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物是人非
漆黑的天空下,灰蒙蒙的一片大霧,遮在眼前,就連臉對著臉都不一定能夠清楚地認出對方來。刺鼻的惡臭味下,周圍的草木也在一點一點地萎黃下去。沒有一點生氣的土地上,唯有兩把劍的鋒芒絲毫不受影響,毫不避諱地閃著刺眼的藍色和紫色的光芒。
「鬼天劍!」迦憶月兌口呼出,聲音里帶著濃重的震驚,一向冷靜的眸子里竟滿是怔愕——這是鬼天劍!那麼那個人•••被濃霧掩蓋了面孔的那個人•••難道是•••
然而不等他來得及反應,霧中的鬼天劍光瞬間一閃,在灰色的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閃電,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擊迦憶心口,似是要一擊斃命。
渾天教第一劍士不是徒有虛名。只是短短的一瞬間,鐺的一聲,迦憶已從剛剛站立過的地方消失,無聲無息地來到了那人身後,整個過程幾乎和那一聲刀劍相擊的聲音是同時完成的,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
就在他想要伸手抓住對方的時候,那人竟毫不在意地背對著他,向遠處躍去,直落在他看不見身影的地方。
他竟敢將背門亮給他!這未免也太大膽和目中無人了!自古以來,在高手對決中,無論是怎樣的對手,若是將自己的背部亮在對方眼下,那就已經注定了失敗。雖說一直以來都有說,從背後襲擊乃為江湖人所不恥,但在真正的死戰中,活著的人才意味著勝利,而不是是否從背後得手。
但眼前這個對手竟然敢背對著他!這讓從來都很是傲氣的迦憶不由升起一股怒火——竟敢不將他放在眼里!
瞬起的憤怒在他心頭燃起斗志,一時間也忘記了方才的驚訝,輸死決斗般追著對方而去。手中紫光奪目的千魂劍發出幽幽的低鳴,也似附和著主人一般,直取那人的咽喉!
對方在劍鋒劃開霧氣的剎那開始發力,將鬼天劍攔在喉前的同時足尖發力,及時地向後退去,避開了那凶神惡煞的一擊,站在不遠處冷笑。
因濃密的血腥味和殺戮氣息而已經顯得格外陰森的孤村,加上此刻再次籠上濕涼的霧氣,那些細小的水滴猶如一層寒霜,帶涼了原本生龍活虎地村落。而對方此時的笑聲響徹在這樣一座淒涼的土地上方,直叫人心底發寒,不覺陰風陣陣。
迦憶下意識地舉起劍,提在腰間,站在原地,也不敢冒然向對方靠近,目光燃燒起的火焰似的,灼燒起熾熱的光——很久,都沒有遇到過這般強悍的對手了。
越燃越旺的興奮感使他暫時忽略了仍在地上縮成一團發抖的白衣女子,只顧得眼前難得一遇的強敵,渴望一較高下。
但越來越模糊的視線使他不得不在原地,遠遠地盯著那一處細長的光,而不是一躍而起,先發制人。在這種環境十分糟糕的情況下,先發制人的做法只能是害己不害人。那基本上和自尋死路差不多,最好的辦法,就只能是靜心等待對方先耐不住性子。
果然,看到迦憶的身影只是站在遠處,一動不動,手中的千魂劍獨自嗡鳴之外,再無其他動作,對方先有了動作。
緊緊握住千魂劍黑色的劍柄,紫色的光芒逐漸縮小,最後竟似瓖嵌在上面般,僅從劍刃處發出一線銳利的鋒芒。迦憶額上深處細密的汗,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前方的藍色光芒在灰黑色的霧中被提起,在空中劃了一圈,像是做了個結界;隨即,在那一圈藍光還未消失之際,那人以劍指地,提在前方,迅速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圈,藍光過頂,一道冰冷的劍氣狠狠劈下,將先前的那個結界一樣的圓一分為二,一束狠戾的藍色氣息直穿濃霧而來,刺向立在遠處的黑衣男子。隨著劍氣的發出,那人也立即提劍跟上,身體和劍伸成一條直線,將自己和劍光隱藏在那一道劍氣之後,直指男子的頭顱。
飛龍追日!
迦憶驚在原地,瞪大了眼楮看著那一束快速逼近的藍色劍氣,大吃一驚。那人用的竟然是洪門劍法里的飛龍劍法!這麼說,他是•••
不可能!迦憶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鬼天劍是不可能在他手里的。無論她是如何地信任他,也不可能將天下武林中最強的陰陽劍之一——陽劍鬼天劍給他!那麼,他究竟是誰?又是如何知道洪門劍法?
