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頡就像一只窒息的水母,他感覺呼吸困難。眼中的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淡藍的薄紗,眼角邊,不斷有莫名的氣泡冒出。
「啊!」
求生的終于戰勝了堅強的意志,蘇頡將腦袋從水槽中拔了出來。水滴自頭上垂落,順著光潔的皮膚,鑽入了他的鼻孔里,帶來了一種瘙癢的感覺。
他望著鏡中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他好像是在微笑,又不太樣,這張臉就像溺死的人臉似得,夸張而怪異。
他口中低聲的念叨著︰「早上好,親愛的,如果明天再也見不到你,就再祝你下午好,晚上好,晚安。」
衛生間里空蕩蕩,聲音撞到冰冷的瓷磚上,反射回來,在小小的空間里發出猙獰的回鳴。蘇頡望著鏡中的自己,那個應該能夠被稱作男人的男孩,正咧開嘴,笑著。蘇頡很確定自己沒在笑,自從穿越以來,他一直都在人前笑,在人後,他笑不出來。
「蘇!你快點!我已經等了很久了!」清脆的女聲擊碎了令人不安的夢,蘇頡猛地清醒過來。「安妮還真是著急,我不過是在洗手間里多待了一會兒。」他暗忖。
「好的!我馬上就來!」
他這樣回答。胡亂的用浸泡過自己腦袋的冷水抹了把臉,然後隨意的抓起一件外套走了出去。時直夏日,電影院里正在上映由休-杰克曼主演的x戰警——一部典型的夏季爆米花電影,卻是休演藝生涯的轉折點。有些時候,蘇頡會想象著和安妮抱著爆米花看電影,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並沒有這樣的心情和時間。
在屋外毫無形象的叫喊的女孩,就是安妮,她穿著一條青色的牛仔褲,上身是緊身衣,存托出修長的身體曲線。
走到門口的時候,蘇頡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領,然後出門迎接安妮。視線中的安妮更加的成熟,已經有了一些後世那顛倒眾生的魅惑,蹩腳可笑的泡沫卷發已經從她頭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頭上等綢緞一般的棕色長發。
蘇頡微微一笑,他看見安妮站在街道中央,伸長了脖子,露出她修長的鎖骨。長長的黑睫毛下瓖嵌著一對像紫羅蘭一般的大眼楮。今天是去學院的日子,所以安妮畫了淡妝,自從見識了米莎巴頓的美麗,她就逐漸向她靠攏。
現在的安妮身上,具有一種生機勃勃的現代才女的神態,但又不缺乏古典、貴族一般的美麗。
蘇頡走了過去。
「你又帶美瞳了?」他寵溺的撫模著女孩的長發,「記得以後不要帶了,會傷眼楮。」
「知道了。」安妮吐了吐舌頭,嬌憨的回答。
距離上次試鏡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安妮獲得了米婭這個角色,同時也獲得了米莎巴頓,這個紐約女孩的友誼。可以說是一個大團圓的結局,蘇頡也將尼力那個混小子介紹給了加里,卻沒有想到加里原來早就認識他。
按照那個嚴肅老頭的話說就是︰幾乎所有的唱片公司職員都認識這個不依不饒的小子。當然,加里不是什麼職員,只是在去環球的時候見到過尼力而已。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經過短暫的面試,加里批準尼力進駐劇組,成為了電影的編曲之一。
距離電影真正開拍還有一段時間,所以在這段難得的休閑時光里,蘇頡老老實實的過上了學校和家,兩點一線的生活。這其中當然少不了參雜著安妮的影子,這個美麗的少女幾乎黏在了他身邊,美其名曰是隨時能夠得到指導,但蘇頡看到的更多的,卻是她發呆時候,嬌憨的模樣。
「今天需要那樣嗎?你是認真的?」蘇頡突然問。
「當然,你答應過的。」安妮一眨眼楮,俏皮的回答。
如果說那次面試還有什麼後遺癥的話,那就是蘇頡在海瑟薇家舉行的晚宴中喝的酩酊大醉,最後不得不留宿。當然少不了在迷迷糊糊的時候,與安妮簽下了城下之盟。當第二天,安妮拿著一張印著蘇頡手印的合同來到他的面前,蘇頡就明白了︰他成為了這個美麗女孩,最完美的擋箭牌。
