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尷尬得要命,看看老爺子,又看看程無雙,一邊賠笑,一邊想說辭。
程昌翰指著盤子︰「你一直在廚房是吧?你看看這盤子,都空了!這耗子吃了這麼久,你都沒發現?你是個精細人,怎麼忽然變成馬大哈了?」他說罷,斜睨顧驍一眼,嘟噥道,「小小耗子還真能吃,也不怕撐死。」
程無雙臉紅透了︰「外公,我……我也吃了一半。」
程昌翰表情一僵,輕咳了一聲,看了看桌上別的菜,目光在那盤蔥姜炒花蟹上定住︰「你有螃蟹吃啊。」
老人家的氣勢消失無蹤,坐在輪椅上,表情委屈。程無雙趕緊起身去安撫他︰「外公,你是餓了吧,要不,你還是來吃一點兒?」她頓了頓,補充道,「就南瓜盒子吃完了,別的還有,顧驍都沒踫過的。」
程昌翰的輪椅被她推到了桌邊,她蹲下去調了下輪椅的高度,然後揭開炖鍋蓋子,給他舀了一碗粥。
「這里面放了什麼?」他盯著里面切得細碎的黃白紫三色小顆粒,問。
「山藥紫薯栗子粥。漂亮吧?也很好喝的。」程無雙舀了一勺,慢慢的吹涼。
程昌翰皺起眉︰「山藥?」
都說山藥助消化,又含有膳食縴維利于減肥,所以幾乎每個廚師都要用上山藥給他做菜,山藥粥山藥羹山藥炖肉山藥糕,他吃得太多,恨不得把全世界山藥都掘出來,一把火燒個干干淨淨。
程無雙連忙說︰「放得不多呢,而且,不管是什麼食物,都要看做的人的手藝,您說是不是?好歹嘗嘗吧,都這個時候了,你餓著了可怎麼好?」
程昌翰看了一會兒遞到他嘴邊的勺子,張開嘴。
粥熬得很濃稠,每一粒大米都煮開了花,一抿即化,碎栗子和碎紫薯給粥增添了淡淡的甜味,山藥的味道本來就淡,這樣一來,根本嘗不出有山藥存在。
程無雙端詳他的表情,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又給他舀了一勺。
程昌翰接過勺子,說︰「我手還能用,你別總顧著我,乖乖坐著吃飯。」
她听話的坐好,端碗吃飯,但眼角余光一直停在他身上。他每一道菜都有吃,度其神情,應該是十分滿意。她十分喜悅,壓在身上的大事,終于解決了。
老爺子許久沒有吃得這麼暢快過,但他心里依然十分不滿。那盤顏色鮮艷誘人的炒花蟹就擺在桌上,他除非低頭看肚子,或者抬頭看天花板,亦或是直接轉身,這菜才會離開他的視野。
程無雙察覺到他的專注,循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輕輕嘆了口氣︰「外公……」
程昌翰看得舌底生津,卻只能強忍著。
他曾經是個老饕,對美食極有心得,最愛的食物莫過于螃蟹,或者用精致細巧的蟹八件拆開陽澄湖大閘蟹,享用鮮美蟹黃蟹膏,佐以頂級花雕,或掰開碩大帝王蟹,大快朵頤。可是,他有痛風,腸胃又虛弱,螃蟹是大忌。
程無雙眼神一黯,默默的夾起一小塊螃蟹肉,送到他嘴邊︰「吃這麼一點點,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程昌翰細細咀嚼了許久才咽下,拍拍她的手背︰「外公不能吃太多,你繼續,剛剛你總是照顧我,都沒好生吃。我也該午睡了,你等會兒也去客房睡個午覺,我看你怎麼瘦了呢。」
保姆推著他的輪椅離開了廚房,程無雙站在門口,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邊從廚房側邊的小門走了出去,找到坐在後院長椅上的顧驍︰「外公走了,你進來吃飯吧。」她頓了頓,說,「剩下的肯定不夠吃了,你翻翻冰箱,再做兩道菜吧。」
顧驍點了點頭,回到廚房,只加了一道白灼菜心,就著剩下的花蟹,喝了一碗粥,就放下了筷子。
莫名其妙的招來了敵意,還被粗暴的趕出,任何人遇上這檔事都不會高興。
而且,程昌翰看他的眼神透出毫不掩飾的鄙夷,仿佛他是什麼惡心的玩意兒。他花了很大力氣才忍住羞憤,沒有拂袖而去。
「顧驍,外公是病人,脾氣難免暴躁了些,還請你擔待下。」
沒想到驕傲的程無雙會主動放段來解釋,他有些吃驚,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保姆回到廚房收拾碗筷,聞言也說︰「老爺子看上去凶,實際上對人很好,有什麼事發作一陣也就丟腦後了。」
顧驍不想和她們爭辯,深深吸了口氣,決定把程昌翰鄙夷的表情忘掉︰「我明白。」
