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冬的第一片雪花飄落的時候,京師顧府的廂房中,路銘心正一心一意地握著身邊那個人的手。
自兩日前起,他原本微涼的體溫就不挽回地冰涼了下去,任她再怎麼日夜緊握著,卻終究還是一點點變得寒涼。
她抬起頭,看著他蒼白如雪的容顏,他仍是對她微微笑著,唇邊那一抹淺淡的溫柔,也從未褪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溫潤無聲的目光,仿佛已無時無刻不圍繞在她身旁。
她抬頭看他,將臉頰埋入他的手心間,良久一動不動。
他溫和輕笑,垂眸間眼底只余倦怠微光︰「青萍,房外是不是落雪了?」
房中炭火正旺,她卻知曉了他的意思,眨眨眼楮,將眼眶的濕意去除,對著他盡力笑得甜美︰「沐哥哥,你要去院中看雪嗎?」
他輕笑了笑,雖未明言,已是默認。
她知永訣已近,不敢有絲毫違逆他的意思,忙起身對房外的僕從小聲囑咐。
很快在小亭里布置好了暖爐和躺椅,她回到床前告訴他,又去取披風扶他下床。
他自前日後已無力再行走,此刻卻撐著她的手自行站起,她抬手去攏他肩上的披風,指尖微顫,心中亦是一片恍然。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他指掌冰涼,笑容卻仍是和暖如昔,輕聲對她說︰「青萍,難得今日雪景,我為你畫一幅晴雪山水好?」
她心中一酸,想起他們新婚時,還正是艷陽春日,他們曾相攜在庭院中賞花,他閑暇無事,在桌案上鋪了紙筆作畫。
她在旁看著,覺得那楊柳依依,碧波浩淼,春花亦是瀲灩,卻還總嫌不夠,放下豪語,說要一日看盡四季美景,要他將那些統統都畫給她看。
這樣胡鬧的話,他听了卻並未生氣,只是一幅丹青已然耗了大半日光陰,他就笑著說,改日再補。
驀然間,她忽地明白了他為何會強撐病體,要去院中看雪,落筆作畫——他已無力補給她四季美景,一世相守,卻只盼在最後的時刻,她能記得的,盡是他們曾同看過的最美景致,曾度過的最好辰光。
她抬頭笑著看他,任由淚水在眼眶中一再泛起,卻始終也未落下︰「好,沐哥哥,我們去看雪。」
去庭院中的路並不遠,她一路扶著他過去,他的腳已經很難著力,她並不敢走快,短短一段路,卻像是走過了一生。
她已命身旁的書童拿了筆墨紙硯,鋪在亭中的石桌上,等他們過去,她扶他坐在鋪了軟墊的躺椅上,又讓他半靠在自己肩頭。
雪花初時不過是散落飄零,此刻已是越肆虐,幸而始終未曾起風,只是如絮般靜靜落下,漸次將院落中假山花木,都染上一層銀白。
他的右腕早已不能用力,此時執起筆的,就是左手,雖然是極少在人前使用的左手,他提筆的手腕,也還是熟練圓融。
她幫他拉著垂下的衣袖,看他側頭對自己微微笑了笑,就在紙上緩慢落筆,那一道道山川溝壑,山間青松,松上白雪,就一一顯現明晰。
他一筆筆畫著,在西夏營地,他就是用這僅以用的左手,將那些箴言寄語寫下,再交由青鳥傳訊。
她竟也從未留意過,那俊逸挺拔的字跡,和他右手寫出的,並無二致。
大雪紛揚降臨,寒意逐漸侵入體骨,她感覺得到他氣息漸弱,那專注側臉,顏色也漸漸失去,如同要融入這一片雪色中般蒼白。
當這一卷山水繪盡,他筆下終于漸漸無力,她看到他轉了筆鋒,在畫作空白一角,寫下兩句︰願卿安,相忘百年。
落下最後一筆時,墨筆從他無力的指間滑落,她抬起手,在他的手將要垂下時緊緊握住。
他轉過目光來看她,黑眸的最深處,終于在一貫的溫柔中,泄露出一絲不及掩飾的哀痛。
她看著他微微勾起了唇角,輕聲說︰「青萍,此生塵緣已盡,你我已相忘。」
他的語聲已低不聞,雙眸中最後的光華流轉,縱是千般不舍,卻說著相忘——唯有騙她相忘,才令她在他離去後,一生不至孤苦伶仃。
唯有再不相思,才能令她于世間安康寧,不至念念眷戀。
他最後一刻凝注的目光中,仍都是她的身影,他直到最後,心念牽掛的,仍是她來日的安好。
她不舍得將眼楮從他的臉上移開,卻也再藏不住痛楚和悔恨,她輕搖了搖頭,無法騙自己違心說出令他安心的話語。
她湊過去,將自己的雙唇,貼上他無色的薄唇,唇齒**間,她的淚水終究順著臉頰滑落。
緊抱著他的身體,她和他前額相抵,輕聲說著︰「沐哥哥,許我來世好?」
微風將雪花吹落進來,晶瑩的雪花落在他的眼梢眉角,卻又被爐火的溫度融化,剔透無暇的水滴從他的臉頰上劃過,乍一看去,竟如凝結的淚滴。
他的目光仍是在她的面容上流連,直至那黑眸中的光線隱去,長睫安然閉合,他也沒有再說出一句話。
她一直等著,用盡全力,擁抱著他生息已無的身軀,目光卻落在桌上被風卷起的那一幅山水畫卷上。
淚水終于洶涌落下,綿密不絕,她仰首悲喊,那一聲悲鳴,猶如失伴的孤雁,聲聲泣血。
今天親自監拍這一幕的,是全劇的總導演陳汝,他是魏敬國的老師,無論在影壇還是電視劇的圈子,都是舉足輕重的泰斗級人物。
面色凝重地緊盯著面前的監視器,許久之後,他才說了句︰「過了。」
那邊還緊抱著顧清嵐的路銘心,明顯還是沒有緩過來,她在李靳面前夸下海口要憋回家才哭,現在卻恥地失言了,又怕羞,就把頭埋到顧清嵐胸前,死活不肯抬起來。
還是從「死亡」狀態中解除的顧清嵐,抬手輕拍著她的肩膀,不斷安慰︰「銘心,沒事了,沒事了。」
剛剛最後那一吻,其實是劇本里沒有的,劇中沐亦清和杜青萍的感情一直不曾外露,即使是夫妻,也乎情止于禮,並沒有親密的鏡頭。
然而到那一刻,她卻不由自主地去吻了他,還沒有用任何借位的技巧,就是貨真價實的訣別之吻。
她這樣的揮,在場的人其實都不由自主懸起了心,畢竟這一幕拍得太好,再來一次未必有這麼到尾的感情,而一向要求演員嚴格按照劇本表演的陳汝,很能會要求重拍。
沒想到陳汝老爺子卻沒有要求重拍,而是說了句過,這幾乎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抬起頭看著那邊還哭得頭都抬不起來的路銘心,陳汝皺緊的眉頭松開,說了句︰「銘心演技明顯有進步啊。」
惜那邊正忙著把眼淚鼻涕擦在顧清嵐胸前衣服上的路銘心,沒听到這句難得的表揚。
作者有話要說︰麋鹿扔了一顆地雷
多謝親親!
又到了這麼晚,表示這一段好難寫,淚奔惹!愛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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