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正望著面前的胖子,她面帶微笑,臉上同時出現一種眷戀、欽慕的神情。但倘若熟悉她的人看到這副表情,一定會從那嘴角的弧線中看出一些端倪——她不喜歡那個胖子,甚至是厭惡的。
如果不是為了挽救即將崩盤的收視率,艾倫發誓自己一定不會選擇讓這個胖子登上自己的月兌口秀︰他粗鄙、囂張、滿口謊言,卻將自己偽裝成聖人。
艾倫深知,這是洛里斯的慣用伎倆︰站在道德的至高點,用最純正的腔調和最惡毒的心思去攻擊某人。但她也無能力,一個優秀的主持人會制造嘉賓之中的矛盾,卻從不牽涉其中。
「好,非常好,洛里斯先生,您一定是一名好父親。」艾倫說
她覺得自己的嘴巴非常惡心,就像涂抹了骯髒的蜂蜜的香腸。她不得不去討好胖子,附和他的謊言。這才是紐約的生存之道,也是紐約的電視人的生存之道。
「這麼說洛里斯先生是認為《朱諾》一無是處咯?」她反問了一句,然後突然覺得自己的反問,似乎可以置之不理。
洛里斯-蘭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在電視上宣揚自己正面形象的機會,「是的小姐,那是一部罪惡的電影,即便它還沒拍出來,但我認定了那是一部罪惡的電影。很遺憾休斯-貝爾先生的五百元美金會打水漂,那部電影真的一無是處。」
「那為什麼馬丁-斯科塞斯先生和他的評委會,會選擇《朱諾》成為最後的優勝,如果它真的一無是處,又怎麼可能贏得那麼多專業人士的喜愛呢?」
艾倫抓住胖子的一個語病,窮追不舍。她不打算就這樣放過這個胖子,即便不能戳穿他的假面,也不會讓他好過。
胖子的臉色陰沉下來,「馬丁-斯科塞斯?那是誰?」他不屑的努了努嘴,「那不過是一個被好萊塢淘汰的老人,你看看每年有多少人垂頭喪氣的離開好萊塢,他不過是其中的一員。」
「他只能在紐約大學里混日子。還有那群評委也是一樣,無論這樣人有過怎樣的輝煌,都太久沒有接觸過好萊塢了。他們可能老眼昏花,分不清影片的好壞。」
胖子停了停,嘴角勾起一抹自負的弧線,「也許在這些人的記憶中,只有那些默片才能算的上好電影。卓別林?對,那是一個電影大師,格里芬斯?我也喜歡他的黨同伐異,那個華裔顯然鑽了個空子。如果我是評委會主席的話,這種電影根本就不可能入圍。」
艾倫不可置否的搖了搖頭,看起來並不同意胖子的說法。
「難道艾倫小姐認為這種宣揚少女早孕題材的電影應該堂而皇之的上映?還是我們應該將這個劇本寫入中學教材,讓所有女生都去學習?」胖子似笑非笑的盯著艾倫,他不著痕跡的伸出自己猩紅的舌尖,舌忝舐著干枯的唇片。
他說的太多了,口干舌燥。
艾倫無言以對,只能尷尬的陪笑。這或者是強勢的女人,主持生涯中少有的挫敗。
她並非輸給面前這個口無遮攔的胖子,而是輸給了整個美國社會。
她無法冒著被社會唾棄的危險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她無法對著鏡頭大聲叫嚷︰「嗨!我們應該給那個華裔一個機會,我們根本就沒看過那部電影,事實上它還沒有拍攝出來,我們怎麼能武斷的認為它不好呢?」
她不能那樣。
相比起艾倫的無奈,胖子則顯得洋洋得意。他高昂著下巴,眼楮都快飄上到了天花板。也許他覺得這一刻自己被上帝靈魂附體了,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代表著上帝的旨意。洛里斯-蘭那顆骯髒、齷齪、污濁不堪的心,突然充盈起一種使命感。
阻止這部電影上映就是我的使命,洛里斯心想。他已經走火入魔了,而這樣的後果就是,蘇頡自拉里-貝爾之後,又多出一個強大的對手。
「一個知名影評人嗎?很好。」黑暗的甬道中,蘇頡默默點了點頭,「影評人不是那種在電影上映之後,才挑刺的人嗎?他怎麼敢預言一部電影的好壞。」
身後的詹妮弗聳了聳肩膀,「誰知道呢?大概他是影評家吧。」
蘇頡笑出聲來,對于影評家這種東西,他只能不可置否。那些整天無所事事的老爺們可不就是一群被憋壞的閑人嗎?
