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陰暗的密室中走出,室外明媚的日光讓人有些受之不起,灼熱刺人,似是一把把利刃,大片大片地從空中刺來。
從方才開始,秦義絕便是一直冷著一張臉,不發一語,只默默地隨在迦憶身後,淡然的神情讓人看不清她的情緒。
上清散人和玉清散人被夾在中間,這種詭異的窒息讓他們有些許的尷尬,秦義絕默然,迦憶也是一臉的冷峻,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總覺得有哪些地方十分不協調。
雖是一直地漠然,迦憶心中自然也是不舒服的。
他明白她的困惑,卻仍是不想過多的解釋,只想利利索索地先將沖角團的事解決完,再來處理她的問題,否則真的就是一團亂麻。
誰知秦義絕卻在這時和他鬧別扭,現下兩人算不上熟絡,卻也不陌生,這樣的對峙沉默或多或少地都會讓兩人感覺不自在。
迦憶不解,按照先前的事例,秦義絕沒有理由和他鬧別扭,她是魔皇的人,被世人斥作魔女,而他則被供奉成天神,一正一邪,兩者本就是對立,她看見他應是想要置他于死地才對。
雖說秦義絕的性格他一直是最為了解,他知道她並不是眾人口中所說的那樣,冷酷,邪佞,殘忍,她只是被人背叛,產生了恐懼,不願去隨意相信一個人罷了。
但若是被她知道兩個人屬于敵對關系,那麼她便一定會堅信這條規矩。
然而,她也從未對他表現出強烈的敵意,迦憶心里暗自疑惑,除了綠明村那次交手,雙方都是拼了全力,可卻也未曾想要他的命,似乎只是來試探他。
這麼說,他腳步未停,視線卻從眼角的余光掃過,看向身後默不作聲的黑衣女子,眼中一絲了然和喜悅閃過,心下陡然莫名興奮起來。
這麼說•••他對她來說,是特別的?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迦憶胸口便止不住地顫抖了一下,急急呼吸一口,定下心來,然而,心里卻是再也不能平靜。
她•••記起來了嗎•••——
兩人找到南素柔的時候,已是黃昏。
粉衣麗人獨自立在沙灘之上,潮起潮落的海水在她眼里激起千層雪一般的浪花,蓬勃而有力量。
幽蘭在他們和兩位教王分別的時候,被迦憶吩咐,跟了上去,說是為了方便兩邊聯絡,其實迦憶只是想單獨和秦義絕呆上一會兒。
走到沙上,柔軟的觸感從腳下傳來,稍一用力,便陷下去一個不大不小的坑,兩人緩慢地走在細密的沙石上,仍是相對無言。
過了一會兒,迦憶站定,用腳向下狠狠跺了跺,踩平了一處沙地,他低頭,看似認真地把腳在上面蹭來蹭去,忽地沉聲,「你只想要一個理由?」
怔了一下,然後便是一聲冷笑,秦義絕臉上帶著明顯的嘲弄,「算了吧,我還沒有那麼孩子氣。」用下巴點向一邊,迦憶回身一看,便見南素柔收起慌亂的神情,定定看向這里,她轉了個身,面朝大海,「你打算以怎樣的巧合告訴她?」
知道她是在轉移話題,迦憶微微苦笑,搖了下頭,也不再追問這個問題,只瞥了粉衣女子一眼,隨即轉回視線,冷冷地道,「直言不諱。」
「?」不解地看著他,秦義絕不知他在打什麼主意,只能靜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微笑著看著她,迦憶眼里有著明亮的光,照向深邃的眼眸深處,霍然雪亮如明鏡,他使了個眼色,示意秦義絕跟上,沒有遲疑,兩人一前一後走向南素柔——
離開兩個如冰峰般的銳利目光後,南素柔便一路小跑著,到自家房後,手忙腳亂地捕了只鴿子,系上一張小小的字條,鮮艷似血。
迦憶一臉認真嚴肅的表情仍清晰地刻錄在她的腦海,讓她渾身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不敢有絲毫的放松。
——大師兄已經下令讓所有人都加緊防範,現在讓所有人轉移已是來不及,你還是多陪在師兄身邊吧。
——沖角團的人來襲,應該就是在這幾日,海邊危險,你還是回村里。
——這里明日便會有大量竹林衛守著,封鎖這里,就算沖角團的人來了,也定不會輕易攻入。
腳步輕盈地走在路上,南素柔輕聲哼著小調,心情自是好到了極點。
那個黑衣男子,她在心中驀然冷哼,他自以為很聰明,假意告訴她這幾日的安排,可他定不會料到,那些伎倆她早已一一看穿。
讓所有人轉移來不及,那便肯定是移走了所有人。
這里明日會有大量竹林衛,那麼便肯定是有一部分被隱藏起來,到時再出來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既然他想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那麼她便裝給他看!
