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那個男子的名姓,已是多日以後的事了。在那之前,她一直都稱他為‘少俠’,而他,也從未主動對她有過任何稱呼。
那日,一名身著渾天教黑紅長袍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來這間少有人來的房屋,正巧踫到剛剛閉門而出的她。輕輕帶上了門,一轉身,就見一名氣喘吁吁的少年扶膝站在身後,當真是嚇了她一大跳。
還沒緩過神來,那少年已迫不及待地沖上前來,顧不得禮節,莽莽撞撞地將手向前一推,急聲問道,「少主在里面嗎?」
「少主?」一神未定,又愣一神,她不懂他在講什麼。
少年見她一臉的迷茫,立功心切,仿佛一只听話等待主人表揚的小犬,已是急不可耐,又追問一句,「當然是渾天教的迦憶少主啊!分舵主說他受了傷在這里,讓我將這封信交給他,怎麼?難道不在?」
「在•••在•••不過他剛剛睡下,不便打擾,要不,我替你轉交?」
少年狐疑地望了她一眼,滿是不信任,小聲嘟囔,「憑什麼給你啊?你是什麼人啊?」
听著這個年紀不過十五六的少年如是說,她不禁輕聲笑了起來,笑得那少年不明所以,紅著臉有些怒了,「笑•••笑什麼笑啊?不準笑了!」
她輕擺了下手,笑容溫婉,眼波如水,「放心,我不懂你們江湖上的事,也自然不會多管閑事,我只是在這里照顧你們受傷的少主而已。」
似乎還不能完全打消疑慮,少年看她一眼,又立即將目光移走,盯著地面不肯動。正在這里僵持之時,屋內傳來男子低沉冷淡的聲音,「落,將信交給她,你先回去吧。」
叫做落的少年一听,又活分起來,向前搶了一步,道,「少主!少主!你在里面啊!這里有一封武林盟的來信,分舵主讓我把它交給您!」
里面的人不再作聲,只有白衣女子安靜地向前探出手去,微笑著看著他。落咬了咬牙,終于任命般將手里的信放到了女子的手心里,神情充滿不願,隨即轉身恨恨地走了。
她在後面抿嘴笑著,回身進屋,看到榻上的男子正看向自己,忙上前幾步,將信遞到他手里,然後準備再次離去。
誰知,男子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手中的紅色信封,就移開了視線,低聲道,「念給我听。」
她這才記起他的身上已經纏滿了紗布,行動不便,于是便應聲坐下,拿過信,輕聲讀了起來——
碧水神邊生碧水,情緣崖旁斷情緣。
金戈鐵馬邊鋒起,天降寒雪到我盟。
整封信上只有這樣一首詩,血紅色的,像是用血凝成,在紅色的信紙上尤為血腥可怖。不待她思考,就見榻上的人已然神色凜然,寒光畢露,皺著眉頭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頃刻之後,男子又低聲吩咐,「拿紙筆來,寫上我說的話。」
她不敢猶豫,因為男子的反應讓她覺得這會是一件人命關天的大事,便手腳麻利地拿了紙筆,攤在榻邊,听他說道——
秦皇漢武真英雄,義非言語誓血盟。
決絕真情應猶在,主我不日將復還。
語畢,男子以眼神示意她將信卷起,封好,便將拇指和食指扣在一起,放入口中,放出一聲響亮的哨子,不一會兒,一只白鳥便撲稜著翅膀簌簌飛來,落在男子的榻上,熟練地抬起一只腳。
「把信系上去。」男子道。
她點頭,手腳麻利地將信綁在了白鳥的腿上,剛一放手,那鳥便撲騰著又飛走了。
「嘖嘖,真厲害!」她不由感嘆道,連一只信鴿都如此訓練有素,也難怪那些江湖人都對渾天教百般尊崇。
不過•••她將目光轉向榻上的男子,見他又闔上了眼,沉沉睡去。心里卻再也抑制不住地震驚起來。
迦憶•••迦憶•••即便是她這般不聞江湖事的平凡女子,也是知道迦憶這個名號的。同樣,也知道這個名號的背後究竟意味著什麼。
五年前洪門派被滅門,她雖不知,卻也听王蒙絮絮叨叨地念過,魔女秦義絕滅了洪門滿門,殺死力王洪玄公,奪走鬼天劍,用墨靈火將其中一個弟子打下懸崖。但那個弟子大難不死,傷愈後進入渾天教,因武藝高強,很快便修成渾天教第一劍士,手持陰劍千魂劍,玉清散人雖未明說,但就目前來看,迦憶已是內定的渾天教少主,下任渾天教教王。
怔怔地盯著男子的臉看,她感嘆一聲,這男子看上去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又是如何做到這一地步的?
「你想知道什麼?」仍是閉著眼,男子冷冷地問。
被他的突然出聲嚇了一跳,但她仍是老老實實地答道,「只是在想少俠如此年輕,就站到了渾天教少主之位,實在厲害。」
然而,話語一落,另一個疑問又從心底涌了上來——這個男子輕松地擊退了魔女秦義絕,如此武功高強之人,當年又是如何會被輕易擊下懸崖?
這個迷惑就像是一汪護在心髒周圍的血液,時時刻刻繞在她的心間,不曾散去。
不過,既然自己都能想到這個問題,想來其他的人定是早就考慮過了。其中必是有著什麼原因才對。況且,即便他人未得到什麼交代答復,這個理由也用不著自己這個外來人來問。
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無法自拔,她根本就沒注意男子一直看著自己,目光冷淡,有一層薄如紗的冰封與寒冷。少頃,男子漠然開口,「王蒙被葬在孤村村口。」
她一愣,不知他為何會告訴她這件事,但她聰明地沒有再問。她清楚地知道,男子不會回答。
有這麼一個毫厘的瞬間,她覺得自己是在杞人憂天,多管閑事。眼前的男子和秦義絕有著什麼關系又與她何干?這是人家的私事,又為了什麼要告訴自己?自己還不是忙于隱藏一些事情,又哪來的資格和權力去探討別人的事?
迦憶少主的心性她還是多少听說了的。冷酷無情,武功蓋世,貌若天人,重權重利,殺人無數,從不做沒有好處的事。此次肯救她,也算是發了善心了。
如此這般,自己還有什麼質疑不滿?
能有命活著,也可說是福大命大,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
何況,這也是他心中所想,所願,自己就更沒有必要自尋煩惱。
她如是想著,伸手輕輕將被褥替他斂好,眼中的厚重塵埃豁然清散,明亮如星。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