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起因是一根簪子。
王玉珠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尤其喜歡漂亮。
奔赴京城的路上,她百無聊賴,每日除了吃了睡,睡了吃,便只能打開懷里的紅木盒子,把里面的首飾挑出來把玩。
翠花說了她幾次,她都沒有听進去,也壓根不懂得什麼叫做財不外露。這日馬車停在溪水邊,
她洗過臉之後,對著溪水搔首弄姿了一會,總覺得身上少了些什麼,于是轉身回了車里,拿了一根紅石榴纏枝簪,以水為鏡,斜插在發髻里。
日頭底下,簪子上頭三朵石榴花惟妙惟肖,開得艷麗奪目,晃花了車夫的眼。
「這簪子可真漂亮。」車夫笑著湊過來,有意無意的試探道,「恐怕要值三兩銀子吧。」
玉珠想都沒想,便隨口答道︰「哪能呢!我娘說了,這簪子起碼值得三百兩,小縣城里壓根就當不掉,還得去京城那樣的大地方找當鋪……」
「說什麼鬼話呢!」翠花連忙堵住她的嘴,半是掩飾半是警惕的對車夫說,「小孩子不懂事,隨便亂說的,這簪子哪里值得那樣多的錢呢?去去,回車里去!」
玉珠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樣的忌諱,哦了一聲,便回了車里。
左右無事,她便又犯起困來,恍恍惚惚睡醒的時候,發現母親跟車夫正在外頭吵架,車夫似乎不肯收銀子了,一定要母親用她頭上的石榴簪子當車錢,還口口聲聲的喊︰「反正車錢也是三兩,你這簪子也是三兩,老子不管,要是不給我簪子,我就把你們娘兩丟下車,你們另外找車坐吧!」
荒郊野嶺的,去哪兒找別的馬車,翠花沒了底氣,只得跟對方妥協,回來的時候,伸手把玉珠頭上的簪子拔了下來,反手丟給車夫。
「娘!那是我最喜歡的!」玉珠連忙搖著她的胳膊,不滿的喊道,「你怎麼隨便拿人家的東西送人!」
翠花本就在心里窩了一把悶火,听她這樣說,再也忍耐不住,抬手在她臉上抽了一下,怒道︰「老娘還沒死呢,東西怎麼就成你的了!」
玉珠被她抽得歪倒在車里,也不肯起來,趴在車廂內,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翠花見女兒哭得淚人似的,心里有些心疼,但最終還是狠下心腸沒去理她,好叫她記得這次的教訓,以後不要再犯一樣的錯誤。畢竟周氏留下來的錢財雖多,但終有花完的一日,她們娘兩又
不會掙錢,便更要想著怎樣省錢。
只可惜,她想法雖好,老天卻不給她這個機會。
幾天之後,翠花夜里驚醒,發現車夫趴在車廂內,偷偷模模的扯玉珠懷里的盒子,立刻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車夫見她醒了,登時不管三七二十一,扯過盒子就要往車下跳。
「殺千刀的,把東西還給我!」翠花撲過去抱住他的腿,大叫道,「玉兒,玉兒快起來!」
玉珠早就醒了,但沒敢上前幫忙,一聲不吭的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地看著他們,模樣像一只無辜的羔羊。
「滾開,死老婆子!」車夫一腳把翠花蹬開,抱著盒子跳下車去。
那一腳踢在翠花臉上,她的右眼登時就看不見東西了,在地上翻滾哀嚎了一會,翠花掙扎著爬起來,哆嗦道︰「玉兒,快,快扶我去追他!沒了那筆錢,我們娘倆就得去要飯啊!」
此刻車夫已經跑遠,玉珠心里的恐懼稍微平息了一些,連忙爬過來扶起翠花,兩人互相攙扶著,朝車夫逃跑的方向追去,撥開樹叢的時候,兩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絕望……
結果,卻看見車夫趴在地上,一副生死不知的模樣。
一名高大男子站在他身邊,全身上下都籠在一件黑色披風里,緩緩轉過身來,面容隱藏在兜帽下,只露出弧度優美的薄唇。
玉珠盯著他的臉,而翠花盯著他手里的那只盒子。
「壯士!」翠花一只手按著血淋淋的右眼,搖搖晃晃的跪在他面前,乞討般伸出一只手,指著他手里的盒子道,「謝壯士仗義出手,幫我們母女兩個奪回了財物……我在這里給您磕個頭,謝謝,謝謝!」
她只說謝謝,卻絕口不提酬謝。
男子慢慢勾起唇,舉起手里的盒子,聲音低沉︰「這是你的東西?」
「對!是我的!」翠花斬釘截鐵道,「是我老母親傳給我,讓我一代一代傳下去的盒子……里頭,里頭的東西雖然不值錢,但都是我母親的舊物,求壯士還我。」
男子呵了一聲,笑聲陰森可怕,透出毫不掩飾的嘲諷。
翠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道別是前面走了狼,後面又來了虎……
所幸男子只是靜靜俯視她們母女片刻,便將手里的盒子擲了過去,然後轉身離開,夜風掀起他的披風,猶如滾滾而動的烏雲,他的聲音,隨著夜風而來,一個字一個字刻在翠花心底。
