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龍林之所以稱之為林,不僅僅是因其擁有眾多山峰,而是其中密林廣布,摩肩接踵,數不勝數。
遍地的綠色拔地而起,蓋滿了整個御龍林的土地,夏季陰涼濕潤,冬季清新潮濕,溫度從都不高,卻也不至于冷得人縮在厚厚的衣服後面,不住地發抖。
潺潺小溪從山澗中汩汩而出,淅瀝瀝的,猶如一條透明得小蛇,蜿蜿蜒蜒地從遠處不辭萬里地爬來,鑽開土地,拱破大山,歷經艱難險阻,只為走這樣一條風景秀麗的路。
亡者森林。
黑森林。
無一不是蒼天大樹破土而出,迎日而生,沖天而長。正應了柳宗元的那篇《小石潭記》。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洌。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岩。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
•••
宛如妙不可言的仙境。
然而就在這樣的一處仙境中,迦憶卻頹然地倚樹而坐,抬頭望著枝葉間的星星點點,那些細碎的陽光從交疊的林葉間滲透下來,打在他蒼白的臉上,猶如午夜閃爍天空的星光,明明暗暗,細細碎碎,卻映出了異樣的憂傷。
近來這道傷疤總是疼得厲害•••他鋒利的眉峰微微皺起,似是兩道鋒芒的劍影,寒氣逼人地擠在一起,照在眉間的一點光,被擠得出了褶皺,此起彼伏地勾畫在緊擰的眉間。
姑姑•••心中猶自柔聲嘆息,點點倦怠襲上心來,他緩緩闔上眼,將流動的目光緊鎖進皮膚下,慢慢倒流回心髒。
若你真的還在,為何不出來見我?為何不替我指點迷津,告訴我今後應該如何抉擇?我究竟•••該拿夕顏怎麼辦?
那道清冷的黑色身影又一次地閃過心尖,剮蹭得心尖的軟肉顫巍巍的,帶著一絲的抽痛。
秦義絕臨走時留下的背影總是會在他一個人時兀自呈現他面前,端地讓他沒來由地心慌,沒了主意。
——我欠你的命,一定會還的。
這句話就猶如一把無形的短刀,時時刻刻都插在迦憶的心上,讓他無時無刻不在鮮血淋灕地疼!
你從來都不欠我的•••在喉間無聲地喃喃,刀劍相殺時的冰冷狠絕此時早已化作萬千柔腸,輕聲訴說著被江湖武林夾在血肉中的兒女情長。
迦憶嘆息一聲,睜開眼,平日里冷漠的神色早已不在,厭倦的情緒毫不掩飾地漫上眼來,深藍色的眼里似是一張被揉爛的草席,皺皺巴巴的,又狼狽不堪。
這殺戮,又該何時有個盡頭?
憶起玉清散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迦憶的心就開始煩躁。
還有那番話•••
那個老者,渾天教叱 風雲的教王,就當真這般信任自己,從而放任自己去為所欲為?他可不太相信。
一只手撐在地上,另一只手拍了拍沾上塵土的下擺,迦憶站起身來,沒有動,只是扭著頭靜靜地望向千里之外情緣崖所在的方向,目光漸漸凝聚,終是又變回了那凌厲冷絕的利刃,冷冷地劈開遮在眼前的層層迷霧。
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迦憶面無表情地從旁邊的樹上解下馬韁,眼中嗖嗖冒著涼氣,他無意間向身後瞟了一眼,瞬間僵在了原地,手下意識地覆上寒冷的劍柄,屏緊了呼吸,眼神緩緩聚成了一點,凜冽似電。
地上一道更加昏暗的影子覆蓋在林間本就暗淡的陰影之上,倒映出一個縴瘦的人形。
迦憶也不語,只緩步逼近影子所在的地方,看見那影子輕微地像暗處縮了縮,又靜止不動,他驀然冷哼,手松開了劍柄,只是抬起手,指著顯出影子的那棵樹後,冷聲念道,「冰刺。」
一道凌厲無比的寒氣從指尖發出,初始之時尚為氣狀,發出的瞬間,在空氣中凝結成一把鋒利的冰刃,帶著點點寒光,直刺那人身上。
「啊!」一聲尖叫驚起了林間歇息的鳥兒,粉衣女子捂著胸口,僵直了身體不敢動彈,口中急促地喘息著,目光帶著深切的恐懼。
那把冰刃停在女子眉心處,在即將刺入血肉之時停下,靜靜懸停在那里,稍錯一毫,便會挑開女子白皙的肌膚。
迦憶收回手,站直身體,神情凜然地逼近女子,毫不避諱的殺氣一點點涌現出來,他虛了下眼,眼神冷冽如刀,冷冷地問道,「素柔,你來這里做什麼?」
雖是這般問著,他心中卻早已知曉,只是不言明,默默等待著女子的回答。
目光驚懼地盯著面前的冰刃,南素柔一動也不敢動,哆嗦著扶住了旁邊的樹干,她支支吾吾地躲閃著男子銳利的眼,顫顫地答,「我•••我只是看小叔叔臉色不對,怕一個人來這里出什麼事,才•••」
擺了擺手,示意她別說了,迦憶抬手化了那把寒氣冷然的冰刃,滴滴雪水落在地上,印出一小片濕潤,卻讓他的眼色更加寒冷。
不欲開口拆穿她,迦憶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眼中仍是不笑的,他轉身飛身上馬,又伸手一個用力,將南素柔也拉上馬來,使力拍了一下馬尾部,那匹黑馬便黑影一般躥了出去。
他倒要看看她能演到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