程無雙說︰「顧驍,外公很喜歡你做的菜,你看看你研究出的菜式里,還剩下幾樣沒有做過的?這兩天都做出來,給他嘗嘗,然後選出他認可的那些菜,教李阿姨做。」
保姆笑道︰「我手笨,你可別嫌棄。」
顧驍勉強擠出一個笑,說︰「哪里,你太謙虛了。我只是靠這個吃飯,所以比較熟練罷了。」
別墅有空余的客房,但和程昌翰的房間隔得近,為了不再觸怒他,程無雙安排顧驍去療養院專為探訪者設置的招待所住下。他心里明白原因,雖然憋屈,可是在花園里走了幾圈,也慢慢釋然。
程昌翰排斥他又如何?此事辦完之後,兩人再無干涉,他何必為于己無關的人的看法耿耿于懷?再說,只要老爺子不排斥他做的菜,按照約定,程無雙會付給他豐厚的報酬。他手頭能寬裕些,也能再還一筆欠款。總體來說,他接下程無雙的工作,千值萬值。
等保姆熟練掌握了新菜式的烹飪方法,已經離他初次踏足療養院足足半月,天氣又涼了一些。他完成了任務,收拾好行李,沿著路往外走,準備去趕公交車。
一輛黑色的商務車緩緩從他身邊駛過,不一會兒便停在程昌翰的住處門口,張君逸下了車,走進客廳,笑著對正看報的老爺子問好︰「程伯伯,今天你氣色比上次見到你時好了很多啊。看來最近養得好,繼續這樣下去,說不定明年就能像以前那樣到處走動了。」
程昌翰看了看自己的腿,嚴重風濕導致骨骼畸形,養得再好,他也只能拄著拐在平地上走幾步,哪兒談得上到處走動?
張君逸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人,這些年忠心耿耿,立下汗馬功勞,又在他力所不能及的時候精心照顧程無雙,他已經將其視為親人,不忍說喪氣話,便說︰「希望能這樣。」
張君逸在他身邊坐下,握了握他的手,點頭道︰「掌心溫熱,也沒有汗,真好。只是最近天氣一天比一天涼,你可千萬要注意保暖。」
「我明白。」程昌翰沉默片刻,問,「听說田東來最近很不如意,你是怎麼做的?」
張君逸道︰「我設了個局,讓他在最近的投資里虧了不少錢,不得不偷偷出售一些股份,傷了不少元氣。田若瑜的出國交流名額給了別人,至于葉楚楚,無雙親自動的手,干得挺漂亮。」
程昌翰立刻有了興致︰「無雙怎麼收拾她的?」
「葉楚楚沒名沒分,倒沾了一身無聊貴太太的毛病,迷信得很,這兩年成日听某位活-佛*。可惜這活-佛是個騙子,不知道是哪個地方的盲流子,跑去曬出了高原紅,披了身法袍就開始裝神弄鬼,听說還和不少蠢女人雙-修。無雙找足了證據,在合適的機會把事情曝-光。現在葉楚楚都不敢出門,听說田東來這家伙听說了雙-修的丑聞,懷疑她也做了這檔子事,現在對她那態度,真是……」
程昌翰不屑的冷笑︰「下作東西,居然想出那麼齷齪的法子暗算我的無雙,想毀了她,誰知最後傳出丑聞的是自己。」
「這就是現世報。」
老爺子道︰「你收拾田東來的法子不錯,他股份少了,更沒有話語權,只能和程盈抱成一團,一起算計。看看程盈有沒有什麼破綻,你也把她再削弱削弱。」女兒女婿還是繼續做怨偶的好,否則,兩人扯皮分家產,多多少少會煩到他,而且,程盈如果再婚,不知道會找個什麼古怪貨色,到時候折騰出一些新奇的麻煩,他還得幫著收拾殘局,鬧心。
張君逸明白他的想法,笑說︰「田東來這些日子回程盈那里的次數的確多了不少。」
程昌翰不欲多談這個讓他頗為不是滋味的女兒的事,換了個話題︰「你手上的股份又多了,分紅也會豐厚些,估計能做更大的投資。到時候你帶著無雙,讓她多學一點兒。」
張君逸說︰「多了股份?哦,是這樣,收購田東來股份的時候,我記在了無雙名下。」
程昌翰怔了怔︰「你也不為你自己打算打算?」
他笑著說︰「打算什麼?我沒結婚,也沒孩子,現在成家的心思也淡了,說句失禮的話,無雙也和我的孩子差不多,我已經立過遺囑,今後所有的東西都留給她,我手頭的財產多,今後要給的遺產稅也就更多。再說,無雙股份越多,底氣就越足,敢對她指手畫腳的人就越少,你說是不是?」
程昌翰嘆了口氣︰「你這樣的相貌才華,孤身一人,實在是可惜了點。」
「沒什麼可惜的,現在手頭的事情那麼多,不是呆在公司就是各地到處飛,成天不著家,恐怕結婚不久,老婆就鬧離婚了。」他岔開話題,說,「剛剛我在路上踫上了顧驍,就是那個剛進程家一天就被辭退的廚師。他怎麼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