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會,豈會。」我亮出一口白燦燦的牙,笑容又深了幾分︰「我只不過約定同她九一分賬,賺頭實在不多。」眼看洛之熙氣得正待翻一個長長的白眼,我連忙換了個角度循循善誘起來︰「公子想想,如今你一時沖動,雖然救下了鶯歌,但是那麻子臉在你這里吃了癟,將來難保還會再尋鶯歌姑娘的麻煩。這些無賴都是有背景的,這次他敢眾目睽睽之下對鶯歌姑娘施暴,下次難免做出更過分的行徑,你既然做了好人,又為何不做到底呢?再說,一千兩雖然不是個小數目,但是卻可以讓鶯歌姑娘離開尋芳樓過上清清白白的日子,何樂而不為呢?」那洛之熙垂下眼瞼思索片刻,小聲說道︰「你說的倒也不無道理,不過……」他似笑非笑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你那一百兩的雇佣金收的也著實黑了些,你要是答應我這一千兩你不動一分全算作鶯歌姑娘安家置業的盤纏,我就應了你的要求也不是不可的。」「……………………好,我答應你……」咬牙切齒從嘴里逼出幾個字,心里將自己罵得恨不得再重新投一回胎,看來缺心眼是會傳染的,我就竟然非常實誠地將我內心那把小算盤月兌口而出,看來回去得讓采薇給我剝六個核桃補補。于是,我在沒有獲得任何報酬的情況下,將補償金的情況告知了鶯歌,看她眉開眼笑頭上像要開出朵大紅花的樣子,我心里有些郁郁,然後緊接著就把這股怨氣泄在了一臉單純的洛之熙頭上。當我伸出縴縴小手向他索要銀票時,他上下搜刮一番,然後又將矮子書童身上上下下搜刮一番,模出來不過五百兩皺巴巴的銀票以及散碎銀子,登時我便氣炸了。「要不……我再回去偷偷拿一些?」看著我臉上風雨欲來的神色,洛之熙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兔崽子樣,小心翼翼地看我,又扭捏地低下頭思索片刻,提出了一個自以為合理的建議︰「再不然,兄台你先借我五百兩銀子,等我手頭上寬裕了就還你。」于是乎,我臉上的怒火滔天將他在精神上燒的已經尸骨無存,我可以原諒他叫我兄台,也許是因為我本來女性特征就不夠明顯,我也勉強可以原諒他跟我討價還價,畢竟他是為了鶯歌姑娘的權利不受到損害,但是我絕對不能原諒他自信滿滿地打下了一千兩銀子的欠條回頭還要拖上我給他買單五百兩。于是,他像一片秋天枯黃又干巴的小葉子在我的怒火中瑟瑟抖的時候,我眼神敏銳地掃到了他腰間的玉佩,以我天生對財寶的鐘情,一眼便看出了它雖然形態低調,卻是價值連城。所以,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唰」地一聲便將它摘了下來,轉手便遞給了鶯歌姑娘,顯然在我這一套動作還沒完成之前,這位仁兄的腦子還在進水狀態,然而他醒悟過來之後,臉色變了九變,這便要去奪,然而鶯歌姑娘的眼力也不是蓋的,在金銀堆里模爬滾打慣了,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這塊玉佩的價值,寶貝得了哪能輕易放手,于是她這撲通一聲跪得更加實在,淚珠子激動地翻滾下來︰「多謝公子的大恩大德,鶯歌永世難忘!」 就是三個響頭,看這小子怎麼好意思把東西再要回去。『**言*情**』
果然,洛之熙的臉上雖然已經變成了扔進大半夜就看不見人了的臉色,抖動著烏青的嘴唇卻也愣沒說出個「不」字。鶯歌歡天喜地地回尋芳樓收拾東西去了,她對我說她會為自己贖身,回老家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找個老實巴交的人嫁了。她滿是風塵氣的眉目舒展開來,笑得滿是自然,她輕輕地說︰姑娘,謝謝你。我愣了愣,也笑了。我向她揮揮手眼看著她進了尋芳樓,回頭才想起來這里還有個頭頂上戴著烏雲的大少爺。此時我心情很好,闊綽的掏出了一兩私房銀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小公子,小爺請你吃飯。」
