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段日子,京城里津津樂道的是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殿試又推遲了。
原本應該四月就舉行的殿試推遲到了七月，接著又被推遲到了九月，前來參加殿試的學子們不得不長期滯留在京城里,一時間流言蜚語滿京城，有人說萬貴妃是四月的生辰，為了給她慶生,所以皇上才推遲了殿試，還有的說家里有人在宮里頭做事,皇上已經多日不早朝了，恐怕是病了……
「另一件事呢？」書生打扮的少年問道。
「自然是美人話本了。」商人打扮的青年回道。
「那是什麼？新出的話本？」書生奇道,「我最近總在茶館里听書,怎沒听人說過？」
「嘿,不是新書，算是老貨了。」商人笑道，「大約是十三年前的東西了，皇上登基的時候，不是搞了場焚書坑儒嗎？這美人話本就是當時焚毀的*之一。」
書生點頭，這件事是齊國文人心里的一根刺，當年新君弒兄奪位，成功之後，受到文人的猛烈抨擊，那位為了鎮壓文人，鏟除異己，于是開展了一次焚書坑儒活動，只要是反對他的人和書，一並都丟進土坑里燒掉。
唯一能夠制止他的白將軍正在抗擊匈奴，等他回來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新君把反對他的人都殺光了，土坑里的血簡直要井噴出來。而且他害怕白將軍回來以後，把他弄死，扶持其他皇室宗親上位，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皇室的其他人都毒死了，最後只留下他自己，如果殺了他，齊國皇室立刻就要絕嗣。
這人不但心狠手辣，臉皮也夠厚，白將軍剛剛露出一絲猶豫，他就跪著爬過去，抱著對方的腿，當著很多人的面賭咒發誓，說自己知道錯了，沒臉繼續坐在這位置上，但請白將軍看在皇室列祖列宗的份上，留他一命，等他日後生了兒子，再退位讓賢。
大庭廣眾之下，白將軍也做不出讓皇家絕嗣的舉動，只好認栽。
之後舉國上下都在燒香拜佛，祈禱新君早日生子，早日讓賢。
結果新君他一直都生不出孩子……一直當著他的狗皇帝……
「不過焚毀的*多了去，為何現在人人都討論這本？」身為一個文人，書生忍不住在心里罵了幾聲狗皇帝，接著問，「難不成著書的是哪位大儒大學士？」
兩人現下正坐在馬車里頭，車里還擺著一只點心盒，商人直接把墊在盒子下面的書抽出來，遞了過去︰「你自己看吧！」
抱著對殉難前輩們的崇敬之心，書生雙手接過，用一種頂禮膜拜的姿態，鄭重其事的翻開書，看第一頁的時候皺皺眉頭，第三頁的時候開始臉頰微紅，第十頁的時候忍不住把書一摔，抖著手指著商人︰「斯文敗類，斯文敗類！」
這所謂的美人話本，壓根就是一部文字版的圖，里面說的是宮廷野史，講的是無名皇帝與一名美人的故事，內容極盡香艷，如書生這般的正經人壓根就沒法順利讀到十頁以後。
「yin者見yin，智者見智。」商人撿起書，隨手翻到一頁，指著上面說，「你好歹也是松濤書社有名的才子，沒看出點什麼嗎？」
書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接過書去，隨便掃了一眼，然後咦了一聲，把書翻到前頭看了看，又重新回到這頁，皺眉道︰「這書似乎有兩個作者。」
「你看出來了？」商人正色道，「那我就實話跟你說吧，這玩意實際上是部藏寶圖。」
「藏寶圖？」書生訝異道。
「是啊。」商人喟嘆道，「起初我也有些不信，只當是以訛傳訛，後來我手底下有個賬房先生，閑來無事在家里看這書，看著看著，竟發現是兩個人的手筆……我听他說了之後，覺得有趣，就讓他把這兩人寫的東西分開來，抄成兩份，一份看不懂，另一份你猜猜寫了什麼？」
