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寵而嬌 第13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

作者 ︰ 夢魘殿下

第十三章

黑暗里,有光。

嚴方迷迷茫茫的睜開眼,目光追逐著那絲光亮,然後,終于看清楚了懸掛在他頭頂上的那樣東西。

那是一把刀。

刀尖向下,刀柄被繩子系在房梁上,搖搖欲墜,寒光爍爍,仿佛隨時都能落下來,插進他的眼里。

「啊……啊啊啊!」嚴方嚇得大叫起來,他試圖翻下床,但失敗了,因為有人像裹粽子一樣,把他一圈一圈捆在床上。

「真是悲慘啊。」那個人如今就坐在他床邊,身子埋在藤椅里,悠閑的架著二郎腿,十指交叉放在膝上,渾身上下罩在一件黑色披風里,從壓低的兜帽底下傳來憐憫的笑聲,「只能一個勁慘叫,卻沒有一個可以呼救的對象,年近五旬,身邊卻沒有老妻共度余生,也沒有孩子承歡膝下,我是否應該同情你呢?雖然……落到眼前這幅光景,完全是因為你咎由自取。」

「你,你是誰?」嚴方轉頭看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咄咄逼人,「無知小賊,你居然敢到我家作惡,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

「你是秀才嚴方,十六歲中秀才,當年風光無限,誰知道之後連考三十年,都沒能再更進一步,蹉跎至今已經四十有六,你仍舊是個秀才。」他慢條斯理道,「後來縣太爺看你可憐,讓你到私塾里教書,藉此勉強糊口。」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笑,顏色淺淡的薄唇向上翹起,勾勒出一個邪惡的弧度。

「可你並不感激他。」他笑道,「相反,你覺得自己受到了冷遇,明明以自己的才具足以當個師爺,為何對方只讓你當個教書匠?你覺得縣太爺沒有眼光,那些讓你落榜的閱卷官也沒有眼光,不肯將女兒嫁你的許御史也沒有眼光,甚至整個鎮子上那些取笑你的人都沒有眼光……為此,你決定證明你自己。」

嚴方瞪大眼楮看著他,他是誰?為什麼這麼了解他?那一字一句簡直像刀子一樣,把他的心剖開了,取出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東西,然後放在大庭廣眾之下。

「證明自己的方法有千百種,但你的選擇卻別具一格。」那名男子慢慢從嘴里吐出七個字︰「你選擇……成為一名幫凶。」

「我沒有!」聞言,嚴方愣了愣,隨即大聲分辨道,「我嚴方一生行得正,坐得端,沒做過任何虧心事,你莫要誣陷我!」

「是嗎?」那名男子抬手模了模嘴唇,微笑道,「旁觀者未必無辜,更何況你並不甘于當個旁觀者,你無數次……站到了凶手那邊。」

「你胡說八道!」仿佛被戳穿了心事,嚴方大聲叫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沒錯!是其他人眼界太淺,看事情只能看到表面那層皮毛……只有我看清了真相,所以我必須說出來!」

「對,別人都是蠢貨,是瞎子,只有你是聰明人,明白人。」那名男子掏出一把銅錢,在手心里上下拋玩著,「既然你這麼認為,那不妨來猜猜看吧……」

說完,他手指一彈,一枚銅錢飛射出去,削過拴住刀柄的繩子,在上面打出一個微小的缺口。

望著頭頂上搖搖欲墜的刀子,嚴方嚇得尖叫起來。

「你認為自己有一雙發現真相的眼楮。」那名男子右手握著剩余的銅板,銅板從指縫間漏下來,「那麼現在,試著用這雙眼楮,來拯救你的性命吧。」

嚴方已經嚇得滿臉是汗,他側過頭,看著銅板一枚一枚落下,從對方高舉的左手,落進平舉的右手心,一二三四……一共七枚。

「從現在開始,你有兩個時辰的時間。」銅板盡數落入右手心,那名男子重新拋玩著手里這把銅板,對他笑道,「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投一枚銅板,而直到刀子落下來之前,你可以不停猜測我的來意……如果猜對了,我就放過你。」

「你,你這瘋子!」嚴方怒道,「你把人命當成兒戲了嗎?」

「哈哈,別這麼說。」拋起的銅板,折射的微光,映在他身上,猶如黑夜中的微光,無法照亮這個夜晚,反倒將夜晚襯托得更加黑暗險惡,他的聲音猶如從夜晚的空巷里響起,追著你的後腳跟而來,令人恐懼,令人戰栗,他道,「當禍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時,你總是替凶手說話,而現在禍事發生在你身上了……你為何不替我說話呢?」

紅牙檀板嬌聲唱,百轉千回繞畫梁。

劉家面鋪門口,唐嬌正說到精彩部分,手里搖著紅牙檀板,她低喝一聲,道︰「有道是惡人自有惡人磨,那嚴生可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更何況他過去做的那些事本就沒什麼道理!」