有些困擾,但卻樂此不疲。
一對璧人漫步在校園的林蔭路上,溫和的太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在地上漏下了一些光斑。不遠處就是西方文學史的課室,緊挨著音樂系的大樓。
也許是因為建築的隔音並不完美,或者音樂系的才子們特意的安排,你總能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听到從那所大樓里傳出的悠揚的琴聲,纏綿的就像某種令瞎想的申吟。
「我討厭這樣的聲音。」安妮將嘴巴附在蘇頡的耳朵上,小聲的抗議著。
對此蘇頡只有尷尬的一笑,他從很久之前,就知道這琴聲響起的原因。安妮的一名音樂系的瘋狂追求者,會在每天的這個時間,矢志不渝的彈琴。那瘋狂的勁頭甚至連音樂系的教授都為之感嘆。
倘若是在國內,這樣的行為少不了要被貼上一個流氓的標簽,但來崇尚自由的美國,只能說是男孩的一個小小浪漫而已,盡管不合時宜。
這只是安妮追求者中最溫和的一員,自命風流的才子,總會做出一些無比瘋狂的事情。
就像一個星期前,那個幾乎已經被內定了導演培養計劃優勝的拉里-貝爾,就弄出了一場堪稱轟轟烈烈的求愛記。九千九百九十九多來自康涅狄格的玫瑰鋪滿了整間課室,他甚至請到了一個童聲唱詩班,來演唱歌頌愛情美麗的曲調。
如果這樣的招數放在其他女人的身上,也許他早已經得逞了。他會將她們壓在身下,盡情的蹂躪,然後拋棄她們。
安妮卻只給了他一個冰冷的「不」字。或者簡單的說,她對那種公子沒有任何興趣,他只不過生了一副好的皮囊,再擁有一個好父親而已。
一念及此,蘇頡的的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他說道︰「這至少是琴聲,相比起拉里-貝爾弄出的事情,根本就微不足道,它沒有干擾到你的生活。」
「它污染了我的耳朵。」安妮撇著嘴,不滿的說,「其實我們可以再親密一點,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男朋友,這樣就不會有人再來煩我了。」
「是啊,所有人都應該來煩我了。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神和竊竊私語會將我萬箭穿心。」蘇頡心中暗忖。一路走來,他已經感覺到了這些,仿佛身邊的每個人都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特別目光盯著他,令他毛骨悚然。
「好吧,誰叫我被你的母親灌了迷魂湯呢?我從不知道凱特是個酒鬼,也不知道米歇爾原來能喝這麼多酒。」蘇頡擺了擺手,無奈的說,「我現在倒是希望拉里能把你帶走了,至少你就不會來煩我。」
「我不會喜歡他的,他就是一個公子,換女友的速度比我換衣服還快。」安妮不屑的撇了撇嘴,「听說他已經被內定了青年導演培訓計劃的優勝,真是一個令人遺憾的消息,評委會的老頭們一定是群瞎子,才會選擇他。」
安妮突然停了下來,用促狹目光看了看蘇頡,然後又說︰「蘇,不如你去參加這個計劃,最好能殺殺他的威風。」
她揮舞著小拳頭,那張牙舞爪的模樣就像一只誘人犯錯的惡魔。
「是加里那個老家伙讓你來勸我的吧?」蘇頡說。
「這都被你看出來。」安妮眨動著那雙會說話的大眼楮,一臉無辜的表情說︰「是的先生,加里可是很看好你。而且斯科塞斯先生也不是那種市儈的人,只要你的作品足夠優秀,就能夠打動他。」
「是嗎?可你剛才還說評委會的評委們都是群瞎子。」
「斯科塞斯先生除外,他是一名令人尊敬的長者。」安妮說。
蘇頡若有所思,他有些意動,但一想到馬丁在評委會里應該是勢單力孤,心中就一陣喪氣。想到那可能到來黑幕,他就好像吃了一只蒼蠅似得惡心。
「再說吧,有機會我會參加的。」蘇頡敷衍的說。
校園里幾乎遍布了拉里-貝爾的耳目,從與他狼狽為奸的學生,到冷冰冰的食堂大廚,甚至是便利店里不務正業的小職員都成了他的耳目。沒辦法,誰讓他天生有一個有錢的父親呢?
