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光姬 第七章︰風雲轉暗

作者 ︰ 白川羽

第二天,我迷糊著一雙眼楮腰酸背痛地回房時,正撞上給我端水洗漱順便叫我起床的采薇,她見我一臉睡不醒地從客房方向處回來,支支吾吾了半天連一聲「小姐」都沒能叫出來,捂著那紅成了秋天的柿子一般的小臉匆忙的逃跑了,簡直像活見鬼。于是那天,丁家上上下下便都知道了,昨晚我睡在洛之熙房里,望著父親一臉詭異莫測的笑容,我覺得甚為淒涼。依照當地的規矩,在我過門之前有百天的時間是不能見面的,這麼算來,離婚期也不過是一百天的時間了,所以在我和洛之熙大婚之前,我們是不能再見面的了,洛之熙一臉懊喪地跟我咬耳朵,說他後悔昨晚沒更大膽一點兒,結果被我狠狠踩了一腳,臉色一下子變成了茄子紫。雖然我也並不希望跟洛之熙分開那麼久,無奈規矩就是規矩,我嫁給洛之熙這件事本就不容易,若是讓未來公婆這等恪守傳統禮教的典範知道了我不守規矩,怕是以後更要弄出什麼了不得的婆媳矛盾。洛之熙幾乎是掐著日子才回到洛家的,臨走之前與我婆婆媽媽的囑咐了許多,大部分都被我搖頭晃腦地听進去然後又忘了,我只記得夕陽下他的目光清亮如秋水,那一襲藍色的剪影漸漸消失在路口的時候,我心里好似有被冷風吹進的空曠,我安慰自己百天之後就將與洛之熙長相廝守,竟不想,這一別,卻是再也抓不住了。

幾乎整個夏天,我都在家里學習禮儀,學習女紅,學習身為人婦該學的所有功課,洛之熙雖然與我不能相見,卻也是隔三差五便讓洛凡送一些小玩意兒過來,權當給我解悶,也算讓我略略寬慰了。等到我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好像盈滿溢彩流光的火紅嫁衣時,離大婚之日不過半個月而已,母親給我細細地梳妝,幫我仔細戴好頭上沉甸甸的鳳冠,妝成之時,母親險些落下淚來,我知道,她平日雖然對我嚴厲,卻是比誰都要疼愛我,看不得我受一點委屈。她看著我的模樣,眼里又是欣喜又是悲傷,我站起身來,像小時候那樣摟住她,她也緊緊抱著我。這就是我的親人,不管生什麼,不管即將面對什麼,不管會分擔什麼,他們總是與我站在一起,他們以我的喜為喜,以我的憂為憂,他們想要我過得好,又怕我過得不好,無論再經歷多少輪回,無論多少次重生,都想與他們同在,都想與他們再在一起,歡聲笑語,共享天倫。

時間一天天過得飛快,也許是因為洛家的籌備也太過繁忙,半個月以來,洛之熙沒有再跟我聯系。連續幾天的盛大布置,老爹為了我的大婚簡直一天天忙得暈頭轉向簡直分不清楚東西南北,大到門廳裝潢,小到花草擺放,無一不是親自過問,親自主持,更不要說婚禮當天,他急的好像椅子上生了釘子,恨不得立刻跑到門前替我坐上花轎。當丁家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中時,我在房中坐著默默梳妝,之所以不笑倒不是因為自己心里不高興,而是怕因為太高興了,一咧嘴巴將唇上紅艷艷的朱砂沾到牙上,忍得著實難受。正當我萬分糾結這一身叮兒當啷的金飾掛得我腦袋沉的時候,采薇白著臉慌慌張張領了一個人進來,竟然是洛凡。我正納悶他這個當口來作甚的時候,他低垂著頭將表情埋下,遞給我一個沒有署名的信封,我不解其意,接了過來。那一字字,一句句,我絕對不會認錯,是洛之熙的筆跡,然而那內容讓我領會了半天,仍然沒有看懂是什麼意思。後來,由于生命太過漫長,經歷過太多諸如此類的事情之後,我才漸漸明白自己今天的這種狀態到底算是個什麼原理,並非我不能領會那些詞句的含義,而是我不願意去領會,不願意去正視,所以選擇了逃避。