「你別賣關子！」書生連忙道，「快說。」
商人沒說話，伸手奪過書，攤在兩人之間，然後用手指一個字一個字的指給他看。書生看第一頁的時候表情平靜，第三頁的時候眉頭皺起，第十頁的時候面色極為凝重。
之後兩人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第一份內容很短。
但再短，它也是先帝遺書！
遺書里稱孤道寡，道自己將一個秘密，與一件至寶藏于文字間，欲得這兩樣東西的人，當尋得天縱之才，以便解讀此書……
商人搓著手，嘿嘿笑道︰「請吧，方兄。」
他這番舉動，顯然是將方姓書生當做了書里寫到的天縱之才。
方書生熱血上頭，不禁漲紅了臉，什麼都沒說，低下頭來，拿出當年十年寒窗考科舉的態度，來研究這書，可惜研究來研究去，只能得出跟賬房先生一樣的答案……可要這天之驕子承認自己的腦子也就夠當一個賬房先生，他是決計不肯的，于是支支吾吾了半天，抬起頭來，凝重道︰「這是印刷本，我得拿到原本，才能解讀出來。」
「我也是這樣想。」商人笑道，「所以咱們才要赴今天的賞花宴，我听說今天的客人里頭，有一個人手里頭就有美人話本的原籍，到時候或借或買，都得把它拿到手。」
寶馬雕車香滿路，今日赴宴的人極多，有不少人都有著跟商人一樣的念頭，畢竟世上奇人異事那麼多，一個賬房先生都能看出來的東西，不可能其他人都看不出來。
有人想得到先帝的秘密，有人想得到那件天下至寶，至于拿到這兩樣東西之後，是獻給當今聖上獻媚邀寵，亦或者是高價賣出，乃至于秘而不宣……那都要看破解此書的人自己的選擇了。
但無論作何選擇，首先……他們必須看見那本原籍。
于是喬家舉辦的桂花宴上，桂花園中，揉破黃金萬點輕，剪成碧玉葉層層，金黃色的桂花紛紛揚揚，猶如一場金色的雨，灑在眾人肩上杯中，以至于酒水里滲出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來。
樹下放著幾十張雕花矮幾，約莫坐滿了一半，每張桌子上都擺放著瓜果美酒，旁邊還有幾個京城里有名的頭牌姑娘吹拉彈唱，可在座的那群人，對著桂花卻無心賞花，對著美酒卻無心飲酒，對著美人卻無心風月，一雙雙眼楮總是有意無意的往新來的人身上瞧，一心等著那個手持原籍的人出現。
唐嬌就是在這樣的翹首以盼中登場的。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的時候，唐嬌心里閃過一絲緊張。
眼前不是胭脂鎮，他們也不是胭脂茶樓里的販夫走卒，平民百姓，而是一群掌握著權利和財富的世家子弟，豪商巨賈，一群她只在話本里見過寫過的人……她過去從來沒想過會跟這種人打交道，而現在，她所要做的，是讓這群人接納她，讓她成為他們圈子里的一員，並且從這一次的主辦人喬公子手里得到邀請，以便同他一起參加殿試後的那場宴會。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唐嬌必須把這些天她學到的東西，統統發揮出來。
閉上眼楮，再睜開眼楮，唐嬌慢步走進門，一步步朝喬公子走去。
她走的不急不緩，以便每個人都能看見她，確切的說是看見她身上的衣著打扮。誠如木岐雪所說，每個人都會看人，很多人會用穿著的價值來判斷一個人的價值，所以要迷惑他們，換身衣服就行了。
唐嬌身上的衣服是木岐雪選的，上面濃墨重彩，勾勒著富麗牡丹，這花色在京城並不流行，因為一般的美人穿不得這樣的衣服，尤其是時下流行的那種病美人，不但壓不住這件衣裳，反而會淪為衣服的陪襯。
但是穿在唐嬌身上，卻是恰到好處，不但掩蓋了她的缺點，還極大烘托出了她的優點。原本她的容貌過于嬌艷，並不符合時下的審美，有些人甚至會覺得她沒有正室之相而輕看她，但是這件衣服卻硬生生的把她的嬌艷拔高成了大氣，隱隱之間甚至有牡丹一開，群花黯淡之感。