台下此時仍舊吃面的吃面,嗑瓜子的嗑瓜子,一副听好戲的模樣,有好事的,居然還開出賭盤來,讓大伙下注,賭今天這故事會不會發生。

眼見此幕,唐嬌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絲憂慮,可又說不出這絲憂慮從而何來,又兼戲已開台,便只能繼續把故事說了下去。

「卻說一件,鎮上有一戶姓李的人,家里有一個女兒,生得姿容嬌麗,身材婀娜,養到二八年華,原本想要配個好人家,誰知有一天,走在路上遇上了登徒子,被對方扯住胳膊不讓走,還出言調戲了一番。」唐嬌道,「那嚴生正好路過,眼見此幕,非但不出手幫忙,反而事後責備那少女的不是,非逼著她將這條胳膊給砍掉……」

「這故事听起來怎麼這麼耳熟?」有听客喃喃自語道。

「哎,不就是十年前那樁事嗎?」一名听客忽然對左右道,「你們年紀小的估計記不清楚了,不過當年這事鬧得挺大的……本來嘛,這事完全是那登徒子的錯,結果有個老學究,楞說是那妹子自己私德有虧,說什麼若非她穿得那麼花枝招展,還顧盼多情,登徒子也不會單單找上她!」

「這不睜著眼楮說瞎話嗎?後來呢?真逼著她砍胳膊了?」旁人問。

「台上正在說,你不會自己听啊!」對方翻了翻白銀。

可不是,唐嬌正巧唱到此事的結尾,那姑娘平白受了此等不白之冤,被人說成了行為不端的浮艷女子,生生把一雙眼楮都哭腫了,最後一時想不開,在自己房里上了吊。她死後,兩個老的哭天喊地,沒過幾年也跟著去了,如今他們那破屋子還留在原地,但沒有人住,外頭的院子里長了一地荒草,幾可淹至腰間。

「有人責備嚴生,他卻振振有詞,道旁人眼淺,唯他生了一雙慧眼,能斷生死,能知真假,還信誓旦旦道那少女乃是被他說中心事,于是自慚形穢故而上吊,卻是死後比活著干淨了許多。」唐嬌道,「照他所說,被人侮辱,是因為美貌之錯,被人偷竊,是因為錢多之錯,這世上,可還有道理可講?」

「豈有此理,世上居然還有這種人,的確可以稱得上是幫凶了!」有人發出不平之聲,隨即朝左右問道,「喂喂,你們誰听出來故事里講的是哪個了不?」

「我稍微有些眉目。」一人道,「但還需再看看。」

猶如抽絲剝繭,第一層打開之後,里面的東西便漸漸暴露在眾人面前。

嚴生過去喜歡評判他人,卻不知道有朝一日,會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評判他。

但听唐嬌檀板一扣,低吟淺唱道︰「道是慧眼真如炬,還是私心大過天?那嚴生多年來頻發議論,但旁人同意什麼,他便反對什麼,相反旁人反對什麼,他便同意什麼,是他嘩眾取寵,還是這雙眼楮真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東西?若是後者,他或有一線生機,若是前者,只怕他要作繭自縛……」

一枚銅錢割過,頭頂上的繩子並著刀子一起搖晃了起來。

嚴方又是一陣慘叫過後,一貫嚴肅的臉上已經涕淚橫流。

但他終究還有一份骨氣與傲氣,楞是忍著不求那男子,而是舌忝了舌忝嘴唇,再次問道︰「你是來給李家那個女孩子……不,給他們一家人報仇的嗎?」

那名男子拋了拋手里的銅錢,平淡道︰「錯了。」

又是一枚銅錢割過繩子。

刀影搖晃在嚴方臉頰上,他只得閉上眼楮,才能繼續忍住心里的恐懼,不向對方求饒。

他已經不敢再隨便開口了,因為他已經浪費了兩個銅板了,之後每說錯一句話,他的性命就更是岌岌可危,誰知道那條繩子經不經得住,萬一下一枚銅板就把繩子割斷了呢?

可對方既不是為了李家那三口人,也不是為了被賊人盜去巨款的劉家老爺,不是為了人命,也不是為了公道,那他是為了誰?為了什麼?嚴方想得腦子發暈,最後忍不住睜開眼,看著對方,試圖從對方身上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雖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但卻能看到對方的身形,線條輪廓轉折硬朗,拋玩銅板的手顯得靈活有力,且身上那襲披風,雖然沒有任何花紋,但是料子很好,那種仿佛能把附近的光都吸進去的料子,別說見了,嚴方過去連听都沒听過。

危險,強大,而且充滿惡意。

嚴方感到非常痛苦,他頭一次以受害者的身份面對凶手,然後才知道,凶手居然是這麼可怕的東西……

他該怎麼做,才能保住自己這條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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