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未來的導演 第一百七十章 杰瑞博伊德

作者 ︰ Jane Eyre

阿波利斯是美國最特別的地方,極熱與極冷在這里交融。這里只有夏天和冬天,每年的7、8、9月是夏天的季節,剩下的則屬于冬天。但今年是例外中的例外,已經時值七月,阿波利斯的夏天仍然沒有到來,反而——天空飄起了小雪。

七月飄雪,好吧,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蘇頡通過電話,讓麥高芙與fx圖爾預約了見面的時間——就在今天。他非常心急,因為不知道這個七十歲的老人會有怎樣的打算,不知道他是否會將小說的改編權賣給別人。或許,那並非一個明珠暗投的做法,但失望卻是顯而易見的。

那可不是蘇頡所希望的,所以他不停的催促著出租車司機加快速度,為此甚至不惜許諾雙倍的金錢。

「麻煩再快點。」蘇頡說。

「已經很快了,」出租車司機看了一眼接近120邁的表盤,這或許是他在阿波利斯的公路上開的最快的一次。感謝這些偏僻的道路沒有任何攝像頭,讓他可以肆無忌憚,毫無後顧之憂。

「剛下了雪,路面結冰,再快容易出問題。」司機解釋道。

其實雪下的並不大,路面也沒有結冰,那只是一個欺騙外鄉人的借口而已。蘇頡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同時他也明白,倘若這輛車的速度再次提高,則有超月兌司機控制的危險。其實他可以代替駕駛,但阿波利斯的出租車司機卻是最驕傲的一群人,他們容不得有人質疑自己的車技。

出租車繼續向前,向著山脈深處駛去。沿途星羅密布著大小湖泊,湖面反射著光線,映出粼粼波光。蘇頡可沒心情注意這些,他將那張寫著地址的字條又掏了出來,再次確定了一下。

這堅信了他沒有走錯路的想法。

又往前行駛了不少時間,道路兩邊變成了荒漠,路牌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蘇頡猜測那是從前未化的,和今天新墜落的融為一體形成的東西。它成功了阻擋了路牌展示自己的本來面目。

「你確定我們沒有走錯路嗎?」蘇頡下意識的問。

「先生,我可在阿波利斯開了十二年的出租車。」司機面色不愉的回答。

空曠狹長的公路依山而建,蜿蜒的伸向山巔,一眼望不到盡頭,兩旁的荒漠透露著古樸蒼涼的氣息,給人一種暢快淋灕的失控感。七月,但還未入夏,黃色和白色佔據了視野,凜冽的寒冷帶著一種特殊的氣味沖入肺腑之中。

出租車駛進了一條隧道,光線暗淡了片刻。接著,隧道的燈光代替了自然光,射入蘇頡的眼楮,有些刺眼,卻並不尖銳。隧道兩側的岩壁上掛著一連串廣告牌,正好是一支宣傳阿波利斯本地燈泡的廣告。車的速度代替了放映機,廣告活動了起來。

當然,那是一種類似快進的活動,要知道,這可是接近120邁的速度。

蘇頡花費整整一天時間從紐約飛到阿波利斯,就是為了找到隱逸在山間的住宅,和住宅里的那個老人探討關于劇本改編的事情。他有絕對的把握說服老人。一想到已經改編完成的劇本,那顆惴惴不安的心,就稍顯平靜。

發動機的轟鳴刺激著蘇頡的神經,出租車再次加速,沖破了那張著大口的黑色隧道。世界瞬間明亮起來。

這是與隧道那邊截然不同的世界,荒漠的黃色從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茂密叢林的綠色。就像一只只揮舞著爪子撲面而來的野獸,給人一種窒息的壓迫感。

