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連老天爺都有些累了,如注的傾盆大雨漸漸弱了一些,李敬儒整整一壺茶下了肚也不見有人來。門外偶爾傳來上樓的腳步聲,可惜都是去隔壁雅間的。要不是為了取回玉佩,永絕後患,他還真不願再等了。
就在這時,忽見小門一開,書童侍墨拎著壺熱水走了進來,往銅盆的涼水里兌了些許,端過去侍候主人淨手。
李敬儒不耐煩的將袖面挽了,伸手輕觸水面試了試,舀水洗了兩把。侍墨察言觀色,小聲說道︰「公子,郝小姐那邊已經派人送過好幾回信了,問您何時去呢。」
「嗯,我知道了。」李敬儒微蹙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些,到底還是媚兒最惦記他。一想到她柔弱無骨的身子和艷麗如桃花的臉容,身上不覺微微發起熱來。他思量了一下,道︰「要是再來人問,你就說就算要去也得趁著恩師在的功夫,否則旁人要起疑的。」
侍墨嘻嘻笑著湊趣道︰「您老人家也不是頭一回去了,今後等郝小姐成了咱們府里的女乃女乃……」
李敬儒面色忽然一沉,抬頭厲聲責問道︰「是誰說我要娶她過門的?」
侍墨被嚇了一跳,不覺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下道︰「公子息怒,小人是一時誰錯了話。」他心里頭暗暗吐了吐舌頭,原來自家公子根本沒有娶郝小姐的意思,打得火熱也不過是玩玩而已,不由懊悔自己沒眼色。細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再香的肉不用付賬就先吃進了嘴里,剩下的殘羹冷炙誰還願意花銀子買回家呢?
「回去不許胡說,若是被太太知道了,小心我將你賣到長春院去當小倌。」
侍墨下意識的一捂股處,點頭如同啄米,心說我可不想**開花。那種地方他也曾跟公子去見識過,有那特別愛好的專門拿破了口子的茶盅或長頸圓肚的花瓶往十四五歲的少年屁/眼里塞,那鬼哭狼嚎的動靜想想就覺得疼。
他這邊心有戚戚焉,李敬儒卻只覺得煩上加煩,連茶都喝不下去了。他走到窗前,听得雨聲漸小,便推開窗子瞧了瞧,忽見一個身披素色斗篷的嬌小身影一閃而過,似乎是進了茶樓,心說想必就是這個了。
他理了理衣衫,嫌惡的瞧了侍墨一眼,道︰「還不快收拾干淨了。」
侍墨嗖的一聲一躍而起,慌慌張張的將水盆端走,叫了伙計進來抹桌子更換茶水點心,用銅筷子撥了撥炭盆里的火,一時窄小的雅間內竟轉不開身了。
李敬儒看著心煩,剛想抬腿在侍墨的**上踹兩腳解恨,卻又怕弄得更加不可開交,只得由著他們胡亂收拾了。
剛剛將茶水重新端上來,就听得門外的木質樓梯「咯吱咯吱」的響。只是來人明顯身體輕盈,連腳步聲都別常人悅耳些。李敬儒一打眼色,書童忙領著伙計退了出去。不多時,就听得那腳步聲在門前停下了,一個女聲輕輕的問了些什麼,但是因為聲音太小,所以听不清楚。然後傳來侍墨清晰的回答聲︰「我家公子恭候您多時了,梁小姐里邊請吧。」
門被緩緩的推開了,一個披著斗篷的縴細身影走了進來。風帽摘下,露出了一張清麗秀美的面龐。頭上墜馬髻微微散下碎發,側挽的玉簪珠花花蕊輕輕顫動,淡紫羅裙的裙角還帶著水漬,露出窄星星一點女敕黃鞋面,恁得是一樹海棠艷如畫,弗如梨花被雨打。
李敬儒搓了搓手,腦子里迅速做了個決定,溫聲道︰「梁小姐請坐。」
女子遲疑了一下,朝他輕輕道了個萬福,這才在桌前坐下。
侍墨忙上前倒了兩杯茶,隨後機靈的退了出去,還不忘順手將門給掩上。
二人對面而坐,梁小姐一言不發,手里擺弄著斗篷的系帶,垂頭望著面前茶盞發呆。李敬儒心說也許是對方害羞,便大方的先開口道︰「一別數載,不知梁小姐可好?」
