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入到渾天教大門的那一天起,她便再未踏出過那扇高大的教門一步。
這是第一次。
她從心底打了個寒戰,身著一身渡劫教徒的衣服,躲在一個無人的角落偷偷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手中還握著一個長長的掃帚,對著積滿灰的牆角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
來這里已經三天了,目前為止還算順利,並沒有遇到那幾個魔皇的手下,也沒有被渡劫教的人懷疑,但那種時刻提心吊膽的恐慌卻好似一根針,越來越深地扎進她的心里,然後從血液里蔓延,讓她無時不刻不收縮著毛孔,把呼吸都放慢到最小。
小心翼翼地打掃好那一處污痕,靜情雙手提起掃帚,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外挪去。
「嘿,你!」忽然從天而降的一聲暴喝將她驚得一個趔趄,險些跌倒,站穩後,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位身材異常高大的男子立于不遠處,正目光凌厲地盯著她。
拿著掃帚的手臂不自覺地開始顫抖,靜情覺得似乎連血液都在體內停止流動,每呼出一口氣,她的心都在胸腔里抖一小下,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
被發現了嗎?
要死了嗎?
不,冷靜下來,冷靜。她在心里告訴自己。不要怕,不要恐懼,他們不可能會發現的,每月加入渡劫教的人都不在少數,他們是不會記得自己的,剛剛只是自己太緊張了,放輕松,先听听他怎麼說。
努力地在心里寬撫自己,靜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楊牧皺著眉,目光中絲毫不加掩飾的質疑似是一把短匕,一直逼在靜情的胸口,「以前沒見過你?新來的?」
「是。」老老實實答著,靜情的心里卻是七上八下,絲毫不能放松,真的被發現了?還是僅僅只是因為自己是生面孔,眼下渡劫教內部又處于互相猜疑的特殊關頭,所以才會如此小心地質問?無論是哪一種,若是說出的話里露出了一絲破綻,那麼自己就一定里死期不遠了。這一點靜情很明白。
楊牧側過頭,視線卻不曾從眼前的白衣女子身上移走,就這樣沉默而冷淡地盯著她,眼中千種變幻,莫測未定。
倒是靜情,在這樣的靜默中,看著男子不定的神色,忽然間覺得有些熟悉,不明朗,但也有些模糊的印象。
是誰?在哪里遇到過?
她百思不得其解,隱在白衣下的心也陡然縮緊,一股不好的預感從心底油然而生,竟讓她莫名地產生想要趕快逃跑的感覺。
就在她彷徨之時,男子忽地低口呼出,「是你?渾天教的靜姑娘?」
「!」猛地抬起頭,握住掃帚的手猝然收緊,薄薄的手背骨骼赫然突顯,靜情的眼中充滿著震驚與慌亂,他認識她?這怎麼可能?他究竟是誰?一連串蹦出來的幾個問題讓她幾乎無法站立,雙腿不自然地發抖,這下死期真的到了。她瞪大眼楮盯著面前的男子,這樣想著。
同樣眼中是不可置信的驚訝,但楊牧還是看出了眼前女子明顯的恐懼和強裝的鎮定,心中霎時明了,他上前一步道,「靜姑娘是授命來這里打探消息的?」
已在心里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靜情立時便冷靜下來,漆黑如墨的眼中是堅定的光,好像日出日落不變的定律,即使夸父,也無法改變她的決心,她挺直腰背,站得筆直,猶如一桿插入地中的鋼槍,一字字道,「是,怎樣?」
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快的冷靜下來,楊牧在見到她眼中的情緒時,不禁愣住了,是怎樣的信仰與教義,能讓她對死亡都不屑于顧,坦然面對?他問道,「靜姑娘可知,對于奸細,渡劫教是寧殺一萬不放一個?你不怕死?」
「怕。」靜情冷冷地答道,將手里的掃帚拄在了地上,由樹枝編成的掃帚頭立即 里啪啦發出斷裂的聲音,零零散散地碎了一地,靜情卻仿若不知,仍是淡淡的,「但有很多事不是怕,就可以不去做的。人總是會死的,只不過是早一點晚一點的問題。」
眼中的光驀然閃了一下,楊牧眼里閃過一抹贊賞,同時又充滿著不解,他不解,靜情這樣的女子,為何會為渾天教效力?她淡泊,月兌俗,更應該像陶淵明所說的那樣隱居,等待著患者的到來,而不是加入到武林紛爭,她不適合這樣的亂世。疑問終是難解,他忍不住月兌口問道,「渾天教值得你這樣賣命?」
不知為何,在說出這句話後,楊牧看到白衣女子的身形竟然微微震了一下,接著,便是無言的沉默。
許久,久到他以為她不會再回答的時候,細弱卻平穩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讓他當場愣住。
「我能為他做的事情太少,只要他一句話,地獄我也下。」——
也許楊牧永遠不會明白,靜情的這句話究竟代表著什麼,但他知道,靜情不是為渾天教而活,而是為了她口中的那個‘他’。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而在轉身離開後,靜情也終于記起,自己究竟是在何時何地見過楊牧了。
她救過他,或者說,她為他療過傷,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過。
具體情況她記不得了,她只依稀記著,那一次她正在熬藥,忽然听見有弟子跑來說從血峰沙漠中救回了一個人,傷得很重,快要不行了。
只有這點印象,他好像沒說過他是渡劫教的人。
而靜情,也從不去打听傷者的背景或是身世,她覺得那些與自己無關,她是醫者,只要懂得如何治病救人就好了。
卻不曾想,會這樣遇見。
靜情已經不想揣測結果了,此番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那個黑衣男子,應該也是這樣想的。
他救她,不過是想讓她在關鍵時候派上用場,甚至是她的命。
不過她不怨,如果不是他,她早就死了,又怎能多活這麼多年?也夠了,也累了,也乏了,她也該歇歇了。
回到柴房,將掃帚還了,靜情的心也平靜了,眼里一覽無余的安好靜謐,甚至可以說是死寂。
她沒有想過,也許那個黑衣男子有著絕對的信心,可以保證她的安危。
也許那個黑衣男子只是相信她。
她沒有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