來不及多想,帶著致命殺氣的藍色光束就在他出神的一瞬間,已經指到他的眉心,只差一寸,就能削開他的半個腦袋。情急之下,沒有再多想,他憑借著身體的本能,一點足尖,向後急急掠去。同時,將手中的千魂劍向前丟出,食指抵在劍的末端,猛地發力,千魂劍便似疾風般飛向直插過來的鬼天劍。
下一個瞬間,兩把劍的劍尖重重撞在一起,藍紫光混合相運而生,騰空而起,互不相讓,一陣陣刺耳的摩擦聲似是女人淒厲的尖叫,利劍般沖向四周。迦憶運動全身的經脈,將真氣以最大限度運到身體各個穴位處,指著千魂劍的食指用力一指,赫然將鬼天劍藍色的劍氣劈散開來,破碎的劍氣四處飛散,直打得一陣塵土飛揚,兩把劍交鋒處的地面,似是被炸開一般,猛然裂開下沉,一聲巨大的轟響震得迦憶耳朵一陣麻痹。那是兩把劍合在一起的劍氣被沖開後彈到地面的結果。
一直籠罩在孤村上方的灰黑色煙雲在這一場激烈的交鋒後,雲開霧散,硬生生被吹散了開去,就連村中彌漫的大霧,也在塵埃落定之後,漸漸漫散開來,露出了村莊本來的面貌。
迦憶迅速收手,將千魂劍再次握在手中,向那個被擊倒在地的黑色身影緩步走去。剛剛那一擊,顯然是給對手造成了不小的傷。在那地面炸開的一瞬,他清楚地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向後飛了出去,想是被強大的劍氣所震。此刻,那個黑衣人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似乎是沒有力量了。一絲細長的血從他剛剛站的地方延伸開去,猶如一條游走的小蛇,停在了他倒下的地方。
但迦憶顯然是不敢大意,依舊將劍橫在身前,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個人。直到他站在那人身邊,那人也沒有動一下,他這才確定,對方確是不能再怎麼樣了。
那倒下的人一身的黑,臉也被一塊面布蒙住,只露出了一雙眼楮,張著漆黑發亮的瞳孔,冷冰冰地盯著立在身前的黑衣男子。及腰的發絲攤了一地。
一瞬間,迦憶感覺這雙眼楮似是在哪里見過。他定楮下來仔細看,當看到那人身上的黑色長褂時,頓時變了臉色,竟是一點血色也沒有了——那是一件女子穿的衣服,渾黑的長袍修出女子曼妙的身材。
他顫抖著蹲,蒼白的手指微微抖著,慢慢伸向那女子的臉,一下將蒙住臉的面布扯了下來。
「天!」再也控制不住,迦憶失口驚呼,眼里的震驚似是一道霹靂,將他的理智一舉擊潰。他奔潰般看著女子的臉——那是一張很清麗秀氣的臉,若說是國色都不為過。黑色的眼楮里仿佛住下了整個冬天,冷得他心口一痛,忙伸手扶住了心髒的位置。
那道傷疤要命地疼!
他緊皺著眉,驚愕地盯著女子的臉,目光似電,「秦義絕,怎麼會是你?」問完,他用力搖了搖頭,似乎覺得眼前的女子是濁氣引發的幻象,然而再次睜開眼,深藍色的瞳孔里映出的,依然是秦義絕那張冰冷的面孔。
瞧他這般驚慌,秦義絕啟唇冷笑,「怎麼?洪門御龍劍法也不過如此。」
剛剛秦義絕用鬼天劍使出的,是洪門的飛龍劍法,其出手之狠,逼得迦憶來不及做其他的防御,下意識地使出了洪門的另一派劍法——御龍劍法中的御劍出鞘。
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
當年在修得這套劍法時,力王洪玄公就告訴過他,鬼天劍修飛龍劍法,千魂劍修御龍劍法。陰陽交匯,五行互克,為的就是讓這兩把劍可以互相牽制,而不致無物相克,獨霸武林。
而當年手持鬼天劍和千魂劍修煉這兩套劍法的,不是別人,正是秦義絕和迦憶。
千魂劍本是在渾天教玉清散人之手。一次玉清散人前來拜訪時,看著孩時的迦憶連連點頭,與洪玄公言,這孩子天賦異稟,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想要將他納入渾天教門下。當時洪玄公只是看著迦憶淡淡道,讓他自己決定。那時他還是個對什麼好奇心都還很強的孩子,特別是當听說渾天教為天下雙勢之一,那種喜悅和自豪讓他一口答應下來。應完他就後悔了。但緊接著就眼前紫光一閃,玉清散人手里拿著一柄閃著靈異紫光的劍,輕輕遞給他。他用雙手接過來,覺得那把劍異常的重,那道華麗的光從劍身發出,緩緩纏繞在他身上,似是融進了他的身體,消失不見。玉清散人慈愛地對他道,這是他入教的贈劍。就這樣,鬼天劍和千魂劍都落入了洪門派。
迦憶也不負玉清散人的厚望,很快便修得了整套御龍劍法,並得心應手,運用自如。
