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聯想到虎頭寨所處的位置,「北狄」二字在今上的喉嚨里滾了兩圈,終究未被輕易說出口。
在真相還未查清前,今上覺得沒必要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他是個威嚴的帝王,更有著帝王與生俱來的自負與驕傲。
當然,若讓他知曉真是北狄人狼子野心,下了這麼一盤大棋,那他也絕不會客氣,定會對此作出有力的反擊!
「此事你放手去查,如有任何困難,告知于朕便可。」
「臣遵命。」莫熙寧抱拳道,忽然又提起了另一件事,「臣從家僕處听聞西南地區有異動,似乎有礦場有關。」
「西南?」今上雙眼微眯,他可沒忘記,為了這江山,錦衣侯府曾獻出過巨額的財富。而這些財富的獲得,除了莫氏絕佳的經商手腕,還和西南的金礦有關。
當時正處戰亂,莫氏卻能用大筆銀錢打通各個關卡,經商斂財,加之生意周轉本便需要大量的銀錢作為支撐,莫氏發家的根本,便是從西南挖出來的一座金礦。
這些年來,聖朝逐步安穩富強,今上也沒歇了尋找金礦心思,畢竟沒有哪個帝王不想在自己的小金庫里多存些銀子。
加之在被莫熙寧救了兩次後,今上已徹底拿他當心月復培養,便讓他全權負責此事,現在听聞西南竟有異動,還是和金礦有關,他便想得深遠了些。
在本朝,私挖金礦,一律按死罪論處。
當然總有那些喪心病狂,為錢不要命的。
但找尋金礦同樣需要大量的財力、物力同時還要關系手腕打通地方官員,而開采金礦更是個技術活,需要專門人員才能進行。
普通人即便有這個心,也做不出這樣的大事。
「可有查出是哪股勢力?」
莫熙寧搖了搖頭,「下面的人回報在哀牢山附近發現過挖痕,且已做過處理,尋常人極難瞧出來。」
「哀牢山?」今上記得清楚,莫熙寧手下那些人前些日子找到的那處金礦地址,可正在哀牢山!」
這人還真是好大的本事!
「熙寧,你速拿著我的暗旨和令牌去一趟西南,務必查清楚這背後的挖礦之人究竟是誰,又抱有何種目的,順便幫我整頓一下西南。」
這件事可大可小,今上年紀大了,心里便多疑了些,一旦產生了某些想法,不去證實,消除疑慮,夜里會睡不著覺。
比如,此刻他就在想,是不是他的兒子們終于坐不住了,盯上了他座下那張金燦燦的龍椅,打算為之付諸行動了?
莫熙寧不敢說十成十知曉今上心中所想,但也能夠猜得到個七八,不然當初也不會拿那塊肥肉去引七皇子上鉤。
「是!」莫熙寧躬身道。
今上迅速走回書案後,鋪開明黃的聖旨,蘸了墨汁,在上面唰唰寫下一道旨意令,而後從懷里掏出一個上繡飛龍的漆黑令牌,一並交到莫熙寧手上。
莫熙寧將東西收好後,道,「待臣將府中諸事安排妥當後,即刻便啟程!」
從皇宮里出來,下了整日雪的天,此刻顯得尤為昏暗,厚重的雲層仿若一層密不透風的灰布,將整個天際遮地密不透風。
尺深的白雪泛著幽冷的光,愈發顯得雪地上一人一騎形單影只。
莫熙寧揮了揮馬鞭,讓馬跑得更快些,頂著呼號的寒風,來到大幅寺後的靜虛齋。
孩子們用過早膳,已經睡下了。
莫熙寧換掉寒冰似的外袍,在外屋將身子烤熱了,這才走到內室去瞧孩子們。
這是一間寬敞的屋子,大姐兒和順哥兒並排躺在床上,女乃娘听到動靜已經穿衣起身,靜候在一側。
莫熙寧借著油燈暖黃的燈光,靜靜打量著兩個孩子沉靜的睡眼。
幾日不見,大姐兒的小下巴變尖了,似乎瘦了些,順哥兒的小臉兒瞧著倒是肥嘟嘟的,看來女乃娘將他喂得很好。
莫熙寧靜靜地在炕前待了一會兒,雙目一眨不眨地定格在兩個孩子臉上,眉眼溫和、嘴角微翹,是極少有的溫暖柔和模樣。
「爹爹?」萬沒想到大姐兒會忽然在睡夢中呢喃出聲,叫地還是他的名字。
這孩子一向黏他黏地緊。
「娘親。」大姐兒砸吧砸吧小嘴,咕噥道。
「娘親,嘻嘻!」大姐兒睡夢中不知看見了什麼開心的事情,整張小嘴咧著,笑得極為開心。
「不要!」忽然她面色驟變,揮舞著小手,大叫一聲,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爹爹!」大姐兒難以置信地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當發現立在炕邊的真是她這兩天一直心心念念的爹爹時,忽然從被子里爬了出來,跌跌撞撞朝他撲去。
莫熙寧長臂一伸,有些無奈地將她摟在懷里,心里卻有些懊惱,竟把小家伙給擾醒了。
「嗚嗚,爹爹!你是不是不要平安和弟弟了。」大姐兒兩手緊緊扒著莫熙寧胸前的衣裳,將頭埋在他懷里,低聲泣著,委屈地問道。
莫熙寧生怕再將小的吵醒,忙抱著大姐兒來到外間。
女乃娘忙遞過來一個厚厚的斗篷。
莫熙寧接住,將大姐兒裹地緊緊的。
大姐兒哭了會兒,撅著嘴,皺著小眉頭,抬起頭,兩雙明亮得宛若璀璨夜晚的繁星似的眸子滿含委屈地瞅著他。
莫熙寧掏出帕子,輕輕擦著她面上的淚,「平安和順哥兒是爹爹最珍貴的寶貝,爹爹怎會不要你們?」
他這輩子最親近的人,便是這兩個小家伙了。
他又怎會舍得丟棄他們呢?