于是乎,不久後,我們一行四個人便站在了天香樓的門口。我向掌櫃要了個間,點了幾道爽口的小菜和一壺桂花釀,這便坐下和矮子書童攀談起來。實在不是我不願意和這黑著臉的洛之熙說話,只是他一路到現在都不肯鳥我,讓我這張老臉著實有些掛不住。听那書童說,他倆正是趁著洛家老爺和洛老夫人去宮里探望女兒這段時間偷偷跑到街上閑逛,誰知道這洛之熙實在好奇心旺盛了些,竟然大白天就模去了青樓,還正好踫上鬧事的,也真是無巧不成書,就該著他要攤上這事兒。再說起那玉佩,卻是我有眼無珠了,我竟然遠遠低估了它的價值,據矮子書童所說,他主子身上戴著的這塊翡翠,竟然是大理國才有的老坑冰種帝王綠,恐怕這舉國難得十數塊,是非常了不得的寶貝,是洛貴妃送給弟弟的生辰禮物,听到這里的時候,我著實讓熱茶燙傷了舌頭,讓口水嗆得順不過氣來。那洛之熙這才陰沉著臉幽幽抬起頭來看我,轉眼成了翻身的奴隸,語氣森森然︰「說吧,你怎麼賠我。」賠你媽個頭啊賠,趁你還沒認出本姑娘是誰,走為上計啊。遞給身後明顯因為現實的打擊太殘酷而僵硬石化了的采薇一個眼色,她立刻領會了我的意圖。我干笑幾聲,連忙緊了緊領子,賠笑道︰「兄台先慢慢坐著,我去廚房看看菜好了沒。」就在我恨不得再多安幾只腳奪門而去的時候,洛之熙畢竟是個男子,兩三步上前便一把扯住了我的後襟,無奈他用力過猛,我跑得太急,嗤啦一聲我那精心縫制做工粗糙的戶外偽裝從肩膀的裂口開始幾乎半邊都被撕了下來,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里襯。我的嘴里心里立刻被塞滿了好大好大好大一筐子的黃連,心想這下子是兜不住了,小爺的性別暴露了。然而就在我苦痛的閉上眼楮時,洛之熙費了好大勁才勉強憋出了一句話︰「原來听人說世上有喜歡男扮女裝的變態,我本不信,沒想到是真的。」我幾欲悲憤而死。哆嗦著抖出懷里的帕子,倒了半壺茶在上面,顫抖著擦掉臉上那一層蠟黃蠟黃的妝,懷著同歸于盡的心情我揪住了他的前襟,惡狠狠地問他︰「你說小爺不是女人?」而他仔仔細細盯著我瞧了半晌,支支吾吾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臉卻整一個紅透了,好像一掐就能掐出血來。
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著實過于簡單粗暴,而且念著我有身負巨額債務的風險,我不得已放緩了說話的語氣,客客氣氣地與他商量起玉佩的事情。我提出了諸多假設和可能,包括怎麼從鶯歌那里把玉佩要回來,包括怎麼賠償給他的損失,包括怎麼無所不用其極地瞞過雙方父母(主要是我方父母),然而他只是目光炯炯地將我望著,眼波里盈盈都是笑意。難不成這小公子是因為打擊過度而心智不清醒了麼,我一臉迷茫地住了嘴,我倆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相互瞅著,直到那書童輕咳一聲,他家主子方才醒過來。「我………」听到他了話,我慌忙屏氣凝神豎起了耳朵,巴巴將他盯著,洛之熙輕咳一聲,又紅了一張俊俏的小臉︰「玉佩不用你賠了,反正說到底是我自願給她的。」我瞬間如臨大赦,大大松了一口氣,「不過…………」他這話風一轉,我的心髒又被吊了起來,憑我野生的第六感,我預感到沒有什麼好事兒,果然,他拖長了聲音悠悠地說︰「丟了這玉佩,我回家之後難免是會被毒打一頓的,這板子挨的也著實冤枉,你總得給我點補償。我方才思前想後,又將你打量一番,見你也不像能拿得出手什麼值錢東西的人,不如就這樣,我委屈一下。你,以身相許吧。」