和他一起修煉的秦義絕也緊隨他之後,修成了飛龍劍法。成為天下人眼中的人中龍鳳。
飛龍劍法和御龍劍法也成為武林中不敗的傳奇,被當做兩人身份的象征。
而飛龍劍法自十三年前那件事後,便是再沒有了蹤跡。只有御龍劍法的神話還在為江湖人續寫。
而今,秦義絕帶著飛龍劍法再次出現,並和御龍劍法相對,即使是迦憶,也多少是有些驚訝的。
但他驚訝的,遠不止這些。
沒有理會女子的冷嘲熱諷,迦憶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只是眼中仍存留的少許波動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他神情有些復雜地看著女子蒼白的臉,似是有些猶豫。
黑衣女子見他久久沒有動作,不禁面露譏諷,微微咳嗽著,「咳咳,你還在猶豫什麼?眼下我重傷在身,動彈不得,你若不趁這個時機殺了我,怕是以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別開玩笑了!」臉色一白,迦憶厲聲叱道,「我現在帶你回去療傷,別亂動!」
秦義絕神色微微一怔,似是不解他為什麼這麼做,心中愕然,但口中仍是冷冷地激他,「救我?你沒病吧?全天下的人都恨不得我死,你竟然說要救我?有什麼目的就直說吧,不用這麼拐彎抹角。」話音一落,她就見那個蹲在身邊的黑衣男子目光一冷,神色微怒。
胸中一股怒火被她激得翻涌不已,直充頭頂,氣得迦憶忍不住咬牙。這個女人,怎麼這麼不知好歹?這麼些年來,想他迦憶又曾幾何時發過善心,停下來救過人?在武林中他的殺人不眨眼已經是出了名的。‘劍魔’是江湖人士贈予他的稱號。而今難得想要救一個人,竟被她這麼打擊!心里氣不過,迦憶的眉頭是越皺越緊,眼中騰起的怒火也是越來越旺,像是灼燒在寒冰上的熊熊烈焰,落在她滿身是血的傷口上,又是一怒,「是,全天下的人都希望你死,那你就當我是被排除在天下人之外的人。目的就是救你。」
「哈•••哈哈哈!」忽地,秦義絕從已然嘶啞的喉間發出一連串譏諷的大笑,「你可真可笑!救了我,你會後悔的!若是被他人知道,你這個渾天教第一劍士救過我,遲早你也是被誅殺的對象!你不會不知道!」
默默地听她厲聲質問,迦憶的目光變得有些模糊,深藍色的眼楮深邃如海,里面泛著片片粼光,猶如柔順涌動的海面,呈現出一片寧和,他抬眼看定了她,輕聲道,「我當然知道。」聲音里夾雜了一抹無奈和嘆息。
身子微微一僵,黑衣女子驚訝地望進他深邃的眼,「那你又為什麼這麼好心•••」驀地,她頓住了,男子眼中流露出的掙扎和疼痛竟讓她一時間失了聲,不知再說些什麼好,許久,她才輕嘆一聲,「你這又是何苦•••」
迦憶搖搖頭,扯出一絲苦笑,沒有作答。是啊,這他又是何苦?
看到她的那一剎那,竟是連心跳都快停止了,只有那瘋狂長出的喜悅充斥在腦海,讓他全然卸下了防備,再也顧不得其他,只想著快些帶她去療傷。
然而,當他看到她眼中的戒備和冷漠時,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終究,她還是什麼都忘了•••不過,忘了也好,有些人用盡一生也無法忘記的痛,她就這樣簡單地忘記了,如此,也算是一種幸運。
他俯身輕輕將女子抱起,轉身面向村口時,才發現那個已經被他遺忘得一干二淨的白衣女子,正瞪著一雙恐懼得發抖的眼楮,死死盯著他懷中已經虛弱不堪的黑衣女子,全身害怕得縮成了一團。
冷冷地瞥著那個女子,迦憶低聲喝道,「快走!」嚇得那女子一個激靈,起身來踉蹌著跑向峽谷口。迦憶慢步跟在後面,走出峽谷時,他還回頭望了那個已經沒了生氣的村子,昨夜還彌漫天空的灰黑色霧氣已經全部消失,只有被腐蝕得支離破碎的房屋和草木,還不時地向下流淌著黑色的粘液,揮發出惡臭的氣息。看及此,他挑眉嘆道,「那濁氣果然厲害!若不是我動作快,只怕此時也和那些樹木一樣,躺在那里流黑液了。」說著,他低頭看向黑衣女子,後者臉上淡漠如水,「什麼時候這麼厲害的?」
秦義絕臉上還是淡淡的,歪著頭看向空曠無垠的大漠,微風卷起黃色的沙礫,一眼望不到盡頭,「別用那種故友的目光看我,我不是誰的影子。」
迦憶一反往日冷淡的面孔,眯起眼楮,神情不滿,「我沒說你是誰的影子。」
秦義絕沒有理會他,輕輕闔上了眼楮,臉色愈發蒼白。迦憶看了她一眼,沒再猶豫,快步向著錢宸分舵奔去,身後帶起一片沙土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