那些黑色樹枝尖端依舊覆蓋著一層白雪,卻絲毫沒有令它們彎曲,反而帶給人一種彪悍的錯覺。

「這里還真是奇怪。」蘇頡開了句玩笑,或許不合時宜,但他想不出其他緩解內心壓抑的辦法。

司機斜著眼楮瞥了他一眼,淡淡的回答︰「這里曾是印第安人的聚集區,20世紀初,一群白人以他們的方式趕走了印第安人。在他們的駐地的土壤上修建了自己的房屋。」

「你怎麼知道的?」蘇頡詫異的問。

「所有人都知道。」司機回答,「所有印第安人都知道。」

出租車里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fx圖爾的家就位于這樣一片奇異的土地上,荒漠和叢林在這里有明確的分界,唯一沒有分界的只有雪,那白茫茫的一片。一連串房屋出現在雪山的半山腰,呈扇面形向人們敞開懷抱。

這些房屋看起來有些陳舊,木質,沒有經過特別的裝修。

司機在距離建築還有一些距離的路邊停下,「下車吧,只能開到這里。」發動機沒有熄火,看的出他想趕緊離開。

蘇頡望了一眼延伸向建築群的平坦道路,絲毫看不出有什麼不能前進的理由。

「可以——」

他剛想說什麼,就被司機粗暴的打斷。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下車了,我只開到這里。」

或許是被司機濃重而壓抑的氣勢所震懾,蘇頡在交付了車資之後,乖乖的走下汽車。發動機的轟鳴再次響起,汽油燃燒,炙熱的氣體從排氣管噴出,車輪劇烈旋轉,摩擦這地面。一轉眼,出租車駛了出去,濺起的灰塵模糊了蘇頡的眼楮。他甚至沒有機會記下這輛給予其不愉快記憶車輛的車牌。

或許他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

山中的空氣清新自然,帶著一種特別的泥土的芬芳,滋養著蘇頡那兩片飽受現代城市生活折磨的肺片。木屋給那些希望遠離城市喧囂生活的人們,提供了最好的場所。

瓖嵌于群山與叢林之間,它美妙的不可思議。

按照字條上的地址,蘇頡很快找到了fx圖爾的家,一棟看起來最古老的木屋。沒有金碧輝煌的裝飾,也沒有敞亮的大廳,它看起來只是一間擁有三個房間的小木屋。倘若再小一點,基本會讓人認為,這是獵人的休息室。

蘇頡在木門表面找不到類似現代門鈴的裝置,所能看到的,僅僅是一些粗糙卻玄妙的紋理,就像人類的手相,仿佛預示著主人一生的命運。

沒有看到人,他只能敲門,並且站在門口叫喊︰「我是蘇頡。我和杰瑞-博伊德先生有約。」

沒有任何回應,木屋仿佛早已死去。這讓蘇頡整齊的衣著,雪白的衣領,和剛剛刮過的下巴毫無用武之地。

不是一個好兆頭,蘇頡想。他決定再次嘗試。

「杰瑞-博伊德先生在嗎?我是電話里和你約好的蘇頡。」

一如既往的沒有回應。

蘇頡開始用力敲門,雖然這顯得很不禮貌,但他並不想無功而返。

門里響起了「卡」的一聲,接著一個渾厚的男聲傳出︰「您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做禮貌嗎?」

聲音听起來並不友好,但蘇頡臉上卻推起了微笑——有人應聲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是杰瑞-博伊德先生嗎?我是——」

「進來吧,門開著!」

蘇頡話還沒說完,就被這個男人打斷。他的語氣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蘇頡嘗試著推了推門,果然開著。他走進房間。

門廳和黑漆漆的,沒有日光透過,同樣也沒有燈光。可以看出房屋的設計極不合理。窗戶開在背陽的一面,而向陽的一面卻是一堵厚厚的牆。

「杰瑞-博伊德先生?」

「我就在這里!」

燈光亮起,依然有點昏暗。但足以讓蘇頡認出前方人影的輪廓。那是一個須發灰白,臉上滿是皺紋的老人。身材不算高,還有些佝僂,眼楮卻黑的發亮。

在美國擁有黑眼楮的人並不算多,倘若不是華人,便一定有些華人或印第安人的血統。

「我就是杰瑞-博伊德」老人開口說,聲音洪亮,與他的外貌並不相稱。

「杰瑞-博伊德先生,您好。」蘇頡微微欠身。

「叫我杰瑞。」老人干脆的回答。

「杰瑞,」蘇頡說,然後自顧自的找了一個對面的椅子坐下。同樣是木椅,與皮膚接觸略顯冰涼。

「我的來意您應該知道了,希望您能將《ropeburns》的改編權交給我們legend,我相信我們有能力,也有意願叫它改編成一部優秀的電影。」蘇頡選擇單刀直入,這是這種並不油滑的老年人談判的制勝法寶。