「那為何一覺醒來,我們會來到這里?」
大姐兒心里覺得奇怪極了,這些天她就女乃娘還有柳梢姐姐看得極緊,能夠活動的地方只有這個院子,除了丫頭外,她竟還見過兩個穿著灰衣的小尼姑,難道他們這是被送到尼姑庵來了?
大姐兒一想到她和弟弟莫名其妙來到這麼個陌生的地方,心里便覺得極度不安,擔心爹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才會先將他們送離莫府。
是以,她這幾天擔憂地厲害,飯也不怎麼吃,原本就不怎麼圓潤的臉龐,現在愈發消瘦了。
現在見到活生生的人了,大姐兒心里那股絕望勁兒總算減輕了些,但依然怕莫熙寧會遭遇不測。
明明杜葭已經死了,這輩子和上輩子有很多不同,但她就是怕再次失去爹爹,失去娘親,最後和弟弟孤苦無依。
她想要爹爹,想要娘親,想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盡管這個願望十分遙遠,極難實現,但在大姐兒心里,一直都未曾熄滅過這種幻想。
但現在,從噩夢中驚醒後,她害怕,她緊張,她只想想抓著爹爹緊緊不放,心里涌起一股沖動,想將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告訴他,讓他不要鋌而走險、與虎謀皮,但她不敢。
有些話在面對娘親時,可以無甚心里負擔地說出來,但面對爹爹時,卻本能地退縮了。
因為害怕爹爹會追根究底,而她又答不出個所以然來,到時爹爹會不會認為她是怪物,從而不愛她了,甚至將她丟掉?
大姐兒這邊矛盾地想著,臉上的淚隨著莫熙寧的擦拭卻越流越多,怎麼也止不住似的。
莫熙寧見狀,拿著帕子的手僵了僵,改為用嘴輕柔地吹**面上的淚,「是不是爹爹用的力氣太大,弄疼大姐兒了?」
溫熱的氣息吹拂在臉上,引起一陣輕微的麻癢。
大姐兒貪念這般被爹爹呵護關愛的模樣,卻又不忍心爹爹為她擔憂。
她哭著搖頭,又咧嘴而笑,感覺自己像個傻子。
「只要爹爹告訴平安,平安就不哭了。」她軟軟糯糯的嗓音,仿佛最甜美的糕點,可以沁入心底深處。
莫熙寧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爹爹最近太忙,照顧不到你們,怕你們在府里受委屈,便將你們送來這個地方。有柳梢姐姐陪著,還有女乃娘,平安不喜歡嗎?」
平安鄭重地點了點頭,「平安喜歡弟弟,喜歡女乃娘,也喜歡柳梢姐姐,但見不著爹爹,平安不歡喜。」
語畢,癟著小嘴,眼巴巴地瞅著他。
听著女兒的真心告白,莫熙寧覺得自己心尖上的那個地方似羽毛掃過一般,輕軟甜蜜,滋味美妙,難以言說。
「待爹爹忙完這段日子,定日日陪在平安和弟弟身邊。」
「真的?」大姐兒的眸子瞬間變得璨亮,臉上也露出笑顏。
莫熙寧也跟著笑了,溫柔地點頭。
「還有娘親!平安也想娘親,弟弟還沒見過娘親。」大姐兒趁機討價還價。
心里卻有些忐忑,怕爹爹會因此生氣或是變臉。
然而莫熙寧卻沒有,他只是語氣有些酸溜溜地道,「那平安是更想見到爹爹還是娘親?」
大姐兒心里瞬間樂開了話。
沒想到爹爹也會問出這種幼稚的問題。
她忽然抬起頭,在莫熙寧泛著一層青色胡渣的下巴上啃了一口,而後有些害羞地將頭埋在他懷里,「都想!」清脆的童音,嬌嬌女敕女敕地,似有特殊的魔力,讓人瞬間忘了凡事所有的恩怨糾葛,只願這般永久歲月靜好。
然而願望便是願望,只可希冀,無法沉迷。
待將大姐兒哄睡,放進被窩里後,莫熙寧匆忙吃了些東西墊肚子,便騎馬離去。
住持師太今晚肯放他進門已破了先例,他也該識趣地在看完孩子後,自行離去。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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