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桐的傷不重,幾周過去,傷勢愈合得不錯,但她卻總是躺在床上,極少下地活動。每每我勸慰她,她就眉目將一橫,那凌厲的眼神總是讓我禁不住一個冷顫。
經過那件事,我認為我們之間的關系會緩和,但是,冰釋前嫌,怎麼可能?
盛夏剛過,氣溫稍稍減退,不像前兩日炎熱難耐。這日剛一起床,便感覺天上灰蒙蒙地似要下雨,心想這雨要是下來後人會更舒適些。
我提著煲好的湯正準備出門,扣兒急急地跑過來,拉著我說道︰「竹子姐,我剛才看到我姐夫了!」
「欒大哥?在哪里?」我一听馬上問道。
「市集上!」扣兒肯定是跑回來的,大汗淋灕。
「你確定是欒大哥?」看她火急火燎,我不禁仔細問道。
她看著我,咽了咽,似乎也不確定。
「離你多遠,是正面嗎?」
「隔著一條街,他一下子就拐進巷子了,我沒能跟上去……」她聲音細了些。
我撫了撫他的臉頰,道︰「欒大哥和你姐姐……唉,以後竹子姐會照顧好你的,相信我。」看著扣兒有些消瘦的臉,我心中有些難受。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盡到做姐姐的責任,甚至是放任她自生自滅一般,如果前段時間她真的出了事,那我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
我感到懷中有些溫潤,定是扣兒又忍不住哭泣了,小丫頭開朗堅強,但是一說到妞姐和欒大哥,她就難以自已,畢竟,血溶于水啊。
「竹子姐,你又要去看何雨桐?」扣兒看到我提著煲湯,硬硬地問道。
「嗯,」我輕輕點了點頭,「扣兒,你別對雨桐老是懷有敵意,她……」
「我知道她已經夠慘了,不過你也用不著熱臉蛋都貼到她**上去!」扣兒憤憤地說道。
我和奕輝雨桐之間的事,扣兒知道得並不多,她只看到我對雨桐悉心照顧,不知道我對他們的虧欠,恐怕是我一輩子也還不清的。我心中堵得慌,只得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瞧你跑得滿頭大汗,先在家里休息下,我一會兒就回來,」我柔聲對她說道。
「竹子姐,我和你去吧,」她盯著我提著的煲湯,漫不經心地說道。
「你留在家里休息吧,」我有點害怕她去後又和雨桐吵起來,上次她見雨桐對我冷冷的,就很是不滿。
「你放心,我會控制自己的,不會像上次一樣了,」扣兒對我保證道,「我就覺得我在你旁邊她沒那麼囂張。」
我還有些猶豫。
「我不想一個人在家里呆著,和你去看她算是散心。」
「嗯,那一起去吧,」我微微地笑過,說道。
「淺小姐,詹爺說這兩天不太平,讓您就呆在家里,」我要出門,門口的保鏢說道。
「我就去醫院看看,馬上回來,」沒有住在呂公館,呂詹便派了幾人到這里來保護我。
「那我吩咐司機送你們過去吧,」那人說道。
我道了聲謝,也不推拒,好像已經適應了他將我禁錮起來的生活,覺得惱怒,但是似乎有種溫存的感覺已經在我心里滋生。
「竹子姐,你就是對她太好了……」直到走到了病房前,扣兒還是在嘮叨。我笑笑,推門走了進去。
「出什麼事了?這張床的病人呢?」見到護士正在整理床鋪,我問道。
「早上出院了,」護士說道。
「是誰讓她出院的?」我激動,「她身體根本就沒有好!」
兩個護士面面相覷,小聲地解釋道︰「醫生說沒有問題了。」
她們這樣一說,把我咽了下去,扣兒也在一邊拉著我說︰「竹子姐,她身體已經好了,你就別太瞎操心了,瞧你緊張得。」
我看了看幾人,靜了靜,也是,雨桐很有主見,她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的。
「那你們知道她去哪里了嗎?」我問道。
「何小姐的管家來接的她,他們去了南站,說今天回鄉下的老宅。」
「哦,」我點了點頭,也好,何伯父也在那里,他們父女倆也有個伴。
「淺小姐,」門被打開,呂詹派給我的一個保鏢沖了進來。
「出什麼事了嗎?」見他神色慌張,我的心也突然提了起來。
他見到我,舒了一口氣,「你沒事就好,詹爺派人來讓送你過公館那邊去,說日本人馬上要打進來了。」
「日本人打進來了?」房里頓時籠罩在恐怖之中,兩個小護士抱在了一起。
「你說清楚點。」
「有消息,說日本人馬上要攻打上海,北站早就停了,他們要從南站下手。」
「南站?」雨桐他們去的正是南站。
「何小姐她們走了多久了?」我的神經迅速提了起來。
「沒多久,大概就十分鐘。」
我未多想,將煲湯放在桌上就朝外跑去。
「竹子姐,你要去追何雨桐?」扣兒拉住我。
「嗯,他們走得不久,我要去把他們追回來。」
「可是很危險。」
「等他們去了南站就更危險了,」我說道。
「淺小姐,詹爺讓我送你們回去。」保鏢也過來說道。
「不行!」我斬釘截鐵地回絕,「我一定要去把雨桐追回來。」
「我不讓你去,你走了我怎麼辦?」扣兒死死地拽住我。
「扣兒,你不知道,我欠雨桐的太多了,這次我不能置之不理,要不然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我望著扣兒,誠切地說道。