「剛下了雪,要來口酒嗎?」杰瑞明顯在岔開話題。

蘇頡愣了一下,然後微笑著回答︰「很好,給我來一杯。正好身體還很冷。」

杰瑞走到一個類似廚房的地方,從櫃子里掏出一支酒瓶,和兩支大杯子,倒上了滿滿兩杯黃色透明液體。

「這里可沒什麼好酒,只有自釀的麥芽酒。」杰瑞將杯子扔在木桌上,濺起了酒花侵濕了桌面。

「沒問題,我喜歡喝自釀的酒,與商店里賣的相比,它的味道更加誠懇。」蘇頡笑了笑,舉起酒杯,將液體一飲而盡。

喉結抖動,液體下沉,味道有些夾口。但當酒液滾入胃部的時候,就像在肚子里升起了一團火。在寒冷的天氣中,這樣的感覺無疑是非常爽的。

「謝謝!」蘇頡舉起酒杯遙遙示意。

微笑在杰瑞蒼老的臉上一閃而過。

「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年輕人。」他說,「但你總歸是一個年輕人,老實說,我很懷疑你的能力。」

蘇頡自然的笑了笑,平靜的回答︰「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已經習慣了被懷疑。」他停了停,視線撇向了酒杯,木質的杯子就像一只漂亮的工藝品。

蘇頡繼續說道︰「在《朱諾》公映之前,所有人都懷疑我的能力,他們認為我瘋了,甚至有人嘲笑我,稱我為‘baby’導演。」蘇頡笑著搖了搖頭,「在《朱諾》大獲成功之後,還是有人質疑我,他們認為我不會有第二部電影,為什麼——」

蘇頡直視著杰瑞,牢牢抓住他的視線,從他的眼神里,蘇頡看出了一縷晦澀的贊賞。

「因為我的年紀。」他繼續說,同時雙手在胸前比劃著,就像正在進行著一場激動人心的演說。

「我只有二十二歲,所有人都懷疑《朱諾》的現象是否只一個偶然,我相信您也不例外。」

「不錯,我確實懷疑。」杰瑞承認了這一點,「你的年紀確實是我質疑的一方面。《朱諾》我看過,我承認那是一部非常優秀的電影,但同樣,它並沒有超月兌你這個年紀掌控的範圍。」

杰瑞停了停,目光變得溫和起來,「但《ropeburns》不同。它與《朱諾》是兩件截然不同的藝術品。」

杰瑞瞧向了蘇頡,他在笑,卻沒有多少溫度。

「你知道我從事拳台醫生的工作有多長時間了嗎?」

蘇頡搖了搖頭。

「二十五年」杰瑞感概的說,「從我十九歲開始,一直到四十四歲那一年,都在從事這項工作。我見過了太多太多拳台上的故事。勝利、失敗,我都經歷過。傷痛,甚至是死亡,我都曾親歷。《ropeburns》從我三十多歲的時候開始創作,一直到四十四歲那年才完成。我自認為自己已經無法接受拳台邊的生涯,辭職成為職業作家。」

杰瑞慘淡的一笑,「我寫了很多東西,算是小有名氣。但一直到七十歲的時候,《ropeburns》才有幸被出版。這本書就是我一生經歷的縮影,你明白嗎?你今年只有二十二歲,即便有些超乎尋常的成熟,但畢竟只有二十二歲。」