綠油油的美元甚至能讓那些清高的聖女變成婊子,讓這些普通人變成他的耳目自然不再劃下。
當蘇頡和安妮肩出現在校園的時候,有人就向拉里發了短信,不知道是誰,也許是他的眾多耳目中的其中一個。
「有敵情。」很簡單的個字,卻意味深長。
一種羞恥的感覺填滿了拉里的心,他右手緊緊捏著一塊最新款的諾基亞手機,指頭在屏幕上重重的劃過,仿佛將將其當成了蘇頡的腦袋。
「好一個裝清高的婊子,我會讓你知道自己是多麼的愚蠢。」拉里小聲的嘀咕著。他正和幾個肉彈廝混,接了電話過後,就已經沒有了興趣。他推開那些想要糾纏他的女人,頭也不會的走出了包間。
對于公子來說,得到的永遠都不值得珍惜,只有那些得不到的東西才能激起他內心的佔有欲——安妮就是其中一個。
西方文學史的課室總是安靜的,無論其他地方多麼嘈雜,這里始終是一個安靜的避風港。綠色牆面上掛滿了各地的風景照片,有蘇格蘭的草原,東非的峽谷,還有蘇頡所熟悉的萬里長城。
良好的隔音擋住了音樂大樓那邊的琴聲,如果那名音樂系的才子知道自己做的不過是無用功的話,不知會不會瘋掉,當然有些人可能已經瘋掉了。
教西方文學史的教授是一個叫西蒙尼的中年男人,听名字像是意大利後裔,但實際上,他卻是一個標準的德裔。有著德國人標志性的大鼻子,當然意裔也可能有,但他的大鼻子卻是方正的,並不如意裔的浪漫,配合上褐色的小眼楮和四方臉,這讓他看起來有些嚴肅。
西方文學歷是一門必修課,蘇頡曾經在教師相片的布告欄上看到過這個男人的照片,他第一感覺就是這是一個不苟言笑的德國人,也許他還是一個標準的德國人,固執己見,刻板守舊,他甚至不會在迷路的時候向其他人問路,理由是德國人從不問路。
蘇頡有個德國的網友就是這樣,他出去旅游從不問路,只要給他一張地圖就可以了。所以蘇頡大一的時候並沒有選擇西蒙尼先生作為導師,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有些事情,耳聞不如目見,當真正走進西蒙尼先生的課堂後,蘇頡所見到是一個風趣幽默,有些惡趣味的德國人——這在德裔中是非常少見的。蘇頡猜測他是第二代,或者第三代德裔,並且可能是個孤兒,被美國拉丁裔或英裔家庭收養,所以才看起來像個純正的美國人。
蘇頡也說不清楚什麼叫純正的美國人,他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這樣的感受,只是心中有點大概的認識,就是像西蒙尼老師這樣的人。他自己和安妮,都不是。
「坐在牆角正在觀看窗外風景的亞裔同學請回答一個問題。」西蒙尼突然停止授課,高聲的說道。
「什麼?我?」蘇頡先是楞了一下,直到整間課堂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時候,才明白原來西蒙尼說的正是他
西蒙尼很滿意蘇頡的反應,他點了點頭說︰「對,就是你,我好像從來沒見過你吧?」他埋下腦袋,翻閱花名冊,然後用一種戲謔的語氣說︰「如果你是叫普西尼,班克斯,或者杰拉德的話,我只能遺憾的提醒你,如果你無法回答出我的問題,那西方文學史的平時成績就沒有了。」
「哈哈哈!」
課室里響起了哄堂大笑,安妮甚至已經笑的直不起腰了。她整個人趴在桌上,頭埋在臂彎里,身子不停的顫抖。她在努力的維持著淑女的風度,然後這樣的努力徹底失敗了。
「是的西蒙尼老師,如果他真叫這些名字的話,他就完蛋了。」安妮大聲的說,她的大嘴明顯有合不攏的趨勢,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有這麼好笑嗎?」蘇頡暗忖,他做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剜了安妮一眼,然後換做了一臉的無奈,看向了站在講台上的西蒙尼,「我並不叫這些名字,先生……」蘇頡顯得有些尷尬,「事實上我並不是您的學生……」