張愛玲說過︰出名要趁早。這樣老爺們就是那種想要在年輕時候出名,卻失敗的人。只會在一邊尖酸刻薄的諷刺,千方百計的挑著你的錯。真是一群可憐人!
「嗨,伙計,一會兒你就要面對他了,居然還笑的出來。他可在紐約時報上有自己的專欄,對于影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詹妮弗善意的提醒蘇頡,同時又不免調侃了一番,「如果你想毀掉我們的電影就直接把開水倒到他的腦袋上,我相信他會在自己的專欄里歇斯底里的咆哮的。」
「那就讓他咆哮吧。」蘇頡指著聚光燈下的胖子說,「你認為現在這種情況,矛盾還有緩和的余地嗎?」
黑暗之中,詹妮弗的眼楮在閃爍,嘴角勾出迷人的弧線。
「不能。」
兩個輕巧的字眼從那張誘人的小嘴上吐出,帶著玫瑰的香氣,侵襲著蘇頡的神經。
真是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妖精!蘇頡暗道。
一時間的恍惚顯然無法動搖蘇頡的意志,他很快就清醒過來。
「既然不能緩和矛盾,那就只有戰勝他。」男孩轉過身子,凝視著女人的眼楮,那雙灰寶石一般的眼楮不再渾濁,它熠熠生輝,就像星空中最璀璨的星。
「我們只有戰勝他,摧毀其意志,將其徹底踩在腳下,只有這樣才能讓恐懼遠離心靈。我相信我有這樣的能力,你也應該相信自己。」
詹妮弗的身子微不可查的顫抖了一下,她感覺自己冰冷的胸口仿佛充盈著熱情。她回想起洛里斯-蘭在專欄上嘲諷她的句子,每一個單詞都像一把鋒利的匕首。但它們並不是真實的匕首,而她卻害怕了。失去了發聲的勇氣,最終也失去了進去的動力。
「相信自己嗎?」詹妮弗喃喃的說,她全神貫注于蘇頡堅毅,完美如雕塑一般的面部線條。那對黑色眼楮充滿了邪異的魅力,漆黑的頭發拂過耳尖,嘴唇也因為陰影的襯托而更顯豐潤。
他穿著一身量體裁衣的黑色休閑西裝,內襯一件白色格子襯衫,襯衫的領口並沒像普通人一樣緊扣,而是解開,露出內里上等綢緞似得皮膚。
她與他目光相交,又很快的移開。他是一個帥氣的男孩,讓人見了忍不住怦然心動。這一點不因膚色和種族而改變。
詹妮弗的嘴唇不知不覺的彎成嘲弄式的半微笑,她的耳邊依舊能夠听到洛里斯的咆哮,還有在他咆哮的間隙響起的掌聲。但此時此刻,女人心中沒有絲毫恐懼可言,即便她身處黑暗,但目光已然清澈而堅定。
演播室里響起一陣走調的鋼琴聲,詹妮弗突然感覺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識的想要掙扎,耳邊卻傳來溫熱的氣流︰「輪到我們出場的,我親愛的女配角。一會兒你盡量少說話,可以把所謂的問題,推到我的身上。」
為什麼要推到你的身上!難道我就不能去面對那些刻薄的問題嗎?詹妮弗心想。她感覺莫名的惱怒,「不,我自己可以的,你不需要照顧我……」
女人的聲音被打斷,打斷她的是那個熟悉的男聲,一如既往的溫暖,讓詹妮弗想起了孩童時候,母親在搖籃邊上輕盈的哼唱。
「詹妮弗,相信我。這是一場戰爭,男人理應為女人遮風擋雨。」
詹妮弗下意識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