梁小姐緩慢的點了點頭,微微抬頭望了對方一眼,眉目漸漸靈動起來。「今日來,其實是想親口問明公子的意思。雖說家里曾有過約定,但畢竟只是口頭上的,不知李公子究竟作何想法。」
李敬儒笑了笑,道︰「梁小姐也是明事理的女子,在下十分敬佩。就如梁小姐所說,當年兩家也只是口頭上的約定,算不得準的。」
對面的女子聞言臉色一變,失聲問道︰「公子真的如此作想?你可知我們為了尋你,不顧一切千里迢迢來到京城,路上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若真心想退親,只需去一封信,或派人捎上一句話,即便只言片語也好,我們也許就不會冒著風險過來京城里。現在你一句輕飄飄的‘算不得準’便想將我們打發了不成?」
李敬儒也微微沉下了臉來,心說要不是看在她有兩分姿色的份上,我何苦還要哄她這幾句?早冷下臉來將人打發了。可是又一想玉佩他今日一定要取回來,面色方才緩和了些,耐著性子道︰「梁小姐,我只當你是知書達理之人,我李某對你也以知己相待。家父與李大人業已故去多時,當年兩位長輩是如何約定的,又以什麼條件約定的,並無人知曉。且當場再無其他人可以證明。這一無人證,二少媒人,二缺定禮物,不知這些梁小姐還有甚話講?」
看著對方洋洋得意的臉,懷珠恨不得狠狠踩上兩腳,心中暗道︰「虧了今日下了這場大雨,車又陷進水坑里趕不及前來,否則小姐親自前來也不過再次傷心一場。」本來她並沒有隱瞞身份的意思,只是她原本心里有氣,想著見了面定要好好問問對方,究竟當她家小姐是什麼!後見對方誤將自己認做了是小姐,忽然心思一轉,暗道不如將計就計,謊稱是小姐,且先探一探對方的反應。但凡對方還有一絲留戀,想必見了小姐的容色也會轉了心思。只要他願意遵守約定娶小姐進門,也不枉小姐對他一片痴心;如果對方態度決絕,那麼還不如不見得好,也免得對方貪圖小姐美色,再起了什麼壞心。
想著小姐心心念念不忘遵守與此男當初婚嫁的約定,懷珠心里頭既難過又惡心,心說反正臉都撕破了,不如直話直說,便故意言道︰「小女子人證、媒人、定禮一概缺少,卻有一樣信物尚在手中。不知李公子又有何話講?」
李敬儒一笑,道︰「梁小姐說有信物在,那為何我竟不知呢?」
懷珠懶得和他兜圈子,從懷中掏出玉佩,拿在李敬儒面前晃了晃,道︰「這是公子當年從不離身的一件配物,臨走時親手交到了小女子手中,不知您可還記得?」
「這不可能。」李敬儒搖了搖頭,面露疑惑的道︰「我確實有一件向來不離身的配物,是一片陰刻鳥紋的玉璜,梁小姐手中的玉佩我瞧著眼生。」
懷珠恨恨的咬了咬牙,站起身,伸手將手里的玉佩遞了過去,有些輕蔑的道︰「這上面可還鏤刻著李公子的名諱的,將名字與百花紋樣混在一個圖樣里再雕刻出來,光這份巧妙的心思也夠特別的了。」
「真的嗎?那讓我瞧瞧。」
李敬儒說著便站起來伸手去接,他可能是急了些,溫熱的指尖觸到了懷珠的握著玉佩的手。懷珠嫌惡心,忙抽回手了去,誰知對方竟然沒有接穩,玉佩掉在了地上,摔成數瓣。
「可惜,可惜了。」李敬儒蹲□子將碎片拾起,抽出自己的手帕一片一片的放好,包起,藏入袖中,重新站起身來。
「李某本該更小心些的,竟沒想到梁小姐沒有拿穩。這玉佩我會拿回去仔細看,過後一定給梁小姐一個滿意的答復!」
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笑聲,李敬儒抬頭去看,出乎意料的,梁小姐並沒有動怒,而是冷笑著望了他許久,看得李敬儒笑也不是,翻臉也不是,仿佛對方已經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他確實是故意的。
玉佩就是他的把柄,是對方要挾自己的條件,他不能給對方這個機會,必須想辦法將其除去,這才故意尋了個這個法子。