「《ropeburns》並不是一部關于拳擊的短片故事集。」蘇頡突然開口,他迎上了杰瑞的目光,沒有絲毫退讓。他挺直胸膛看起來就像一名真正的拳擊手。

「什麼?你說什麼?」杰瑞平靜的問,看起來,他不動神色,但誰也不知道那副平靜的外表下究竟掀起了怎樣的波瀾。

「我的意思是︰那不是一個真正的關于拳擊的故事集,而是一部關于愛的故事,所有片段,所有情節,所有關于拳擊手的故事,都是闡述了愛這個主題。」沒有理會杰瑞正經的目光,蘇頡自顧自的說︰「我想你要告訴讀者的並不是拳擊手的生涯有多麼艱難,也不是通過這些艱難來闡述勵志故事,《ropeburns》通篇描述的是愛,而不是其他。我想如果讓我來改編這部小說,我不會將它改變成一部單純的勵志電影,那是對小說的一種褻瀆,我說的對嗎,杰瑞。」

杰瑞-博伊德沉默了下來。昨天他接到了一家名為legend的電影制片公司的電話,說要改編他的《ropeburns》這是多麼令人欣喜若狂的事情。

老人的一生就想讓更多人讀到他的故事,讓更多人了解到這些生活點滴里隱藏的愛。電影毫無疑問是最好的媒介。他本想一口答應,但听到導演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的時候,就否決了答應的念頭。

年輕人一般都有狂妄和自以為是的毛病,特別是這種年少成名的年輕人,更是剛愎自用。他們永遠認為自己是對的,永遠以自己為中心看待整個世界。老人幾乎百分百肯定,自己的小說如果到了這個年輕人手中,一定會被改編成一部單純的勵志電影。

說實話,這樣的改編最符合美國人的價值觀。浮躁的社會讓人失去了去細細品味情感的意識,卻而代之的是希望用一些年代明了的刺激來代替漸進的情感。勵志毫無疑問就是這麼一種刺激。

一名拳擊手從弱小到強大,最後贏得冠軍——老人可以想象《ropeburns》被撕扯的破碎的模樣,所以他拒絕了legend的請求,盡管他明白,那可能是這部小說被改編成電影的最後機會。

本以為一切就此結束,心高氣傲的年輕人不會對一個拒絕過自己的人,伸出橄欖枝的,老人甚至認為,那所謂的約見只是一句客道話,他們不會為了一部小說,從紐約來到阿波利斯。

但沒想到,那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真的來了。他是如此真實的站在自己面前,盡情的宣揚他的想法。出乎意料,竟與自己的想法是一樣的。

一模一樣,毫無二致。

杰瑞鎖定蘇頡的目光,試圖從中挑出一些虛偽的痕跡。但最後,他放棄了。那雙黑色的眼楮如此明亮,所透露出來的,唯有坦誠而已。

「明天我將出發去洛杉磯,把《ropeburns》帶給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先生。我相信他是能夠拍出我小說精髓的人。」杰瑞給出了最後的理由,但這更像是一種掙扎。在蘇頡的那一番慷概激昂的講演之後,他已經動搖了,從心到身體,再到靈魂的動搖。

他只能用「早已準備好」這種說辭來抵消心底那妄圖答應的渴望。

「我喜歡他的《廊橋遺夢》,他是最適合改編《ropeburns》的人。」

蘇頡笑了,在沉默之後,他突然笑出聲來。聲音里沒有埋怨與責難,反而有一種理所當然。

「伊斯特伍德先生確實適合拍攝這部電影,或許——他是最適合的人。」蘇頡停了停,繼續說,「但我想說的是,我為了改編《ropeburns》準備的最充分的人。」

蘇頡從公文包里將早已準備好的劇本取出,捧在手上,就像捧著自己的死亡證明一樣虔誠。

「這是我改編的劇本,是從《ropeburns》中截取了《themonkeylook》、《million$$$baby》和《frozenwater》改編而成,希望你能看看。」

「我知道這是不禮貌的,也是不合事宜的,但如果沒有提前改編的成果,您不會相信我的。」

「我已經準備好——」

杰瑞還想重復一遍自己的理由,卻被蘇頡打斷。

「不,您听我說。我希望您能在去找伊斯特伍德先生之前,抽出一個晚上看看我寫的劇本,到時即便您真的認為伊斯特伍德先生是最合適的導演,也請把這部劇本交給他,我相信他不會失望的。但如果您改變了主意,在劇本後有我的電話,我希望能接到您的來電。」

沒有等待杰瑞的回答,蘇頡自顧自走出了木屋。屋外雪花已停,陽光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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