「呵呵。」她掩口輕笑,帶著濃濃的蔑視和譏諷,都言他迦憶聰明絕頂,今日一見,不過如此,虧得自己還一直將他視為勁敵。
「心情真好啊!」一聲輕嘆從耳邊傳來,驚得她一個冷顫,定在原地不敢動彈。許久,才僵硬著脖子回過頭去,一張秀麗清俊的臉映入眼簾,讓她月兌口驚叫。
「秦•••秦•••秦義絕!」——
御龍林邊境,一個個子小小的孩子快速奔跑在林間,時不時臉色慌張地向身後張望,似是在被什麼追趕,腳步很急,卻也急中生亂,因忙于逃跑,而忽視了腳下的地面,一個走神,被一根生長出地面的粗大根睫絆住腳,趔趄了一下,幾近摔倒。
還好孩子的反應夠快,在摔倒的瞬間用手支撐了一下地面,在空中翻了個身,落到地上滾了一圈,迅速爬起來接著跑,連沾了一身的塵土都來不及拍去。
要快一點,再快一點,不然就來不及了!
孩子心中焦急,卻無奈人小腿短,跑不快,只能盡全力地向前邁步。大大的眼中是泛濫的淚水。
不想在發生一次這種事情了!就算不被所有人原諒,也不能不被自己原諒!
咬緊了牙,口腔里有了腥甜的味道,孩子鼓著腮幫子,小臉兒上滿是倔強,盡管眼里盛滿了恐慌,卻還是腳步不停地一路跑下去。
身後,一陣轟隆隆的腳步聲傳來,好似山搖地動般,連大地都有了劇烈的顫動,孩子腳步一個不穩,身子一晃便向前撲倒在地。
身後一團渾身雪白的火焰似是冰雪般墜落,直落在孩子面前,一雙銀白色的眼緊緊盯著驚慌失措的孩子,額間一目緊閉,一條長長的尾巴落在地上,好似一根堅硬的棍棒,粗壯而有力,頭上兩只尖角,比炎煌更加駭人!雄獅般強壯的身軀,昂首立在地上,抬起頭高傲地盯著地上的孩子,傲然林立。
白澤!
這便是那生于昆侖,集天地之精華,通天神獸——白澤!
《軒轅本紀》有神獸白澤的故事︰「(黃)帝巡狩,東至海,登桓山,于海濱得白澤神獸,能言,達于萬物之情。因問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氣為物、游魂為變者凡萬一千五百二十種,白澤言之;帝令以圖寫之,以示天下。」
倘若說炎煌是玉帝身邊護駕的神獸,那麼白澤便是吸收天地靈氣,由萬物生靈之魂孕育而生的神獸,哪怕是玉帝,也不能奈何它半分!
只是•••
孩子知道它是誰,卻不知道為何它會出現在這里?他只清楚一件事,那便是要將大漠里的事通知給那個女子!
「你便是一心?」白澤忽地沉聲開口,嚇了孩子一跳,就算是提前知曉這神獸可道人言,卻萬萬沒料想它會和他說話,一時也只是傻傻愣在那里,兩眼發直地盯著白色巨獸,嘴巴大張,卻沒發出一聲。
白澤微微垂下目光,兩只雪亮的眼楮利如鋒芒,它沉默地望了孩子片刻,身後的長尾輕輕甩動,墜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飛揚,待塵埃落定,它向前踏了一步,「你是去竹林村?」
一句話,已是斷定孩子名字就是叫一心,不待孩子回答,他接著問道,「這麼說,秦義絕也在那里?」
渾身一震,一心抬起頭驚慌地看向白澤,大大的眼中透著明亮的失措,他哆嗦著嘴唇,說不出一字。
白色神獸不再言語,只輕步上前,俯來,在一心詫異的目光中,側頭漠然地看著他,示意他爬上自己的背,過了一會兒,見孩子還是猶豫不決,白澤從鼻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冷哼,「我也要去竹林村,上來吧。」
一心還是不放心,生怕它會對秦義絕不利,死活不肯上去。
白澤的耐心終于有些削退,他直立起來,不顧孩子的反對,大步上前,張口便叼住了一心寬大的衣領,向後用力一甩,將他正正地扔到自己的背上。
隨即雙腿直立,兩只強壯的前肢向空中邁去,白澤巨大的身體騰空而起,躍向空中,長長的尾巴甩向空中,劃出一道鮮亮雪白的光,似是一把鋒利的劍芒!
主人,等著我!
秦義絕,你不能有事!
(第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