「咦，不對。」一名女子跟同伴交頭接耳道，「那衣服……好像真是畫出來的！」
「我看看……這筆法，這色調，該不會是郭大師吧？」同伴驚訝道。
陸陸續續有人看出來了，唐嬌身上這件還真是一件畫衣，但是沒人露出鄙夷之色，窮人買不起畫衣服，而用花汁在布上畫花是一回事，齊國最著名，同時已經金盆洗手的丹青大師，在一件衣服上作畫那是另外一回事。
「郭大師不是說已經封筆了嗎？」
「許是前幾年的作品吧。」
「顏色這樣鮮艷，倒像是剛剛畫出來的。」
「暴殄天物！這樣的傳世之作應該畫在最好的宣紙上收藏起來，怎能畫在一件衣服上！若是被雨淋了，被湯灑了，那該怎麼辦？」
以畫為衣是齊國的特色，亦是奢侈的象征。一張畫可以保存千年，一件畫衣卻放不了多久，而且穿來穿去容易污損，之後又不能清洗，只能忍痛丟棄，所以一般的豪門至多請二流畫師，或者那幾個貪財的一流畫師制作畫衣，至于請動郭大師這樣的國手來制作畫衣，那是想都不要想！
于是唐嬌沒說一句話，光靠這件衣服，就讓眾人記住了她，下次見面的時候，即便他們不記得她的名字，至少會指著她說，我認得你，你就是那個把郭大師的傳世牡丹圖穿在身上的姑娘……
而更加細心的人，則一邊喝酒，一邊開始根據這件衣裳，評估唐嬌的財力，人脈，以及她的背景……正如木岐雪所說，一般人用眼楮看人，只要你騙過了他的眼楮，他們就會自己欺騙自己的心。
「這就是我剛剛跟大家提到的唐小姐。」喬公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唐嬌是朋友介紹給他的，他只知道對方是原籍的持有者，但之前並沒見過她，更不知道她是一個這樣的美人兒，不過現在認識也不遲，指著自己左下首的位置，笑著說，「唐姑娘，坐。」
唐嬌依言坐下，有侍女過來詢問她要茶還是酒。喬家兼營茶酒生意，無論產自哪里的茶酒，只要她說得出名字，他們就能拿得出來。
「給我一壺水。」唐嬌反射性的說道，見侍女愣住了，這才補上一句，「再來一壺碧螺春。」
侍女心里雖然覺得古怪，但還是把她要的東西拿了上來，一壺白開水，一壺碧螺春。結果唐嬌把碧螺春擱置一旁，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慢慢喝起來。
旁人覺得她有些古怪，只有幾個世家子弟目光一閃，想起了一個傳聞，道是齊國最古老的那幾個世家，平時基本上是不喝茶不喝酒的，因為茶酒都有味道，容易被人混進毒藥，只有白水無色無味，難以下毒……不過這事終究只是傳聞，他們不過是傳了兩三代的世家，很多事情見沒見過，都是听說，讓他們這些酒色貪杯之輩天天喝白開水，他們也做不到啊。
不過唐嬌只喝了一小杯白開水，很快就換成了碧螺春，不過她之前的舉動已經落進了有心人眼里，因為他們看得出來，之前那杯白開水是唐嬌的本能的選擇，是深入骨髓的東西，之後換成碧螺春只是因為客氣……于是越是聰明人，越想得多，想得深。
沒人知道，那是劉老頭給唐嬌留下的血的教訓……
喝酒喝茶的時候，喝到無數次瀉藥麻藥催吐藥等等……使得唐嬌本能性的遠離這兩樣東西，只有白開水才能讓她有一點安全感。
之後不停有人向唐嬌敬酒套話，唐嬌能答的就答，答不出來的就笑，若沒有身上那件價值連城的畫衣，旁人一定會覺得她在擺譜，但現在他們不這麼覺得，尤其是那幾個懷疑她來自古老家族的人，反而覺得她回答這些低賤商人的話，頗有些屈尊降貴……
更何況她話雖少，但是字字精煉，飽含巨大深意。
譬如玉蘭坊的商人愁眉苦展的說，宮里的采辦本來每年都要從他手里訂胭脂，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年不訂了。