「哦?」西蒙尼的臉上露出驚訝的微笑「原來我已經聲名遠播了,居然會有慕名而來听我上課的學生。看來我應該去自薦參加查理羅斯秀,對著全紐約甚至全美國的青年講課,而不是站在這里對著一群上課走神的孩子。」
又是一陣轟然大笑,蘇頡的臉上有些燥熱,如果地上有條縫隙的話,他一定會鑽進去,但顯然紐約大學的地板是不會偷工減料的。
「先生,您要問什麼問題。」蘇頡只好岔開話題。
西蒙尼似乎特意和蘇頡開玩笑,他收斂了笑容,板著一張臉,用德國人標準的嚴謹強調說道︰「我從上課伊始就注意到你,並且猜測著你的名字,是否和我花名冊上的某個名字對應,但最後我發現,頭腦里沒有關于你的記憶。天啊!我讀書的時候可是一個天才,難道我老年痴呆了嗎?」
西蒙尼夸張的語氣有一次引得了一陣笑聲,他像個得勝將軍似得揮了揮手,示意安靜,然後又說道︰「原來你並不是我的學生,我平靜了下來。但轉念一向,我就不需要給你一個獲得平時成績的機會,這讓我很受傷。」
西蒙尼裝出了一副沮喪的表情,不過很快這樣的表情就消失了,他又一次煥發了生機。
「不過我還是想讓你替我解決一個問題,你願意回答嗎?但是答對了,可沒有糖果。」
「當然,樂意效勞。」蘇頡的臉上掛著迷人的微笑。
西蒙尼拿著教材翻了兩頁,然後將它直接拋到了一邊,說道︰「今天不問課本上的問題。」他停了停,皺著眉頭,似乎在思考,直到課室內安靜下來,人類的輕微呼吸聲填充了整片空間的時候,他才開口︰「邁克爾-坎貝寧在1998年出版了小說時時刻刻,獲得了1999年的普利策文學將,你是怎麼看這部小說的。」
西蒙尼明顯感覺面前的這個亞裔青年愣了一下,他的眼神里寫滿了迷茫,看來他是不知道這部小說了,現在的孩子寧願去電影院里看電影,或者和女朋友花前月下也不願意讀小說,這還是一本暢銷書。
西蒙尼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有些意興闌珊。其實他冤枉了蘇頡,蘇頡並非沒有看過這本書,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邁克爾-坎貝寧的這本小說都是他的最愛之一。
只是面對西蒙尼先生這突然起來的問題,他想到了2002年由這部小說改編而成的同名電影。
這部又斯蒂文-德奧瑞導演,妮可-基德曼、朱麗安-摩爾、梅麗爾-斯特里普主演的電影最後將妮可基德曼捧上了奧斯卡影後的寶座。即便它沒有驚心動魄的故事,也卻少浪漫的愛情但對于人物內心和意識流動的刻畫卻令人拍案叫絕。
但那並不是一部好看的電影,這不得不說是一個遺憾。
「我認為它不應該是一本小說。」蘇頡鬼使神差的這樣說。
「哦?那你認為它應該是什麼?」西蒙尼產生了一絲興趣,要知道這部小說可是剛剛獲得了普利策文學獎,一般人總會對獲獎的作品歌功頌德,恨不得將其捧上神壇,少有對其持否定態度的,更不用說它不應該是一部小說了。
會這樣說的人大抵有兩種情況,要麼是有真才實學,要麼就是在嘩眾取寵。
「你會是哪一種呢?」西蒙尼心中暗忖。
蘇頡回過神來,感受到整間課室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說了一些什麼。就像曾經在愚昧的年代闡明了日心說的布魯諾,他成功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上。
「我這算不算自討苦吃呢?一定算。也許我應該說一句沒看過更為合適。」蘇頡暗忖。
