的話,但卻問道︰「你要走?」
我一下子又怔忡起來,但卻不是在考慮去留的問題,而是一想到上海那個地方,便像烏雲蓋頂一般,胸口頓時憋悶得慌,心下也害怕,身子也開始微微顫抖,我趕緊拿過茶杯,抿了口熱茶,這才稍稍定下神來。
「 —— ——」屋外又響起了禮花的聲音,扣兒「哇」了一聲,又奔了出去。
我回過神來,想到扣兒听到答應帶她去上海,她是那麼興奮和高興,我心下軟,也不便馬上就改口,于是便點了點頭,笑道︰「這丫頭,就喜歡到處跑,纏著我嚷著去這里去那里,你看我眼楮不好,不方便帶她到處走,想著眼楮好了便可以帶她去玩玩,也滿足一下她!」
「哦,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半晌,邱奕輝才說道,然後將削好的大鴨梨遞了過來。
「這梨好大,咱們分吧!」怔忡間,我拿著梨月兌口而出道。
「不分,」他竟也不假思索地月兌口而出,然後又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便緊接著說︰「王二今天送來了好些個,每個人都有份,我再去給扣兒削一個。」
我倆都後知後覺地尷尬起來,只听站在門外扣兒又歡呼雀躍地驚呼︰「好漂亮!好漂亮!」
我們幾人坐在屋里守歲,剛開始還神清氣爽,精神愉悅,談天說地瞎說了一通,但到了十點左右,三人都像焉了的菜,眼皮耷拉了下來,沒了一點精神,頭還不住地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我勉強撐開眼楮,將扣兒搖醒,對她說道︰「扣兒,清河不是送了些糖果過來麼,快拿出來大家嘗嘗!」
只听她哈欠了一聲責怪自己道︰「對呀,我怎麼把那些糖果給忘了,」然後便跑去拿糖果。糖果是用牛皮紙包著的,有五六包呢!扣兒走動了下,便稍微來了點精神,將那些紙包放在桌上,便略帶興奮地說︰「看看都是些什麼糖果?」
「哇,是蜜餞呢!」扣兒一打開紙包,便驚呼起來,這里與世隔絕,況且外面又是兵荒馬亂,能有砂糖沖水已經算是奢侈,何況是在蜜里浸過的果脯。
「這是杏埔,這是梅干,這包是桃肉,這是瓜仁,」扣兒將幾個紙包一一打開來,「哇,還有梅子呢!」她語氣中很是興奮。
這梅子一打開,一股淡淡的酒香即便飄了過來。
「嗯,這酒釀梅子做得不錯,」剛剛也打著瞌睡的邱奕輝此時也醒了,他嚼著梅子,點頭稱贊道。
「竹子姐,你也嘗嘗,」說著扣兒便將梅子送到了我面前。
「這里還有兩包,是年糕和酥餅,還有花生糖和芝麻糖,」扣兒擺弄著這些吃的,一邊迫不急待地將它們塞到嘴里。
「這花生芝麻糖我知道是怎麼做的!」扣兒含著糖說道。
我見她此時趣味甚濃,便順著她的話問道︰「怎麼做的?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是清河家自己做的,上次去清河家,恰好踫到他娘在做這個,于是便知道了!」她很是得意地給我講解道︰「他爹從外面買了白淨的麥芽糖回來,他娘做的時候先將麥芽糖倒入鍋里,等糖塊融化了以後,將炒好的黑芝麻跟花生米一並倒進去,邊倒邊攪,等到芝麻花生都跟糖團攪拌均勻,成了一大團,就揭起那口鍋來,將糖團傾在桌上洗淨的一塊木板上。用木板盡力拍結實了,趁熱就拿菜刀切成一條一條,再切成薄片攤開放涼。最後就成現在的樣子。」說話間,她又丟了一口糖到自己嘴里,只听「嘩嘩」脆響,然後又得意地補充道︰「那天我還幫忙著切了呢!」
我們越吃越來了興致,將暖爐燒得更旺,幾人圍坐在跟前,听著碳火呲呲作響,覺得暖意融融。在屋里吃著瓜果,又談笑了一會兒,听到有雪珠撲到窗紙上的沙沙聲,又下起雪來了。
「扣兒,你看窗戶上有一層水嗎?」我問扣兒道,想要知道她這一段時間在學校的學習有沒有收獲。
「是有水!」扣兒坐在凳上觀察了一下便答道。
「那你說是在窗戶內還是在窗戶外?」我又繼續問道。
「屋……外」她不敢確定,拉長了聲音道。
