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失去
人終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這句話是西漢司馬遷所說的,雖說片面絕對了些,卻也完全沒錯。
每個人都會死,沒有人在來到這個世上以後,就打算再也不回去,永遠存活在世間,這是不可能的。人都會生老病死,世事無常,有些人在死了以後,只會簡簡單單入葬,被掩埋在黃土之下,流入黃泉。而有些人,則會轟動一時,無論是極好或極壞,起碼人活一世,有人記住自己。
但誰也都不想死,在活著自由快活的時候,總想著能再多停留些時日,再體會一下人間苦樂。
那些沖角團的小嘍們也都是只有這樣一點小小的願望。
然而,即便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心願,也是難以實現的,在這個充滿刀劍的廝殺天下,能活著便是最好的結果了,哪里還能乞求著相安無事,長命百歲?
這一刻活著,說不準下一刻命就已經被握在別人的手里了。
那些此刻倒在血泊之中,胸口被劍鋒刺穿的尸體,就是最好的證明。
尸野遍地,用來形容眼下的竹林村是再合適不過的。
當迦憶和玉清散人趕到道天風等人所在地的時候,便已然是這副場景,縱然是他,也是怔愣了片刻,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竟然會如此慘烈。
隨後,稍稍醒神的他,看見了臉色驚異可怖的道天風,正伏在地上,張大嘴無聲地嘶吼,他微微一愣,隨即抬頭看向身後上方,見幽蘭沖他點了點頭,便又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大師兄兀自發瘋,一旁的嘯四海懷中攬著美人兒,一臉得意地看著。
而道無息,早已傻在那里,不知該做些什麼。
見此情景,迦憶心中且自冷笑,雖不說什麼,卻也是覺得好笑之至。那位曾經叱 風雲,笑傲江湖的竹林衛大隊長道天風,如今竟會變成這般瘋癲的模樣,換是誰見了,恐怕都要笑掉大牙,更何況,他瘋癲的原因,竟然只是被那嘯四海幾句挑釁,這就更是可笑了!
方才听白澤所述,嘯四海是用他來作為擋箭牌擋了出去,雖是有些微怒,但能收獲到這樣的效果,也是值得了。又有誰能想到,那往日里一直耿直正義,忠厚老實的洪門大弟子,今日竟能失控至此,緣由還是因為一直以來壓抑小師弟的怒氣不滿終于爆發了,說出去,豈不是讓人瞧之不起?
迦憶暗下搖了搖頭,也不想與他計較,行走江湖,哪能沒有幾個看不對眼的人?何況,這樣也說明了還是有人在注意著你的,總比一個人都不關注要強得多,最起碼證明了你的實力還是有人認可的。
況且•••他將手覆在千魂劍正尚自嗡鳴顫動的劍柄上,被牢牢所在劍鞘中的長劍似是感應到了主人的召喚,在一點點微弱的真氣之下,霍然發出晶亮的紫色光芒,晶瑩通透,將漆黑劍鞘照得透亮,雪亮鋒利的劍身隱隱可見。
似是感受到了他微微散發出的凜冽殺氣,嘯四海警覺地帶著南素柔向後退了一大步,手下意識地扶上了腰間挎著的另一把劍上,目光警惕而戒備。
隨著他的目光,迦憶也看見了他腰上的那把劍,只一眼,便認出了那劍,驀然輕笑,「我道是什麼呢?原來是御龍劍,今日可是來物歸原主的?」
手緊緊的攥在冰涼的劍柄上,嘯四海明顯感覺到掌心里冒出的大量汗水,幾乎一擰,便能流淌出一條潺潺的小河,他壓抑著心中的驚慌,目光緊盯著黑衣男子的手上,防備著他將那把紫色長劍抽出來。
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迦憶輕撫了兩下愛劍,復又停到上面,不再動作,冷漠的面孔上夾著不難辨別的倨傲,他冷聲說道,「我不會拔劍,二十招之內,你若能傷我,便算你贏。」
這句話似是一把銀針,密密麻麻地刺痛了嘯四海的尊嚴,一時也忘了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是那個黑衣男子的對手,松開懷中的女子,嘯四海上前一步,惱怒地回罵道,「你他媽的別瞧不起人!二十招之內,若是我贏了,你要給我磕頭認錯!」
迦憶抬起下巴,表示同意,只是沉聲接著他的話,「好。可若是你輸了,我要你的命!」
也不知道听沒听到男子的這句話,此時的嘯四海已然是一頭被激怒了的公牛,大腦一片空白,只有一股子熱血直沖天靈蓋,刺激得他頭皮一跳一跳的。
猛地拔劍躍起,嘯四海一劍直接刺向男子面門,顯然是已經不想顧及過多的江湖規矩了。
江湖中,無論是高手之間的對決,還是實力懸殊很大的比試,雙方都不能在第一招便攻擊對方的面部,這對被攻擊者來說,是極大的藐視和侮辱,一種強烈的不尊重。而武林之中,比武雙方都是要求互相尊重的。
所以一見嘯四海如此放肆,迦憶眯起了眼,嘴角勾起一絲冷冷的笑,輕蔑地譏諷道,「還真是沒規矩,竟然一上來便是攻擊臉部。」側身躲過嘯四海狠厲的一擊,迦憶也不還手,只轉個身,足尖使力,向後一蹬,便往後方急急退去,穩穩地落在幾里開外,避開了嘯四海的攻擊範圍,冷冷道,「第一招。」
周圍的小嘍見此情形,想要一擁而上,卻見嘯四海怒氣沖沖地沖他們大聲喊,「都別插手!我要親手宰了這個家伙!」
于是那些蠢蠢欲動的沖角團小強盜,便只能悻悻地退下,在一旁心急火燎地看著。