那張紙的開頭,三個略大的正楷工工整整,退婚書。

我坐在那里半天,腦子里亂哄哄的想了些不相干的,甚至連四五歲時候尿褲子的那樁都被我想起來,就是無法集中精神去思考這件事情,這種狀況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我愣愣的抬起頭來,問身旁垂而立的洛凡,「這是怎麼個意思?」想一想又覺得不太對,他怎麼會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可是沒有別的人可以問,我只好問他。洛凡沒有答話,我見他不說話,心里好像有個感覺一沉,原本該驚慌的時候,卻出奇的冷靜,心里毫無雜念,只想去找洛之熙當面問個清楚。正要起身,卻又被按在了凳子上,這才覺娘親和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身後。娘親的淚珠止不住地滾落下來,而爹一臉鐵青,我拉著娘的手想告訴她別哭,可是一個音節剛剛出口,我再也無法說出話來,蹦出喉嚨的,竟然是哭聲。我心里覺得自己很冷靜,冷靜到我知道接下來一件件要去做什麼事情,然而身體卻不听使喚地軟了下去,任由母親抱著,眼淚泊泊地打濕了她的衣裳。四周一片寂靜無聲,當我在不知所以的混沌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只剩下了我們母女二人,而天色也早已經是夕陽西下,我恍惚的問了一句︰「爹呢?」然後吃力地站了起來,听她說是回布莊去處理那批打算今日送往宮里的貢緞的事情,我略微安下心來。我想了一想,總算腦子里有了點頭緒,不管怎麼說,今日這件事情是必須要跟洛之熙親自證實的,雖然我不明就里,卻也不能一直這樣做不明不白的縮頭烏龜。母親是明白我的意思的,所以並未多加阻攔,我只記得自己跌跌撞撞奔出了門,全然不知自己是怎樣一副狼狽形狀,只見眼前的人紛紛驚懼地避閃開去,隱約有踉蹌的聲音在後面跟著,「小姐,刀,快放下刀啊。」這才下意識低頭一看,竟不知何時將它握在了手里。我往前並沒有走幾步,就遇見了第一個擋路的,幾個月不見,她好像氣色又好了很多,夕陽落在于馥兒那緋色的衣裙上,明艷艷赤紅的一片,我禁不住眯了眯眼楮,橫起了刀鞘。她沖我甜甜的一笑,好像已經等我很久,不過我覺得應該沒有什麼舊好跟她敘一敘,沒有打算停下來,然而即將擦身而過之際,她橫臂擋住了我,聲音幽幽的,帶著故弄玄虛的口氣︰「丁一一,你不想知道洛之熙為什麼退婚?」我側頭看了她一眼,她的笑依舊甜甜的,好像只不過是在同我聊聊天,我覺得有點想笑,我和洛之熙的事情,什麼時候需要她來做個中間人,「不必了,我自會要洛之熙親自跟我解釋這個緣由。」她不再攔我,只是見她挑了挑眉,仿佛略微訝異地望向一處,笑容徐徐綻放開來︰「哎呀,這個時候,到底是哪里著起火來。」