這一番話出口,我腦子嗡嗡的像盤旋了幾百只蒼蠅,著實空白了那麼一段,緩了好大一陣子去慢慢回味,然後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說一千道一萬,我再怎麼說也還是一個女子,听到這樣的話心突突地跳亂了幾拍,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澀來,但我很快恢復了鎮定,表示這件事情需要從長計議,而敵方態度堅決而強硬,幾番交涉下來,我方沒有討到什麼便宜。于是我陰森森地與他講起了一個怪力亂神的故事︰「從前,臨安有一個姓丁的人家,十四年前,他家有了一個小女娃,名字叫丁一一,說起這丁一一……」然而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洛之熙表示不耐煩地搖搖頭︰「我听過,說起這丁一一,是女妖怪是不是,她出生的時候便害死了幾條人命,後來竟然有仙人願意收她為徒,這丁一一相貌奇丑,肥頭大耳,要以血為飲,以生肉為食,性情暴虐,嗜殺成性…………」我喉嚨干巴巴地听他滔滔不絕地一路講下去,繪聲繪色,活潑形象,引人入勝,以至于我深深地進行了角色代入,模模自己的臉,覺得沒生成那樣真好。我覺得洛之熙如果不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將來大可以做一個說書人,定有不少人願意捧他的場子,他興致勃勃地講完了丁一一的故事,然後說起了坊間關于丁一一的一些傳言,他與我面對面坐著,將我當成了唯一的听眾,那雙漂亮的眼楮神采飛揚,始終都在看著我一個人,我忽然覺得有點感動,卻不知道是在感動什麼,只能更加專注地听他說話,當他說到當年帶領將丁府圍住的一群人中,有人親眼看到一襲白衣的仙人出現,給丁一一戴上了一塊白色的玉牌,然後丁一一身上纏繞的像黑霧一樣的東西就被壓制了,更有眼尖的人傳言說,看到那玉牌上刻了一只仙鳥。于是我默默地將玉牌捧出來,問他︰「你覺得這個像不像?」
我眼見著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然後漸漸換上了不可思議的神色,他遲疑地看著我︰「你就是丁一一?」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眼見那書童臉上的血色褪盡,當真是面如土色。我緊緊地盯著洛之熙,看著他嘴唇微微顫抖起來,在我看來,就好像是在害怕一樣。我自嘲的笑了笑,看來是離開的時候了,遂招呼了采薇,正準備起身,洛之熙猛地站了起來。前一秒我還因為剛剛站起來頭有些花,下一秒我已經靠在了一個不算堅實可靠,卻非常溫暖的胸膛里。我有些愣,不太清楚這劇情是怎麼展開的,只覺得洛之熙將我抱得很緊,他的聲音有些顫顫的,就在我耳邊,我向來覺得男人弱成他這個樣子,實在不像個男人,可是他的話卻讓我覺得很男人,那一刻,我仿佛才找回了一個女孩該有的軟弱,他說︰「我從小到大就听到這些傳言,我不清楚丁一一是不是真的有這麼可怕,可是我听說她是個女孩子,一個女孩子從出生開始就背負著這些不好的名聲,想必也交不到朋友,我總在想,這是一個多麼讓人心碎的孩子啊。」我不想承認自己也會流淚,可是那天,我靠在洛之熙的懷里大哭了一場,他模著我的頭,像在哄一個孩子,我再去看他的臉的時候,眼圈紅紅的,像一只可愛的兔子。
那之後,他堅持要送我回家,我沒有拒絕,我們一行四人走在夜深露重的臨安,凍得瑟瑟抖,盡管我幾番推拒,洛之熙還是固執地為我披上了他藍色的外衫。我們走到家門前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而有一個人卻始終在門口站著,翹以盼。娘親看到我們幾個的樣子,什麼也沒有說,她向洛之熙道了謝,將我和采薇迎進家門,我回頭看了洛之熙一眼,他遙遙的站著,沖我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