當然,世界上永遠沒有後悔藥,自己說出的話,就應該為其負責,蘇頡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
他稍稍回憶了一下小說的情節,然後說道︰「這部小說講訴了三個女人的故事,它們雖然于不同的時空,卻都渴求更有意義的生活。除了各自的恐懼與渴望,把她們聯系起來的還有這個名字︰戴羅薇夫人。」
西蒙尼露出了玩味的眼神,他沒有打斷蘇頡的話,而是選擇繼續聆听。
「弗吉妮婭•伍爾芙,住在1923年代的倫敦郊區布魯姆斯伯利,開始寫她生前最後一部小說《戴羅薇夫人》,她游走在瘋狂的邊緣。」
「勞拉•布朗,一個生活在二戰末期的洛杉磯的家庭主婦,正在閱讀《戴羅薇夫人》,這本書使她的生活發生了重大變化。那天她正在準備她丈夫的生日派對,肚子里有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她卻和弗吉妮婭筆下的戴羅薇夫人一樣,萌生了自殺的願望。」
「克拉麗薩•沃甘,現代版的戴羅薇夫人,一個女同性戀者.居住在2001年的紐約市,她深愛她的朋友理查德,一個才華橫溢,卻因艾滋病而瀕死的詩人。理查德給她起的外號也是戴羅薇夫人,因為她和戴羅薇夫人的名字一樣,都是克拉麗薩。」
「她們的故事交織到了一起,在每個時空,女人都被壓抑,但更多的是抗爭和自由的表達。」
蘇頡停了下來,他凝視著西蒙尼的眼楮,希望能從這雙平靜的眼楮讀出一些東西。但結果卻是令他失望的,西蒙尼的眼神就好像盛放在玻璃杯里清水,毫無波瀾。
「任何一個書評都會這樣說,這只是最普通的東西,只能算是小說的簡介。」西德尼微笑著說,他雖然嘴上有些不屑一顧,但對于蘇頡這個闖進課堂的亞裔男孩卻多少一些欣賞的味道。
「我期待著你的解釋。」西德尼說。
蘇頡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喜歡這部小說,它是一部典型的元小說,顛覆了小說的敘事結構而且探索的更多的,是小說之外的世界。」蘇頡停了停,想了一下,然後用一種細微的聲音繼續說︰「探索的是小說之外世界的虛構性。」
西蒙尼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這確實是一部元小說,但也不能說它不應該是一部小說。」他抓著蘇頡的話不放。
這一次蘇頡沒有停頓,他緊接著西蒙尼的話,說道︰「從結構上來說,時時刻刻顛覆了傳統小說的線性敘事結構,邁克爾截取了三個女人一天生活中的故事,用片段的方式呈現出來,並且通過意向和主體的選取再次將其拼和,跨越時空交織在一起,這種意識流和蒙太奇的手法正是電影慣用的手法之一,而在小說上並不常見。」蘇頡滔滔不絕,他明顯已經進入了某種瘋狂的狀態。
「所以我認為呈現這個故事最好的藝術手法不應該是小說,而是電影,也只有電影才能完美的沉呈現這樣一個波瀾不驚的故事……」
蘇頡剛想繼續說下去,就听到身後傳來了一個爭辯的聲音︰「不,我認為時時刻刻只能是一部小說。而你只是在這里大發厥詞!」
蘇頡轉過頭,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看見門口正站著一名青年,他上身穿著一件保羅拉夫勞倫的限量版t-shirt,是一條顏色與其搭配的尚飛揚的牛仔褲,帶著一副看不出牌子的墨鏡。
他有著標準英裔美國人的金色頭發,只是鼻子的下勾讓蘇頡想起了一種來自于墨西哥的鷹。
「他就是拉里-貝爾那個混蛋。」隔壁的安妮小聲的對蘇頡說。