另一邊,兩位教王已經將失控的道天風控制住了,理智回歸大腦,道天風急喘著,猛咳了幾聲,咳出一大口鮮紅的血。他虛晃著眼,看著眼前對峙的黑衣男子和嘯四海,眼中神色變幻,終是黯淡下去。
道無息則是趁著剛剛那一陣亂子,跑到了道天風的身後,此時也是一臉緊張卻期待地望著兩人,似是點亮的燭火,一閃一閃的。
听見嘯四海狂傲如此,迦憶也不惱,只扯出一瞬的冷笑,一臉漠然,右手緩緩抬起,平舉在腰側,一把由真氣緩緩凝聚的匕首逐漸顯現,懸浮在掌心上空,蓄勢待發。
眼神緊盯著那把鋒芒畢露的匕首,嘯四海緊張地屏息著。
雖說剛剛毫不畏懼地挑釁他,但一旦真的和那個男子動起手來,心里卻是十二分的害怕,那把凝成的短刀,形態雖小,但上面纏裹的殺氣,卻讓他心里劇烈顫抖起來,連呼吸都慢了半分。
內心難掩的恐懼讓他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第一招被躲過後,便是一直僵在那里,遲遲不肯出第二招。而迦憶,也是悠哉悠哉,毫不焦急。
就在這互相緊張對峙的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一直躲在大量沖角團人員之中的粉衣女子,正躡手躡腳地湊近道無息的身後,手中閃現一道亮眼的銀光。
「無息!小心!」一聲驚呼,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迦憶也是一怔,隨即回過身去,一眼便望見已經倒在道無息身上的竹林衛隊長,月復部赫然插著一把短刀,鮮紅的血正大股大股地從傷口中涌出,很快,便將他的衣衫染紅了大半。
而始作俑者,南素柔也是驚恐地不斷後退,最後腳下一絆,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渾身不住地顫抖,將雙手舉到眼前,看著上面黏糊糊的鮮血而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迦憶倏然皺起眉頭,冷峻的臉上驟然陰霾一片,籠罩起森冷的殺意。
死女人,淨做些壞人的事!
嘯四海此時也是被南素柔的舉動驚到了。他萬萬沒想到那個美麗的粉衣女子竟然為了他,可以做到這一步!
「素柔•••」訥訥地叫了一聲,他的嗓音已然嘶啞,定定看著南素柔驚駭的模樣,心下一軟,頓生心疼。
但迦憶卻不給他這個溫柔的機會,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高聲冷嘲,「可真是一個貼心的好愛人啊!為了他,都可以六親不認!」說著,邁步走向道天風,此時他已經被兩位教王動作很輕地平放在地上,血從他身周擴散開來,暈開了一大片。
此刻的南素柔已然是听不到他在說些什麼了,反倒是嘯四海,一見他背過身去,將背門露給自己,馬上抽刀迎上,不放過這樣一個絕妙的好機會,雖深知這並不是一個光明的路子,此時此刻也是顧不上這些了,只想著將這個男子殺死,這樣才能出去大患。
然而,迦憶並不是那種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人,更不是莽撞之人,他既然敢將自己的後背亮給對方,便說明他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說他藐視對手也好,說他成竹在胸也罷,總而言之,他是不會給對手機會,讓他抓住自己的疏忽。
所以當嘯四海自鳴得意地以為可以成功得手的時候,迦憶頭也不回地將右手向後快速探出,一把鋒利的短刀銀光一閃,轉瞬之間便已刺穿來人的肌膚,深深扎進他的胸口,僅剩那短短一截刀柄在外,濺上了少量的血液。
瞪大眼楮,似乎是不能相信方才一瞬間所發生的事,嘯四海怔怔地呆在原地,仿佛絲毫沒有意識到身上的血液在逐漸流遍全身,只是呆呆地看黑衣男子走到道天風身邊,蹲下,用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仔細听著他的脈搏,良久,才淡淡地說道,「沒救了。」
原地搖晃了兩下,直到胸口傳來撕扯的劇痛,嘯四海才恍然低下頭,發現自己胸前那把露著刀柄的短刃,已然是全部沒入體內。
他急急喘息了兩下,像是突然失力了般,一下癱倒在地,仰面倒在地上,不斷抽搐。
听見聲響,轉過頭蹙著眉,淡然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嘯四海,迦憶的目光冷了又冷,終是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又轉回視線,望著呼吸越來越微弱的大師兄,不知為何,胸腔里似是被塞進了一塊冰冷堅硬的巨石,四周尖利的邊角頂著胸口和背脊的肌肉,骨骼,硬生生撐開了一片血氣彌漫的狹小空間,脹痛得他一陣惡心,喉嚨里好像燙傷了一般,沙沙的,每咽下去一口唾液,都是摩挲的痛!
馬上就要死了•••馬上就要死了啊•••
道天風的身體已是漸漸發涼,嘴唇翕動著,像是在無聲地說著什麼。
迦憶知道,他馬上就要去陪伴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