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燒完飯出來,楚崢叫王悅過來一起吃,王悅卻不肯,大概是怕楚崢真要沈澤給他檢查作業,一溜煙就跑了。
他一走,屋里只剩下楚崢和沈澤,兩個人對坐無言地吃飯。
快吃完的時候,沈澤說︰「唐冶昨天訂了酒席,和大家商量好今天晚上給你接風,就在君悅酒店。」
楚崢淡淡道︰「你去嗎?」
沈澤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
楚崢看在眼里︰「你要是有自己的事忙,那就不用去了,不用管我。」
沈澤沒有直接回答,拿著碗筷進了廚房。
楚崢晚上自己開車去了。
到了酒店,他看見一幫人杵在門口等他。
唐冶站在前頭,一看見他,當先迎了上來︰「崢哥!」
他一邊喊一邊伸手搭住楚崢的肩膀,滿臉喜色,「早上本來打算去接你的,他媽又是那幫不省心的惹了事,要我去擦**,害得我都沒能趕上接崢哥出來。」
楚崢笑說︰「沒事兒,來不來接都一樣,就我關里面這段時間,你來來去去跑得還少嗎?」
這話不假。
他還記得自己住監獄那幾個月,唐冶一直往里頭跑,就怕他在那兒吃不飽穿不暖,又是送被褥又是送吃的,上下打點,都快跟獄警混成拜把兄弟了。
楚崢把這話說了,引來眾人一頓笑。
唐冶一張老臉紅了紅,便不提這茬,忙將楚崢往里邊帶︰「進去吧進去吧,菜都點好了,就等著人來了上呢。」
一幫人說笑進了包廂,各自落座。
楚崢看著眼前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感慨萬千。
在他們眼里,「崢哥」是好幾個月沒見,但在楚崢眼里,卻是真正的時光倒退,這幫人明明昨天還是中年白首,今天卻個個變成了目光矍鑠的青年。
不可思議。
開席前,趁旁邊幾個人不注意,唐冶在楚崢耳旁低聲問︰「沈老師怎麼沒來?」
楚崢說︰「他可能有其他事,不來了吧。」
唐冶詫異地說︰「不會吧,這可不像你啊崢哥。」
確實不像,他從前上哪兒都要帶著沈澤,吃飯、做事,恨不得連去廁所都綁上他一塊兒,根本不可能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去別的地方,更別說是這麼重要的場合了。
楚崢豁然一笑說︰「隨他去吧。」
這簡直是奇了。
唐冶掛著一臉難以置信。
兩人的對話還是被旁邊听去了,有人听完立刻嘖嘖稱奇︰「難得啊,崢哥都不當情種了,那我們還能相信愛情不?」
「一個大老粗你談什麼愛情,回去對著毛片擼去吧!」
「哈哈哈……」
幾句玩笑過去,大家熱火朝天地開吃。
王悅精靈古怪地從桌子底下拎出一瓶白酒,擰著蓋子就要打開,被人嚷嚷著阻止︰「哎哎,未成年人喝什麼酒?」
王悅大眼瞪圓,從衣兜里翻出身份證往桌上一拍︰「看好了,你爺爺我今年十九,誰要是再敢說老子未成年,老子跟誰急!」
「小毛孩兒,鳥毛長齊了嗎?」
「當然長齊了,不信我解褲子給你看!」說著還真站起來要扒褲腰帶,引得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
這小子,盡玩這種月兌線的,楚崢看得頭大,正要呵斥他,包廂的門忽然人被推開了。
眾人循聲望去。
沈澤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把,連喝帶喘,顯是趕得很急。
他停了好一會兒,才抱歉地沖眾人笑笑︰「不好意思,來遲了。」
他穿了一身正裝,剪裁得體的西裝勾勒出修長的身線,領帶被微微扒開,露出里面被解了一顆扣子的襯衫領。
他這身裝束把唐冶看得一愣一愣的,半晌不知道該說啥︰「沈老師,你來啦。」
沈澤點了點頭,走到楚崢旁邊,正好那位置上的人見他過來,立刻彈起來給他讓位,沈澤就自然而然地坐下了。
場面一時安靜不少,有人訕訕地說︰「沈老師,你這是上哪兒去了,我們崢哥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不會,」沈澤笑了笑,大方月兌下西裝,給自己倒了杯酒,往眾人面前一遞,「抱歉,自罰一杯。」
楚崢不知他唱的哪出,索性便沒有說話,夾了片萵筍,放進嘴里嚼了嚼。
那邊王悅看見這幅情景,自覺坐回了位置上,也不鬧騰了,原本要開玩笑說葷段子的人也逐漸收斂了許多。
楚崢算看出來了,大家其實都沒把沈澤當自己人,因為他始終和他們有著本質的區別。
他是文化人,有學識,有氣質,而楚崢他們呢,說白了就是山寨土匪。
檔次擺在那里,不覺間就能讓人自慚形穢。
幾輪酒下來,楚崢被幾個兄弟輪番灌,沒一會兒就滿臉通紅。
他看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終于站了起來,舉著酒杯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的話︰「楚崢這幾年承蒙各位照顧,多謝了。」
大家還沒見楚崢有這麼客氣的時候,都覺意外,紛紛放下筷子跟著站起來︰「崢哥這說的什麼話,兄弟們相互照應不都是應該的嗎?」
楚崢搖了搖頭,神色鄭重︰「這段時間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從此以後打算換條路走。具體要做些什麼,我還沒想好,往後的路也說不好,也許更難走,各位要是不嫌棄,還願意跟著我的,那我熱烈歡迎,如果有不願意或自有打算的,沒關系,喝完了這杯酒,你們大可以離開,剩下的事兒你們也不用擔心,崢哥全數給你們擔了。」
眾人听完這話,心頭震驚萬分。
崢哥這意思,是要散伙啊?