蘇頡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安妮,然後對著拉里做了一個請繼續的手勢。
拉里也不退讓,他想要徹底的將蘇頡擊倒,就必須證明自己在任何方面都比他優秀。
「雖然時時刻刻擁有完美的電影敘事結構和深刻的立意,但作為一部電影劇本來說,它的節奏過于沉緩,故事的曲折性也不夠。沒有太多的高低起伏,只是講訴了三段相互聯系的乏味故事。是問有誰會進入電影院觀看一出長達兩個多小時的沉悶畫面?這也是當年肖申克的救贖輸給阿甘正傳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題材,更多卻是因為沉緩的敘事節奏拖累了這個故事。」
蘇頡的眼神里閃過了一絲驚訝,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安妮的最大牌追求者,更沒有想到,這個拉里-貝爾會對電影有如此深刻的認識。
他幾乎一針見血的指出了時時刻刻改編成為電影的風險︰誠然它是一步具備了電影敘事結構的小說,也有豐富而鮮明的人物和深刻的立意,但卻缺乏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這也是電影和小說的一大區別,小說可以通過晦澀的情感小說將讀者帶入書中的世界,而電影則更多的依靠激烈的矛盾,這一點和戲劇相同,矛盾即電影的生命。時時刻刻缺乏的就是這種鮮明的矛盾,它更多的是用意識流的手法展現了女子內心的掙扎。
如果將其改變成符合電影要求的劇本,就會丟失小說原有的韻味,淪為一步不倫不類的作品;要麼就像拉里而說的那樣,拍攝出來的電影會沉悶乏味。這時候就需要一個大師級的導演,通過自己的節奏控制讓觀眾能夠沉醉其中,欣賞整個故事,但這是非常艱難的一件事情。
「我相信一名優秀的導演能夠解決這個問題。」蘇頡微笑著說,他並沒有去無謂的辯駁,在事實出來之前,所有的辯駁都是蒼白無力的。
「可是並不會有這樣一名導演,甚至永遠也不會有導演願意冒著毀掉一個經典的風險去拍攝這部電影。」
「是嗎?」蘇頡不可置否的搖了搖頭,他本想退縮,但拉里咄咄逼人的態度讓他討厭。
「你認為沒有這樣一個導演是因為你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我相信這個世界上,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永不缺少優秀的導演。」蘇頡大聲的說,他的聲音猶如大笨鐘的鐘聲一般沉重而振聾發聵。
這個時候,下課的鈴聲刺破了課室的戰爭氣氛,西蒙尼先生無奈的搖了搖頭,也許從一開始撩撥那個亞裔年輕就是一個錯誤,當他發現自己的課堂變成一個戰場的時候,他已經無力去控制什麼。
「先生們,小姐們,又到了你們最喜歡的下課時間了。」他說,「至于兩位的爭論不如就這樣放下吧。時間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寶貴的。」
紐約大學的課間並不長,所以教師從不拖堂,只有這樣才能方便學生用最快的速度從一個課堂走進另一個課堂。
西蒙尼的本意是好的,但有些人並不會領情。
「我覺得爭論會一直延續下去,直到我們兩個人中有一個離開安妮身邊。我說的對嗎,蘇頡先生。」來課室的過程中,拉里已經派人調查清楚了蘇頡的身世,同時也確認了蘇頡是對他威脅最大的一個人。
「拉里!你到底在干什麼,我說了多少次,我不喜歡你,也不可能成為你的女朋友。」安妮大聲的說,她白皙的面孔上浮現出一抹潮紅,顯然,憤怒的火焰已經灼燒掉了女孩身上的淑女氣質。
她像個瘋婆子一樣大喊大叫。
