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盛沉默不語了許久,他年輕時就是個英俊的男人,現在即使五十多歲,也仍舊儒雅俊美,眼角甚至都找不到多少皺紋。
如果說化妝品是女人最好的抗衰老保養品,那麼事業無疑就是男人的,他經營顧家的產業多年,雖然說不上功績宏偉,但比之上一代,卻已經是建樹頗多。
今晚他低著頭,一向精神矍鑠的臉上,卻慢慢顯露出了一些疲憊。
他最終輕嘆了聲︰「小嵐,她畢竟是你的媽媽,也是小月的媽媽。」
時光就是這樣無情的東西,在匆匆流逝間,改變了許多。
對于顧盛來說,袁穎潔一開始,也許只是一個听話懂事,又易于掌握的女孩子,她很乖巧,也懂得審時度勢,于是可以娶回家,給顧清嵐做一個掛名的母親。
可時間久了,日復一日的朝夕相處,她真的變成了他的妻子,對他很溫柔,每日噓寒問暖,幫他打理家里的一切,最重要的,還為他生下了小女兒。
如今已經快要三十年過去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人生已經走過了大半的時光,而陪伴他最久的人,既不是兒子,也不是女兒,會是她。
即使他年輕時,曾以為此生最愛的女人,永遠會是顧清嵐的親生母親,但那又如何呢?
他現在已經有些想不起來她的樣子了。
一邊是陪伴了他近三十年的妻子,一邊是最寄予厚望的兒子,他最後,也只能嘆息著說一句︰她畢竟是你的媽媽。
顧清嵐看著自己的父親,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諷刺,于是他就勾唇笑了笑︰「這麼說,爸爸是不同意我報警將母親拘捕了。」
顧盛又沉默了一下︰「不是已經有你的那個管家頂罪了嗎?」
顧清嵐沒再就這件事糾纏下去,他只是搖了搖頭,帶些譏諷地一笑︰「我早該知道,當年您不會為了我去責怪她,現在當然也不會。」
家庭和親情,有時就是這樣怪異的存在,他知道,顧盛不至于愛他,也不是不重視他。
可總有其他人和其他事情,比如袁穎潔,比如顧清月,同樣被他所愛,也被他重視。
于是當矛盾發生時,顧盛不至于不顧及他,卻也會在這些他愛著的家人中權衡,最終作出決定。
而這一次,顧盛的決定和他十六歲那年一樣︰他還是要他忍讓。
看著兒子蒼白的臉色,顧盛終究還是說︰「我這次會找她好好談談。」
顧清嵐勾唇笑了下,語氣淡如薄冰︰「謝謝爸爸。」
顧盛看著他欲言又止,最後只得又加了一句︰「我送她去鄉下住一陣。」
這個「一陣」,是多久?是幾年,還是幾天,他同樣又是沒有保證。
顧清嵐笑笑,他不再說話,罕見地沒有禮貌道別,就從自己父親面前轉身走開。
深夜的顧宅,比b市他自己的那棟別墅,還要安靜很多。
用了多年的管家和佣人們訓練有素,一到夜里,就會到後院那棟單獨的佣人房里休息,不會在主樓多做逗留。
顧盛並不喜歡燈火通明,于是連走廊中的燈光,都特地被調暗,透著昏黃。
顧清嵐從五歲起到十六歲,住的屋子就在一樓走廊的另一側,非常安靜,也距離二樓父母和妹妹的房間很遠。
袁穎潔告訴顧盛,這是為了方便他去書房讀書,還有是他自己要求要安靜一些的房間。
他五歲時不知道該怎麼去辯解,說自己也想要離爸爸和媽媽近一些,年紀漸長後,也就習慣了這樣的寂靜。
現在他走回到房間里,打開門看到里面的陳設如舊,還是他搬離那年的樣子。木床木桌,除了基本的陳設外,就只有放置在書桌上的書和筆。
他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來打開手機,他的手機關了很久,開機後就看到她的幾個未接來電,還有幾條詢問他到了哪里,什麼時候給自己回電話的短信。
他看著就笑了一下,撥通了她的號碼。
路銘心顯然已經等待很久了,幾乎在他電話打來的瞬間就接了起來,她開口就是一句帶著撒嬌的嗔怪︰「清嵐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他不由笑︰「我不是讓莫先生告訴你了嗎?我回來有些急事要辦。」
路銘心還是不滿意,繼續說︰「你回家辦什麼事,不可以帶上我啊?你家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再說了你臉色一直不好,萬一有什麼不舒服,我不在你身邊怎麼可以?」
這長長的一天下來,他本來十分疲倦,然而听著她的聲音,竟然有些舍不得去休息。
將手臂放在書桌上撐住身體,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輕按著一直在陣陣悶疼的胸口,勾著唇笑了,說出的話語,仍舊是不變的溫柔︰「我沒事……你明天不是也要回來了?」
他不提這個也還罷了,提了路銘心就輕哼一聲︰「我已經跟媽說了,明天就殺回去興師問罪!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扔下我就跑!」
顧清嵐笑了下,他按住手機的話筒,側頭輕咳了幾聲,才回來繼續說︰「是嗎?那還請大小姐手下留情了。」
他的聲音並沒有太大的變化,話聲里也還帶著不變的笑意,路銘心卻像是听出來了什麼,沉默了一下,有些遲疑地說︰「清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顧清嵐沒有回答,他輕閉上眼楮,隔了很久才說︰「銘心,不要怪我。」
他經常說話這樣沒頭沒尾的,路銘心早習慣了,又輕「哼」了聲︰「那要看你明天的表現了。」
顧清嵐低沉地笑了,他最後說︰「等你明天回來再說吧。」
本來都已經收拾好行李,爬上床睡了,但手機響起來的時候,路銘心還是飛快翻身接了起來。
然後在听到他熟悉的聲音後,她懸了一天的心,終于才落下來。
手機里傳出的聲音,听起來多少有些遙遠,然後即使他的聲音再溫柔,她也本能地覺得,他現在不開心。
一定是回家遇到了什麼事吧,是被爸爸訓了嗎?
沒辦法,在路銘心嚴重,袁穎潔和藹可親,顧盛就有些嚴肅了,她有點怕他。
掛了電話,她已經歸心似箭,躺在床上默數了好久,才勉強入睡。
也許是在心里一直惦記著他,而這幾個月來,她也早習慣他就睡在自己身邊,所以今晚的夢中,她又看到了那個久違的白色背影。
他還是穿著前世時愛穿的白色長袍,長發高高挽起,站在距離她有些遠的地方。
有風吹過來,吹起他寬大的衣擺,他轉過身看著她,對她微微的笑了,向她伸出了手。
她很開心地抬起手走過去,然而就在她將要握住那只手的時候,他突然仰面向後倒了下去。
寒風凜冽,高高揚起他的衣袖,卻托不住他如流星般墜下的身體。
她這才看清,他身後就是萬丈的深淵,泛著黑色的光芒,猶如一只吞噬一切的大口。
她驚叫了一聲沖過去,卻只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無底的黑暗中。
作者有話要說︰心情不好,木有小劇場,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