「我听人說，有位娘娘不大喜歡別人跟她用一樣的胭脂。」唐嬌隨口說道。
她不喜歡，結果宮里的采辦真的順了她的意，每年只買她的份例，其他人全部停掉。而做出這樣得罪人的事情，采辦居然還沒死，可見這名妃子在宮中的勢力之大，黨羽之多，以及受寵之盛……對方的名字呼之欲出，眾人腦子里立刻閃過萬貴妃的名字。
玉蘭坊的商人愁眉苦展，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這里有好幾個皇家御用商人，萬貴妃今天能讓采辦停了其他妃子的胭脂，明天就能讓采辦停了妃子們的冬裝春裝，若是想不出應對之法，他們恐怕要過不好年了。
唐嬌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溫良辰說今天這場宴會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她之前不明白，現在總算看清楚了，在場的每個人看起來像是大商人，以及世家公子，但其實都是些生意上遇到極大困難的商人，以及幾個不受寵的世家子弟，前者垂涎美人話本里的財寶，後者以及背後的長輩則對話本里的秘密感興趣。
既然他們需要她，那就得順著她的意思來。
「難得的桂花宴，各位何必愁眉苦臉呢？」唐嬌將一只檀木盒子放在桌上，打開盒子，拿出里面的美人話本，舉在手上，「不如來玩個游戲吧。」
眾人對視一眼，主辦此宴的喬公子問道︰「怎麼玩？」
「不如來玩擊鼓傳花吧。」唐嬌想了想，說，「花落誰家，誰就有一炷香的時間來破解話本中的秘密，為防秘密泄露，可以寫在紙上給我看。」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喬公子問道︰「唐小姐，你怎麼確定對方解出來的東西是對是錯？」
「因為我已知道答案。」唐嬌回道。
一陣嘩然聲中，玉蘭坊的商人笑道︰「我不信，若我老李解開了話本里的秘密，我保證親手把寶藏挖出來，偷偷發財，絕不張揚！」
「不過是一堆阿堵物罷了，我沒什麼興趣。」唐嬌淡淡道，但配合她身上這件可以算是傳世之寶的畫衣，卻充滿了說服力，「我只對能夠破解此書的天縱之才感興趣。」
眾人再次對視一眼，心想這也是有可能的事，不管是古老世家還是新晉貴族，都喜歡玩千金買骨這一套，最重要的是……很多天縱之才還就吃這一套，譬如在場的那幾個寒門學子，眼楮里已經快要噴出火來了。
「好吧。」眾人交流完眼神，最後由喬公子對唐嬌說，「那就請唐小姐來主持這場游戲吧。」
「好。」唐嬌笑著朝一個歌女招手，要過她的手鼓，剛要順手摘下她發髻上的那朵月季花，便听見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哎呀，趕上了趕上了！終于趕上了！」先前在馬車上討論美人話本的商人和書生快步走進園子，一邊走，一邊朝喬公子笑道，「喬少，你看我把誰給拉來了！」
說完，他與書生讓出身後那人。
那是個風姿雋永的中年男子，因為保養得當，故而看起來像是個穩重的青年，眼角有幾條細細笑紋，沒有減弱他的風姿，反而使得他顯得更加溫和親切，他面帶微笑的掃視全場，最後，目光
定格在唐嬌身上。
唐嬌遠遠看著他。
老實說，她雖然想過兩人會有再見的一天，不過沒想過會是這個時間，這個地點。
商老板，別來無恙。
作者有話要說︰哎昨天跟朋友聚餐，吃了不干淨的東西，上吐下瀉完就開始發燒……
腦子里的cpu和存貨都燒光了，頓時覺得自己小清新了，都寫不出重口味小劇場了……
TT我去吃藥睡了，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