她眼神由剛才的倔強舒緩開來,拽著我的手氣道也松了些。我們患難與共,她是明白我的,「竹子姐,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那里太危險!」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如果你不讓我去,我也不會松手的。」她倔強地復又緊緊地拉住了我的手。
「你先回去,我找到雨桐馬上就回去!」
「不!你每次都這樣說,結果就丟下我不管!」她執拗地硬聲道。
「不會的,我這次馬上就回來,」我拽了拽她的手。
「我要和你一起去,」她一點也不妥協,「竹子姐,你就讓我和你一起去吧,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麼也不怕!」
「那,好吧,」終是拗不過,我只好答應了她。
「淺小姐,這不行,詹爺吩咐讓我馬上送你回去。」那個保鏢試圖上前來阻止我。
「不,你讓開,我是一定要去的。」
「淺小姐……」保鏢很是為難。
「她們現在走得還不遠,我讓司機追過去,馬上就可以回來,如果你再耽誤,恐怕真要追到南站去了,」我說道,便拉著扣兒朝他身旁走了過去。
他擋我不住,也只得隨我而去。
一路疾馳,我反復催促著司機,但是都沒有能追上何雨桐。車開到南站,旅客們拿著行李進入站台,雖然擁擠,但還沒有異常,我趕緊開門下了車來,找到雨桐,趕緊回去。
「雨桐,雨桐,」擠過人群,看到雨桐站在月台上候車。
「雨桐,太好了,」跑到她跟前,我松了一口氣,「我們快離開這里!」
「你放手,」她冷冷的說道。
「快跟我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環顧四周,急急地說道。
「你干什麼?」見我粗魯地拽她,雨桐皺起了眉頭。
「我現在解釋不了太多,快跟我走,這里危險!」
「究竟怎麼回事?」雨桐聲音仍是冷冷的,但似乎看我的舉止有些不尋常,眯起了眼楮,語氣鄭重。
「日本人在進攻上海,南站是轟炸目標……」
話說到一半,突然听到天上「嗡嗡」聲傳來。抬頭一看,一隊排列有致地轟炸機呼嘯而來。
「轟——」飛機一個俯沖,還未等我們回過神,不遠處已經響起了巨大的爆破聲,那方頓時黑煙滾滾。
「嘟嘟嘟嘟——」我們抬頭凝望那黑煙滾滾的方向,不斷後面傳來一陣猛烈掃射的機槍聲。火車站頓時亂作一團,哭聲、喊聲、轟鳴聲、槍炮聲混成一片,不消片刻,剛剛才熱鬧繁華的車站斷壁殘垣,成了一片廢墟。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擊,在買票或是在等車的人還不知所措,便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天上轟鳴不斷,地上的機槍掃射聲也接連不斷,一陣狂風吹散了那方的濃煙,只見一個赤身漆黑的男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而身邊伏著滿地焦黑的尸體。一個大人跑過去,抱著男孩往這邊跑來,「嘟嘟嘟嘟——」未待那男人跑出兩步,若干子彈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那男人身子定了兩秒,便轟然倒下,連懷里抱著的孩子也未能幸免。
「轟——」地一聲巨響,候車室瞬間倒塌,塵煙滾滾,驚惶失措的人們哭叫奔逃,而不遠處的日本軍人還是不願放過任何一個人,指揮官揮動著手中的長刀,命令士兵繼續掃射。天上的轟炸機一架接著一架地俯沖下來,丟下一枚又一枚的炸彈,整個車站只見硝煙滾滾,血肉橫飛。
「小心——」我身邊的保鏢大喊一聲,我和雨桐被他壓倒在地,「轟——」地一聲巨響,只覺近旁炸彈爆炸,震耳欲聾。伏了片刻,覺得壓在上方的人沉沉的,身子絲毫不動,我掙扎起來,仔細一看,他後腦流出股股鮮血,已經氣絕身亡。
「雨桐,你受傷了?」我拉起何雨桐,見她胳膊也流著血。
「沒事,」她答道,迅速拉過我,「我們趕緊離開。」
「扣兒,扣兒?」我環顧四周,未見扣兒的影子。
「扣兒——」我大聲喊道。
「竹子姐——」遠處人流奔跑,聲音從擁擠的人群中傳來,可是卻見不著扣兒的影子。
「扣兒——」我拔腿就要朝那方跑去。
「趴下!」背後一個力道將我壓了下去,旁邊的木樁上隨後彈出一排彈花。
「轟——」眼前又是濃煙滾滾。
「走——」雨桐拉著我就朝反方向跑。
「扣兒,我要去找扣兒,」我急急地說道。
「那邊過不去,她會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的,」雨桐大聲地說道。我轉過身去,濃煙散去很多,但對面哪里還有人的影子,只見地上彈起一排又一排的彈火。
雨桐將我拖拽著奮力往前奔。
「我們趕緊下去!」逃出了南站,我們拐進一個巷子,在一間破屋中幸運地現一個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