「錯!」我猛拍了她的頭,「是在屋內!上次清河給我說過,方先生上課有講,看來你上課不認真!」
「哦,」她乖覺地認錯道︰「下次我注意听課!」
「這才對!平時要多注意觀察,知道嗎?」我提醒道,一副嚴師的口吻。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邱奕輝倒是笑了起來。
窗外雪花紛飛,窗椽積上了松松軟軟的雪花,屋內暖和,小水珠沿著玻璃流淌下來,瞬間變成一顆晶瑩剔透的大水珠,扣兒向窗戶上使勁地哈著氣,然後用手擦了又擦,想要透過窗戶看清外面的景象,無奈窗外也凝上了薄薄的一層霜……萬家燈火齊歡照,我的心也不禁意動神飛,恍惚間,這才意識到原來夢中佳境就在身邊。
「 ——」窗外又是一聲巨響,我猜測著是整點報時的煙花。這時,邱奕輝也說道︰「新年到了!」不消片刻,整個小鎮都沸騰開了,一連串 里啪啦爆竹聲便接連響了起來,我听著鞭炮響得轟鳴,趕緊去到廚房將盛著水的鍋放到灶上燒著,然後便又跑到門邊上和扣兒歡叫著讓邱奕輝放鞭炮。
「 里啪啦—— 里啪啦——」
「新年到!新年到!」我和扣兒在鞭炮聲中叫嚷道。
冬夜深寒,屋內灶火卻熊熊燃燒,放完鞭炮回來,鍋中的水已經沸騰,我將餃子丟了進去,沒多久,熱騰騰的餃子便可以起鍋了,濃濃的煙火味鑽進屋內,與餃子的香味相混合,充斥于整個房中,繚繞的霧氣更顯得生活其樂融融。
「竹子姐,餃子好了嗎?」扣兒在外屋高聲問道。
「你一心只知道看煙花,現在想起餃子了?」我又責怪著她,「還不快點過來幫我端餃子!」
「這就已經好了?」扣兒跳進門來問道,深吸了一口氣,「真香!」
「這兒有兩碗煮好的,快端出去,一碗是你的,另一碗給邱醫生!」吩咐好以後,我又為自己將幾個餃子煮下了鍋。
自己端了碗出來,一邊吃著,一邊問道︰「有一個餃子里放了一枚小銅錢,你們誰吃到了?吃到了明年就會大吉大利!」
「居然放了小銅錢,沒有吃到誒!」扣兒有懊惱地說道,「邱大哥,你吃到了嗎?」
「還沒!」邱奕輝回答道,復又听到他將一個餃子送入口中。
「嗑」地一聲響,我鼓著腮幫子努了幾下嘴,將一枚小銅錢從嘴里吐了出來。
「呀!」我驚嘆一聲,「看來今年大吉大利的是我!」
「竹子姐,你使詐,故意將帶銅錢的餃子往你碗里放!」扣兒正嘟囔著,只听她嘴里也出了「嗑」地一聲。
她將一枚銅錢也從嘴里吐了出來,「竹子姐,你不是說只有一枚銅錢麼?我怎麼也吃到了一枚?」
「嗑——」邱奕輝也吃到了一枚。
「你竹子姐哪能撇下我們獨自快活去,鐵定是要咱們三人一塊大吉大利的!」邱奕輝笑侃道。
「對呀!三人都有份,大家都大吉大利!」我也笑朗道。
此時夜已深,農家人喜好日出而作日落而自成,能撐到除夕已很不易,大伙放完了鞭炮想必都已經上床休息,只有些精力旺盛的還不肯入睡,偶爾還能隱隱听到炮竹聲傳來,一些家犬受喜慶氣氛的影響,也變得很不安分,大半夜竄到街道上,幾聲狗吠聲漸漸傳來,由遠及近,又由近到遠。
春節的幾天大雪紛飛,但開門便能听到左鄰右舍熱情的鞠躬道福聲,使人完全忘掉了冬日的寒冷,只感新春的喜氣。大街小巷人們舞著彩獅,提著花燈,猜著燈謎,逛著小屆會,隨處還可以听到無憂無慮的歡笑聲和喜慶的爆竹聲,不時從各家各戶家里出來的歡聲笑語……所有的一切,都讓人神清氣爽、心情愉悅。想到窗戶上貼著的紅艷艷的窗花,房門上的福到還有對聯,此時掛在屋檐下的大紅燈籠,心下暖意一片。
我伸出手去,將紛飛的雪花接到手中,那雪花在手心中慢慢融化,涼涼沁心,卻並不感到寒冷,反而還有暖意傳來,心中的許多陰雲,似乎都隨著雪花的飄落和新年的到來,在不知不覺中就消散了去,此時此刻,我是真心誠意地感激上天賜予我的一切,感謝它讓我來到這里,感謝它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將這片祥和淨土賜予了我。
這里真好,沒有比這里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