心撲通地跳了一下,有種不好的感覺彌漫上來,我霍然回頭,緊盯著著火的方向。卻是丁家的布莊。父親還在那兒!顧不得跟于馥兒在這里糾纏,我提著刀便往反方向跑去。心里像有把火,遍燃了我的五髒六腑,燒得我只緊握刀柄向前飛奔,耳邊風聲呼嘯,遠遠已經聞見木頭被焚毀的氣味,那火光竟然比晚霞更熾烈。不少人遠遠圍聚在門口觀望,卻沒有一個人上前撲救,我擠進人群,一咬牙頂著鋪天的濃煙沖進去,見得幾個人三三兩兩地跑出來,卻都是布莊的伙計,一個個揪著衣領盤問,卻是都沒有看見父親。人在極度焦急不安的時候思維運轉要快出平日許多,我想起父親是回布莊打理貢緞的事情,這個時候莫不是應該在庫房附近?顧不得多想,我憑借印象一路闖進去,火勢卻是越來越大,眼看著就是火源的方向,心里一驚,正巧回身打量到染布的燃料缸和漂布的池子,我憋了一口氣跳進去,打了個滾爬出來,想是能稍稍多撐些時候。用刀劈開著火的門掩面沖進去的時候,不出料想地看到地上匍匐的人,確是被軋住了下半身,的確是父親無疑,眼看是被煙燻得昏迷,我急急撇下刀去搬那櫥櫃,使勁力氣,是拉是拽卻是絲毫不能改變眼前情狀。心里有翻騰的怒意恨意殺意起伏,直沖天靈,當那股情緒化成一股狂氣,貫穿了身體內外,只听得錚然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我一掌拍在那櫥櫃之上,頓時便幾乎被我打爛了半個,我不顧木屑劃傷了手,一掌一掌下去,眼看就將要打爛了那個櫥櫃,火勢已經非常大,入口處已經一片火海,全是木質結構的屋子已經搖搖欲墜,眼楮被煙燻得幾乎不能視物,我踉蹌著將爹從櫥櫃下面拽出來,卻幾乎力不從心。大火之中,模糊的一個人影卻撲了進來,她的袖子已經被火點燃,頭幾乎被燒焦,我使勁抹了下眼楮才看清來人的樣子,急得我幾乎吼出來︰「娘!」娘親沒有說話,她從我肩背上接過父親,探了探他的鼻息,烈烈火光下,她的面容卻十分平靜,她看著我,一字一頓聲聲入耳︰「一一,娘要和你爹一起留在這里了,時間不多,娘護送你出去。」我簡直不能置信,傻了一樣望著她,好像只是一瞬之間,她變了一個人。如果我不曾看錯,不,我絕對不會看錯,她眼眸里閃爍的湖藍色光澤,堪比明珠耀眼,我突然覺得十分恐懼,就像是一種離別的預感,「娘,你說什麼傻話?!我……」然而話未說完,只听見「咯啦」一聲,焦黑滾著火的房梁已經再也支撐不住,正正沖我們砸過來。

好像是一場夢,如果我死在了夢中,如果我陪伴著爹娘便這麼去了,也許也是一種幸福也未可知,然而我還是睜開了眼楮,我手中沒有刀,可是心里卻涌起無窮的殺意,我努力集中了意志,否則便是一個失神,我好像就已經無法控制自己。我望著面前被烈火幾乎完全焚毀的房屋,茫然的看著暮色中沖天的紅霞,就在剛剛,母親只是推了我,卻似有一股冰寒之力入體護住了我周身,讓我身不由己地跌出了火場。她的面目很平和,甚至在笑,她緊緊地握住父親的手,與他依偎在一起,是的,我只是不願意相信,那時的爹已然氣若游絲,娘自知已然不可能將他救回,決然地選擇與他一起走,那一眼回望,好像是歉疚又好像是欣然。我不喜歡流淚,可是人一旦難受到無可泄的時候,就只能流淚,我徒然地跪坐在地上,一拳一拳,地上的石板裂了,碎了,化成齏粉。周身黑氣盤旋繚繞,我模向胸口,那白鶴的玉牌已然碎裂,僅剩與絲線相連的一塊殘片。事故麼?我想起于馥兒笑意莫測的臉,心下了然,怕真的是有人刻意陷害,將我逼至絕境。

是時候大開殺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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