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銘心還只是在心里默默吐槽,顧清嵐已經直接皺了眉頭,薄唇微動。
看他那樣子,路銘心知道他一旦開口絕對沒好話,連忙搶先跟衛子明打招呼︰「衛師兄,坐。」
衛子明俯身坐下來,就摘掉了鴨舌帽,露出來下面一張陽光帥氣的臉。
他形象其實相當正面,屬于這一行里不可或缺的那類男演員,走到哪兒都能找到活兒,但相對的,也因為沒有太特別的氣質,不容易出挑。
這兩年要不是他運氣不錯,之前拍過的幾部電視劇里,有兩部收視率都挺高,話題性也強,不然他還要和其他二三線男星在一起掙扎很久。
他坐下後就看著路銘心笑了下︰「听說你和顧先生訂婚了,祝賀你銘心。」
路銘心也對他微微笑了笑︰「謝謝衛師兄,運氣好罷了。」
衛子明其實是個相當會交際的人,他形象陽光,還總愛帶著點笑,說話也講禮貌,沒理由不討人喜歡。
今天他卻根本沒跟在旁邊坐著喝茶的顧清嵐打招呼,還是盯著路銘心說︰「這麼重要的事,我還以為你會提前通知我。」
他話里有顯而易見的失落,路銘心的笑容多少有了點不自然︰「本來確實是應該的……因為之前緋聞的事,我被杜姐關了禁閉。
她提到那個「緋聞」,衛子明就好像被抽了一鞭子一樣,臉上的肌肉頓時都抽動了一下。
他想說點什麼,最終還是強笑著︰「也沒什麼,反正現在我也知道了。」他停頓了下,聲音略微有些喑啞,這才掃了眼顧清嵐,又把目光落回到路銘心身上,「恭喜你們。」
顧清嵐從頭到尾就在旁邊淡淡喝茶,衛子明既然沒有跟他說話,他也就仿佛不介意衛子明的失禮。
只是等衛子明說完話,現場重新沉默下來,他才抬起頭,把目光移到唐欣臉上,淡淡笑了下︰「從媒體資料上看,唐小姐今年才十九歲?」
唐欣本來就喜歡老戴著墨鏡,路銘心跟她見過幾次了,知道她就愛這麼拿著架子,除非有大老板,還有她感興趣的人在,她才肯把墨鏡摘下來。
現在听到顧清嵐跟她說話,她連忙就破例把拿掉了墨鏡,對顧清嵐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是啊,我出道比較早嘛。」
顧清嵐仿佛還真上了她的道一樣,繼續微笑著問︰「資料上說,唐小姐中學還沒畢業,就簽約演藝公司了?」
唐欣笑得甜甜地︰「對啊,我才剛十四歲那年,就簽約了現在的經紀公司,出了第一張唱片,第二年演了第一部戲。」
她本以為顧清嵐會夸她年輕貌美,還有年紀這麼小就這麼有成就之類的話,畢竟她平常遇到的人也都是這麼夸獎她的。
奈何顧清嵐根本不是她「平常會遇到的人」,他又微微笑了一下︰「這麼說來,唐小姐的學業就荒廢了吧?」
唐欣一愣,在她的概念里,「學業」是個什麼玩意兒,恐怕她早就不知道丟哪里去了。
顧清嵐看她發愣,就知道她還沒反應過來,笑笑︰「沒什麼,我的學生里也有些小姑娘,所以看到唐小姐這樣和她們差別有些大的,忍不住多問幾句。」
他也不過二十七歲,看起來更是年輕,卻直呼唐欣「小姑娘」,偏偏他這麼說的時候,又沒有依賴賣老那種稍稍酸楚的感覺,只是帶著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俯視感。
唐欣甜美的笑容終于僵了一下,意識到今天這個也許不是她撒嬌發嗲就可以糊弄過去的人。
她人小,閱歷可不少,在這個圈里混跡這麼多年,也不是吃素的,當即就收拾了下笑容,想要反擊︰「我想起來了,听說顧先生是大學教授,大學里的女生是不是都比較樸素啊?」
顧清嵐還是笑得仙風道骨的︰「還好,和她們說話省力。」
他剛剛才說過唐欣和他的學生「不一樣」,現在又說和學生們說話省力,這不是明擺著說和唐欣說話很費勁兒?
唐欣身為一個人精,這點話外之音還是听得出來的,臉色頓時更僵了,還笑了下想挽回局面︰「哦?那如果我有幸去做顧先生的學生,就能看到顧先生更多風采了。」
這就是她這種人的典型思維和說話模式了,話題永遠繞著「我」走,仿佛離開了她,這個地球就不再轉動了一樣。
顧清嵐笑著搖了搖頭︰「這恐怕不大好辦,身體不大好,事務也多,我從新學期開始就只帶研究生了。」
以唐欣這個高中讀沒讀完尚且存疑的學歷,她塞錢或者憑著名氣混進大學還行,直接混去讀研究生顯然不可能。
這下唐欣完全不知道該接什麼了,銀牙咬著,臉色有點發白。
她長相甜美,年紀又小,又是正當紅的少女偶像,在好多場合都如魚得水,人人都捧著她。
猛地在一個她還挺看得上的男人這里栽了個大跟頭,她實在有些氣不過,忍不住抬頭看了眼路銘心。
她這種沒上過表演課的女明星,就算為人再圓滑,也實在不懂得「人生如戲,全靠演技」這句話,這一眼那赤果果的憤恨,路銘心想忽略都不行。
她甚至從里面解讀出來一句︰這老女人有什麼好。
路銘心承認,比起十九歲如花似玉的少女,她的確是老了那麼一些些……不過女人的魅力如何,從來都不是單用年齡衡量的對嗎?
