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回天波府,向太君坦白了今日與潘豹在街上起沖突的前因後果。
太君知道後,並沒有特別生氣,卻還是罰了七郎去跪祠堂,以示警告。
杜金娥有責任,自願連坐。
深夜時,七郎與杜金娥小倆口在祠堂里竊竊私語,即便這二人沒說羞人的話,那臉頰都是雙雙通紅。
楊琪夜不能寐,坐在擺放妝鏡與妝奩的長桌前,手執著耶律斜軫送她的瑪瑙珠鏈,出神的發呆。
意外……意外的是,她比想象中的要思念這個男人。
月明星稀,隨著時節漸漸進入夏季,蟲鳴聲也漸漸覺醒,正在院子里頭叫的十分愜意。
咚咚咚——
房門被敲響了三聲,將楊琪飄遠的思緒硬拉了回來。
她回過神,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瑪瑙珠鏈重新收好在屜子里。
正了神色後,方才去開門,見門外披著一身夜色與清風的男人,楊琪絲毫不覺得意外。
是六郎。
楊琪早知道他會來,卻又比她算計過得晚來了幾天。
六郎星眸劍眉,英氣逼人的眉宇之中,有著掩飾不住的愁緒。
楊琪將房門敞開,「六哥,進來吧。」
「還沒睡?」六郎這是明知故問,他在楊琪的房前徘徊了許久,見房內一直亮著燭火,終于是鼓足勇氣敲開了這扇門。
「六哥,這麼晚了,找我什麼事?」楊琪也學他,明知故問。
六郎神色掙扎,明明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到了節骨眼兒上,卻難以啟齒,實在不可思議。
「我……你……」
就算六郎不說,楊琪也猜得到他來的目的,無非就是想讓她去勸太君,打消分家的念頭。
「六哥,不是我不想幫你,你找我去勸太君,沒用。」楊琪不是沒試過,這些天她一有機會就跟太君說起這事兒,可太君好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
六郎神色難堪,似乎以為楊琪這麼說是在敷衍他。他見楊琪擺弄著妝奩里的桃木梳子,便走上前去,手指輕輕模索了一下梳子的木齒。「你大概不記得這把梳子了吧。咱們三哥原本是個木匠,從小時候就喜歡擺弄各種東西,家里的桌子椅子和一些小擺設,大都是三哥親手做的。還有這把梳子……這把梳子是他在邊關一刀一刀削磨出來的。」
楊琪有些意外,這梳子的表面光滑無比,就連木齒也是工工整整,分明就是嫻熟工匠的手藝,也注滿了暖暖的愛心。
「那三哥為什麼成了楊家將?」只要一想起天波府男人的悲慘命運,楊琪就忍不住熱淚盈眶。
楊家的男人,為什麼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他們原本不是有很多的選擇嗎?偏偏都要奔赴戰場……
「三哥原本是要一輩子做個木匠,爹娘也沒反對,只不過有一年,爹帶著重傷從邊關回來,三哥忽然就改變了主意,放棄手藝,決心要做一名楊家將。」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六郎眼角有著晶瑩的濕潤痕跡,他急忙用手指擦去,不過哽咽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現在的情緒。「爹一心想要忠君報國,哪怕如今的皇上是個不靠譜的昏庸之輩。不管是我,還是七郎,還是幾位哥哥,都沒有爹那麼偉大,我們想做楊家將只是為了能夠在戰場上保護好爹的安全……」
兩行清淚滑下,楊琪無聲的落淚,想起自己曾經追問七郎,他幾乎和六郎說了一樣的話。
他們太單純,是楊琪把所有的事情想的太復雜。
整個天波府,不僅僅在以令公做榜樣,還希望他們最為崇敬的這個人,一切安好。
只要令公還是楊家將,只要他還在戰場馳騁、沙場浴血,楊琪就很難改變天波府的命運。
「六哥是不會離開天波府的,我不是為了自己。」六郎半蹲子,一手扶著桌案,仰望著楊琪濕了大片的臉頰,「八妹,六哥總有一天也會像三哥他們一樣,站在爹得背後,成為他老人家值得依靠的一道盾牌,為他擋去來自敵人的任何傷害。八妹,六哥真的不能離開天波府——」
楊琪迅速擦了眼淚,然而馬上又有一波的淚水洶涌而出。
她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中的情緒,「六哥,我也不想讓你離開天波府。我不是沒有勸過太君,我好說歹說怎麼也不管用。你找錯人了……」她側頭對著六郎亮幽幽卻充滿乞求的雙眼,心中的情緒又跌宕了一陣。
「八妹,你一定有辦法的!」六郎肯定。