「錢財雖好,也得有命享受。」
翠花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心里琢磨不透他的意思。
至于玉珠,看著他的背影,就像看著話本故事里的英雄豪杰一樣,眼神爛漫,臉蛋通紅,芳心可可,隨君而去。
直到完全看不見對方,翠花才松了一口氣,一邊抽出手帕捂眼,一邊喊著玉兒玉兒。玉珠這才收回目光,扶著她的胳膊道︰「娘,咱們兩個女人,遠赴京城多難啊,為什麼不留下他?」
「留下他干嘛?把今天晚上這事重演一次?」翠花現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咬牙切齒道,「不要外人了,就咱們母女兩個上路!」
可沒了車夫,她們兩個又不會趕車,就只能輪流牽著馬走。
按理來說,翠花傷得重,這事應該由玉珠來做。可她嬌生慣養,亦或者說是好吃懶做慣了,起初還說要盡孝道,由她來牽馬,結果在日頭底下曬了一個時辰,就借口休息回了車里,背對著翠花躺下後,便一動不動,任憑翠花如何喊她罵她,她就是不起來,動手扯她,她就哭著說自己中暑了。
翠花無可奈何,只好搜了塊干淨的絹布出來,撕成條,綁在右眼上,忍著劇痛,下車牽馬。
玉珠半臥在車內,睜開一只眼看她,見母親的背影踉踉蹌蹌的,眼楮里閃過一絲內疚,但內疚歸內疚,卻還是不願意到日頭下面暴曬,怕曬壞了自己身上的細皮女敕肉,于是索性翻了個身,眼不見,也就心不煩了。
如此反復,幾日過後,因為得不到及時治療,翠花漸漸覺得身體越來越不舒服,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瘦了下去,在太陽底下牽馬的時候,搖搖晃晃,昏昏沉沉的,有蒼蠅逐血而來,巴在她右眼上的血布上吮吸,她也沒有力氣去趕。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翠花只好爬回車里,跟玉珠軟磨硬泡,見還是說不動,干脆幾個巴掌打過去,玉珠這才哭著下了馬車,一臉怨憤的牽起馬來。
而這一幕,皆被披著黑斗篷的男子看在眼里。
病重,折磨,隔閡,痛苦……
「時候差不多了。」他低不可聞的說道,然後身形如影般,消失在林子里。
過了一會,一群衣衫襤褸,卻手持棍棒刀子的強盜就沖了出來,大喊大叫著,朝前頭的馬車追去。
玉珠遠遠見了,嚇得尖叫起來︰「娘!娘!有強盜!」
翠花剛剛歇下,便被她叫了起來,掀開車簾,看見這一幕,登時嚇得魂飛魄散,伸手把玉珠拉上馬,然後不管不顧的將鞭子抽在馬背上。
老馬吃疼,嘶叫一聲,飛奔起來。
馬車里,各種東西翻來滾去,但是翠花緊緊抱住了玉珠,用自己的身子護著她,以免她被磕著踫著,而玉珠,則理所當然的縮在母親懷里,哭哭啼啼。
人腿哪里跑得過馬腿,眼看著兩人就要把那群強盜甩開,豈料老馬腳一拐,摔在地上,連累整輛馬車都翻了過來。
翠花跟玉珠滾出馬車,所幸旁邊是個泥潭,兩人摔進一池泥濘里,雖然很是吃了幾口泥水,但終究沒死。
「快,快起來。」翠花眼楮上的絹布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一邊流血,一邊流膿,她卻恍若不知,只拼了命的從泥濘里爬起來,一只手抱著盒子,另一只扯著女兒的胳膊。
「娘!」玉珠跪在地上,死死抱著她的胳膊,哭喊道,「我的腿軟了!」
翠花嘆了一聲,使出渾身力氣把她提起來,背在背上,像頭忠心耿耿的老牛一樣,粗粗喘著氣,朝前方跑去,一路上,眼上,身上,腿上,滴下來的血在她身後蜿蜒成一條血線。
所幸老天有眼,她遠遠看見了炊煙。
定是有商隊在官道邊上宿營!
只要跑過去,她們母女兩就有救了!
「快,快下來跑!」翠花一口氣拼到現在,已經是油盡燈枯,眼楮陣陣發暈,兩腿微微打抖,她不得不把玉珠放下來,扶著她喊,「跑過去,咱們就有救了!」
玉珠也看見了那炊火,眼楮里閃過一絲希望的光。
她回頭看了母親一眼,漂亮的雙眸里,倒映著母親憔悴難看的面容。
稍微猶豫了一會,她朝翠花伸出手。
翠花以為她要攙扶自己,便將右手伸了過去。
豈料,玉珠避開她的右手,一把奪過她左手拎著的那只紅木盒子,然後頭也不回的朝前面跑去。
翠花楞了一下,朝著她的背影尖叫道︰「玉兒!」
王玉珠听見了,但沒有回頭。
強盜就快追來了,她不敢回頭。
母親身上傷太重了,扶著她跑,怎樣也跑不過強盜的,所以她不想回頭。
她還年輕,還這麼的漂亮,她還有燦爛的未來,她不能死在這里,所以她不要回頭。
「娘,對不起。」玉珠一邊哭,一邊在心里說,「如果我能活下來,我一定用這筆錢,雇人把那些強盜都殺光,一定不會讓你死不瞑目的。」
作者有話要說︰如無意外的話……下一章會出來新男配~~~~冷艷高貴系的喲
來吧小妖精們快來愛我,你們忍心霸王我嗎,太殘忍了,簡直比相親少年還要殘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