她這麼想著,就回給了唐欣一個笑容。
大美女路銘心把魅力全開了,笑得那叫一個風光霽月、風華絕代,瞬間連花都能笑開了。
唐欣被路銘心差點閃瞎狗眼,回過頭看到衛子明還是有點魂不守舍地盯著路銘心看。
她頓時明白自己今天是輸到家了,先不說顧清嵐給她擺下的套,就說自己男朋友這種表現,她就輸得徹底。
唐欣到底年紀小,臉上實在掛不住,就站起來勉強笑笑說︰「我去補下妝。」然後就拿起她的墨鏡和小背包走出了包廂。
包廂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衛子明突然抬頭看著路銘心說了句︰「這次是唐欣設計好的,照片是她安排人拍的,稿子也是她找人寫的。她前幾天告訴我了,她說可以借著炒炒我的新戲,還有她的新專輯。」
他看著路銘心的表情,不等她說話就繼續說︰「我事先不知情,也並不同意她這種行為,銘心,我不是那種為了快速竄紅不擇手段的人。」
路銘心只是看著他的雙眼,然後悄然移開了眼楮。
他當然不是那種汲汲于名利的人,不然她在漫長的青春期里,眼楮瞎得也就太過了。
她認識的那個衛子明,熱愛運動,喜歡表演,他在高中里就是話劇社的骨干,站在舞台正中的時候,那種光芒可以感染任何人。
她認識表演,並對表演有了興趣,就是通過他。
他會給她講各種精彩的電影橋段,無論在何時何地,隨口就能朗誦一段經典的話劇台詞。
他說表演是一個人可以無限接近于永恆的方式,因為*都會消亡,但角色的魅力是永存的。
她想她可能是被他那種近乎虔誠的熱愛給打動了吧?所以才會頂著所有質疑的壓力,考入了電影學院的表演系。
可惜她終究還是差了點熱愛和執著,所以才這麼毫無建樹地混著,又被說成是「花瓶」。
她不厭其煩地給各種導演制片推薦名不見經傳的衛子明,是因為在她心目中,衛子明真的是她見過最好的演員,起碼,是她見過對表演最有熱情的人。
他對表演那樣熱愛,甚至有著一種朝聖般的感情,他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容許讓那些陰暗骯髒的東西,玷污他心目中永恆的藝術。
她低頭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問︰「那麼你為什麼在緋聞被爆出來的時候,就出來澄清?或者……哪怕給我打個電話?」
衛子明也沉默了一下,過了會兒,他才開口︰「我以為你不會太在意……」
路銘心想過很多種答案,卻唯獨沒有想過這一種。
她想了下,隨即就釋然了︰她已經做了太久衛子明「幕後的女人」,為他做了那麼多事情,她暗戀他這件事,他估計也心知肚明。既然如此,那麼謠傳下他和她的曖昧關系,她也不應該介意不是嗎?
路銘心低下頭想笑一下,可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
她是喜歡衛子明,單單暗戀他,看他走馬燈一樣的換女朋友,做著他「最好的朋友」,就已經滿足。
她喜歡他到讓自己卑微的地步,甘心把自己變成一塊雲彩,希望他能夠踩著自己走在藍藍的天上,不用去理會世間的污淖。
可愛情大多數時候就是如此,正是你把自己的心放入塵埃中,所以才給了別人踐踏你的機會。
她最終還是笑著抬起頭,對他說︰「我可能也需要補個妝。」
看著她背影幾乎是踉蹌地從包廂里走出去,顧清嵐才終于對衛子明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衛先生,你該放她走了。」
衛子明將目光移到他臉上,良久才笑了下︰「顧先生……或者說顧氏財團的顧公子,唐欣那樣傻女孩不知道你的身份,我總不至于那麼孤陋寡聞。」
顧清嵐總喜歡跟聰明人講話,正如他自己所說的︰「省力」。
他微微笑了下︰「我是什麼身份,對銘心來說,都沒有什麼差別,重要的是,我是一個‘愛她’的人。」
衛子明的身體又輕顫了下︰「我也……」
顧清嵐輕笑︰「你也愛她?你剛剛那個穿粉裙子的女朋友恐怕不會同意。」
衛子明漫不經心地說︰「她?她越界了,我很快就會和她分手。」
顧清嵐看著他笑而不語。
衛子明愣了下,發泄般地雙手撐住頭說︰「我知道她喜歡我,可她那麼好,漂亮,事業也比我好……」
顧清嵐笑著說了句︰「所以你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衛子明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他此刻的表情看不到,聲音卻黯啞地可以︰「我換了幾個女朋友,她都沒有離開……我想著,等有一天我的事業好起來,我們年紀也大了,她如果還在……我就……」
顧清嵐站起了身,路銘心去了太久,他有些擔心,他用手在衛子明肩膀上輕按了下,笑著說了句︰「所以,放她走吧,你真的配不上她……」
他如果只單單說這句也就罷了,接著他站直身體,又微微勾唇,淡淡說出了後一句︰「只有我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