楊琪略微搖頭,「你現在著急也沒用。太君遵循的是令公的意思,令公現在不在府上,就算跟太君說再多也沒用。」她想了想,輕嘆一聲,繼續說,「現在只能等令公回來了,讓他改變分家的主意。這段時間,你讓宗保去纏著太君。到時候太君和令公不提分家的事,你們也絕口不提。」
如今天波府就宗保這麼一個活寶貝,哪怕是看在小孫兒得份兒上,太君也不會再忍心對六郎與柴郡主提分家的事情。
這件事一日沒解決,六郎的心里就堵得慌,然而他干著急也沒用,正如楊琪說的那樣,決定權在令公的手上。就算他百里加急,送往邊關多少封悔過信,也比不上與令公當面談。
這段時間,六郎只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像往常一樣與天波府的人打交道。
這一晚,楊琪的噩夢里,慘死的橙兒不斷向她揮著斷臂,她斷臂的傷口處血流如注。
她被驚醒,卻是一身的冷汗。
她拍了拍濕漉漉的額頭,在她的印象中,這還是她入住天波府以來,第一次做噩夢。
今日天波府來客,此人已不陌生,正是才死了女兒的端王爺。
端王爺著一身白素,臉色不比他身上衣服的眼色好多少。
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哪來的勇氣,再次踏入天波府的大門。
太君憐他的遭遇,在楊洪來報時,便沒將端王爺拒之門外。
太君對他以禮相待,然而他坐下之後,茶都干了兩三盞,卻遲遲不見他開口。
端王爺神色沉痛,顯得有些失魂落魄,似乎還沉浸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傷痛中。
太君耐心的許久,始終按捺不住,開口打破這壓抑的沉默,「端王府來我天波府,不知所為何事?」
端王爺回過神來,難堪的笑了笑,手足無措起來。
他說話的聲音很小,卻能夠讓太君听的一清二楚,「太君,您看……不管怎麼說,皇上也下旨將我的橙兒許給你們天波府了。雖然橙兒沒有正式過門,也算是七郎的半個媳婦兒……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讓橙兒以天波府七郎妻子的身份下葬……」
端王爺的話音未落,便听「咚」的一聲巨響,抬頭便看見太君拍案而起的挺拔身子,威嚴不已,他很快又低下頭去。
太君目光凌厲,咬牙切齒,壓抑著從心里竄上來的熊熊怒火。
真是好一個得寸進尺的端王爺!
太君能忍,不代表天波府其他人可以忍。
三娘首先就想沖上去,要把端王爺罵個狗血淋頭,卻被四娘及時攔住。
如今端王爺失去女兒,雖然此人品行有問題,他們天波府還不至于無德的對他們端王府落井下石。
「端王爺,」太君口氣生硬,「你來晚一步,老身已經將賜婚的那道聖旨交給皇上了。皇上也同意撤銷那道聖旨,因此我們天波府跟你們端王府早就不存在姻親的關系!」
「端王爺,如今你們端王府如履薄冰,還是不要給自己的處境雪上加霜了!」四娘的話中,隱隱帶著威脅。
橙兒被潘豹糟蹋,現如今端王府已是名聲狼藉。曾經默默無聞的端王府,卻是狠狠地火了一把,全賴端王府一手炒作呀!
三娘甩開四娘的手,對著天波府的眾人,話卻是對端王爺說的,「咱們天波府是不是特好欺負啊?某些人怕潘家怕的不得了,連給自己女兒申冤的勇氣都沒有,真不知道他哪來的勇氣跑咱們府上來!」
端王爺的臉色更加難堪,正是端王府臭名昭著,他才想借著天波府美好的名聲給洗一洗。
反正端王府也就這樣了,端王爺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帶著決心,硬著頭皮,前來一試,「太君,你們天波府楊家向來忠孝仁義,你們就當是可憐可憐橙兒吧。」
「我們楊家對你算是仁至義盡了,知道橙兒最可憐得地方在哪兒嗎?她最可憐的地方就是有個你這樣的爹!」三娘冷聲斥道。
端王爺當眾垂淚,「太君膝下只有兒子,你是不會明白老夫的心情,我只想讓女兒嫁個好人家!」
太君怎麼沒有女兒,她也只有楊琪這麼一個掌上明珠,自然也是想將最好的都給她。
然而楊琪不是橙兒,兩人個性明顯不同。太君也不是端王爺,不會不顧女兒的選擇,就硬逼著她走上一條不適合她的路。
「端王爺還是請回吧。」太君無奈的朝他擺了擺手。
端王爺略微搖頭,臉上掛著老淚,起身沒走多遠時,又听身後三娘尖銳的聲音,「可別再來了,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他仰頭望天,痛悔的淚水蓄滿眼眶,使他看不清天色。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