如今信物已毀,他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重新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李某還有事,要先告辭了。梁小姐要是不急,可以再坐一會,等雨停了再走。我出去會同掌櫃的說,此間無論茶點飯菜等一切賬目全都記在我身上,梁小姐隨意。」
說著,一步三搖的推門出去了,連腳下的步子都瞬間輕快了許多。
剛出了門,就听見一陣女子輕浮的笑聲和男人的說話聲,他扭頭一看,發現聲音是從他左手邊最里面,也就是二樓最大的一間雅間半掩的門里傳來的,知道是有人攜伎來此玩耍,心說外邊下這麼大的雨也有人有如此雅興,心里卻不由得犯了癢,想著前幾次都是好友林學淵請客包場的,自己也該還上幾席了。
下得樓去,發現外面雨已經停了,他心中歡喜,只道是今日吉星高照。侍墨牽過馬來,李敬儒伸手把住鞍橋,左腿蹬住腳蹬,一用力,右腿剛要瀟灑跨上馬背,馬兒忽然像被什麼驚倒一般,仿佛離弦之箭,瘋了一般躥了出去。可憐李敬儒左腳被絆在了腳蹬里抽不出來,就這樣被拖出去了整整三條街,慘叫聲驚天動地。幸虧雨後的泥地比平時軟和些,他這才沒有受重傷,只是得救後滾得仿佛泥豬癩狗一般,口鼻里頭灌得滿是泥沙臭水,被抬回府後嚇得李女乃女乃差點沒暈過去,足足按著兒子休息了半個月的功夫才準其出府。
蕭明鈺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剛好欣賞到了這一幕,唇邊禁不住溢出了一絲笑意。雅間內的樂女撥弄冰弦,檀口輕啟,邊彈琵琶邊唱起了小曲。一名男子一左一右摟著兩個美人,一個喂著酒,另一個喂著水果,放浪形骸,好不盡興。對面一名男子則自斟自飲著,侍酒的姑娘溫順體貼的為其添杯,脈脈含情的眼望男子。
他剛才忽然風風火火的從外面進來,連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往窗外瞧去,引得另外兩人好奇起來。
華立海張口將葡萄含入口中,末了還不忘輕輕舌忝一口喂他的細白蔥指,引得女子「咯咯」輕笑。
王端平笑著搖了搖頭,望向正在窗邊獨坐的好友,道︰「年修,今日邀我們來究竟所謂何事?」
蕭明鈺片刻方答︰「自然是有一樁趣事,只可惜你們一個太懶,一個又來得太晚,竟給錯過了。」
「你說誰懶呢!」華立海怒了,他聲音有點大,嚇得侍酒的姑娘手下一顫,差點將酒灑出了,他這才重新放緩了聲音,道︰「明明你說到時候會過來叫我的,卻將我獨自撇在這里苦守寒窯,真沒良心。」說著,轉頭在左邊女孩的臉上香了一口,就著玉指手將酒水一飲而盡。另一個姑娘不樂意了,也湊上去討歡,卻被他按住了喂酒。
蕭明鈺自那日無意中听到李敬儒和曲勝的對話,對結果很是好奇,想著來看一場熱鬧。他這邊呼朋喚友的只等著看笑話,當做佐酒的談資。他事先包下李敬儒旁邊的雅間,買通店家將牆開了孔,在畫上動了手腳,不但能清清楚楚听到對方的談話,還能看到對面人的動作。誰知華立海竟會錯了意,差點將伎館都給搬來了,無奈人太多,便都被他打發到了最里面的大雅間里去,他自己則坐在隔壁看戲。
這出戲確實很精彩。
薄幸郎毀約拋棄未婚妻子,騙回了信物並故意將其摔碎,果然讀書人多負心漢。似這般發達後便想盡辦法毀去婚約,拋棄糟糠,迎娶高官顯宦出身的美嬌妻,甚至為了保住好名聲暗害或折磨死發妻者屢見不鮮。像這種人,怎樣教訓都不為過。
卻說王端平沉吟了片刻,道︰「說起趣事來,我今日倒是遇上一樁。」
作者有話要說︰渣男是要懲罰滴,後悔的在後面呢,現在還沒到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