唐冶惴惴不安地說︰「崢哥,出什麼事了?」
楚崢說︰「什麼事也沒有,就是想通了。」
想通了。
輕輕松松這麼一句。
但這事兒可不是說想通就能想通的。
道上的關系復雜得很,就跟蜘蛛網一樣,盤根錯節,絲連著絲,誰都知道那是進來容易出去難,哪有說走就走那麼簡單?
要是大家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那不成過家家了?
唐冶臉上隱隱閃過一絲擔憂︰「崢哥你可要想清楚,你這一走董爺那邊可不好交代啊……」
「我會去和他說的。」
輕描淡寫一句話,帶給在座人的震撼,不亞于平地一聲驚雷。
大家都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你們只管走,責任我來擔。
一群人都呆呆站著,表情凝滯。
楚崢看著他們,眼眸清清亮亮的。
有人試圖從他的眼楮里找尋醉酒的痕跡,但最終失敗了。
楚崢見他們僵持不下,索性一仰頭喝下了手中那杯酒,然後坐了下來,也不管他們什麼反應,自顧自繼續吃菜。
各人都懵了,站在那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思各異。
其實要說,這一次如果想走,絕對是個好機會,畢竟崢哥已經說了,後顧之憂他來掃,但這個「背信棄義」的罪名呢,誰敢擔?
眾人正在猶豫,忽听「咯噠」一聲輕響。
原來是沈澤喝下了一杯酒,然後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放。
他狹長的鳳眸在眾人之間微微一掃,然後爽落地撈上自己的西裝,道了聲「珍重」,轉身就走開了。
四下一片寂靜。
听著他決絕離去的腳步聲,楚崢連頭都沒有回,只將握著筷子的手微微收緊。
從酒店里出來,一群人都醉了。楚崢被灌了很多酒,連走路都不大穩。
王悅喝得不多相對清醒,便過來扶著楚崢。
楚崢被他撈著手臂搭著他的肩膀,感覺他臉色不對,便低頭問他︰「怎麼了?」
王悅噘著嘴,氣憤地說︰「我就沒見過沈澤這樣的。之前他媽要治病,欠了一大筆錢,還是崢哥給幫忙還上的呢。」
他也不叫他沈老師了,連帶名字都喊得咬牙切齒。甚至忘了一開始是楚崢硬耍手段把沈澤綁來的。在他心里,楚崢做什麼都是對的。
楚崢笑笑︰「沒事兒,我那手段也不地道,本來就是我有錯在先,他既想走,就讓他走吧。」
王悅看了看他,眼神閃爍,不說話了。
一群人便就此散了。
當晚除了沈澤其實誰都沒走,一概留到了最後,但楚崢知道,從今往後,他們終究是要各走各路。
回到家後楚崢覺得太疲憊,連衣服也沒月兌就栽倒在床上。
一覺睡到不知幾時,直到兜里的電話響起,他迷糊接起來,听見自里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楚崢。」
楚崢一個激靈坐了過來︰「董爺。」
董爺慢悠悠地說︰「听說你昨天可是干了一番壯舉啊?」
楚崢不知該答什麼,只能干巴巴笑笑,額角滲出一絲冷汗。
「怎麼著,這麼大的事,也不和我這老頭子打聲招呼?」
楚崢笑道︰「怎麼會呢?正想去找您,這不您電話就來了。」
「那就過來一趟。」
電話掛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