拉里深深的看了一臉微笑沉默不語的蘇頡一眼,然後回答安妮︰「是因為他嗎?所以你才拒絕我。」
安妮猶豫了一下,然後大聲說︰「是的!他是我的男朋友!」她站起來,親昵的挽住了蘇頡的胳膊。
拉里的臉色一變,原本的優雅變成了猙獰,他惡狠狠的叫喊著︰「我不相信!這不可能!我問過所有的人,沒人說過你有男朋友。一定是你找了個擋箭牌,這個華裔是你的擋箭牌是不是。證明!你證明給我看!」
青春期的男孩總是敏感的,特別是受到感情刺激的時候,他們會從一個平常人,變成一個暴虐的恐怖分子。
安妮明顯被拉里嚇到了,身子朝蘇頡的身後縮了縮。就像一只受到驚嚇的羔羊,身體顫栗不已
感受到女孩心中的恐懼,蘇頡臉上的微笑消失不見,他向前跨了了一步,將安妮擋在身後,然後質問著拉里︰「你就是這樣對待女士的嗎?原來我只當你是安妮的一個普通追求者,但現在,我覺得你就像一個恐怖分子,看看你的身上,時時刻刻都在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息。」
安妮感覺到一陣溫暖,她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還夢想著有一天,能有一名白馬王子將她從城堡里接走,從此寵愛她,忍受她所有的任性;保護她,永遠站在她的身前。毫無疑問這幾條蘇頡都做到了,他將她帶離了那個城堡一樣的家庭,忍受他的任性,充當擋箭牌,現在又站在了她的身前,替她抵擋風雨的侵襲。
女孩站了出來,站到與蘇頡平齊的位置,她不再躲在蘇頡身後,不再是那個瑟瑟發抖的羔羊。
「你不是要證明嗎?」安妮臉上露出了驚心動魄的笑容,在蘇頡驚訝的目光中,她的嘴,印上了蘇頡的唇。一種柔軟的觸電感蔓延全身,蘇頡覺得自己像個木頭樁子似得任安妮的貝齒敲開了他的防御,兩人的舌頭糾纏在一起,彼此交換著津液,彼此沉淪于源自對方的清新氣息之中。
光線透過玻璃窗戶,灑在男孩與女孩的身上,像是為他們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這是一副多麼美麗的畫卷,幾乎所有的觀眾都目瞪口呆了,但顯然,有人會破壞這美妙的意境。
「中國蘇!你敢接受我的挑戰嗎?參加導演培養計劃,來決一勝負,輸家離開安妮!」拉里氣急敗壞,自己的禁臠盡然在與別的男人接吻,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恥辱。
蘇頡和安妮從美妙的舌吻中清醒了過來,兩人觸電似的攤開,躲閃著彼此的眼神。拉里那鼓噪的聲音令蘇頡皺起了眉頭。他轉過身子,面向那個白人,用嚴肅的語氣,一字一句的說︰「第一,我不是電影制作系的學生,沒有必要接受你的挑戰;第二,安妮也不是什麼貨物,她有選擇和誰在一起的權利,這一點不是你我能夠剝奪的……」
「你是要逃避嗎?這個懦夫,不配得到安妮!」
感受到拉里那因為氣惱而顫抖的身體,蘇頡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迷人的微笑︰「我從未說過我不接受你的挑戰。」安妮緊張的拉住了蘇頡的袖子,雖然她鼓勵蘇頡參加這個計劃,但並不喜歡他用這樣的方式參加。如果失敗了,會令他身敗名裂。
蘇頡遞給了安妮一個放心的眼神,然後大聲的說︰「不如我們換一個賭約,我參加導演培訓計劃,輸的人離開帝勢藝術學院怎麼樣?」
蘇頡平靜的望著拉里,眼神中帶著一縷不易被人察覺的晦澀野心。
「成交!」
兩個人的手掌在空中重重的踫到了一起,算是完成了人類最原始的,也是最令人血脈噴張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