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查賬風暴
記得十月份大老板在佛山老干招待所曾經宣布︰廠里派財務科人員到各辦事處和銷售點查對賬本。時間過去已有一個多月,廠里當時馬上有財務人員查佛山辦事處的賬。十一月中旬以後,廠里派人同時查江門,廣州和東莞三個辦事處的賬。
表面上風平浪靜,私底下就有人著急了。
先說到東莞辦事處查賬的是一位中南財經大學畢業的帥哥小莫,那天是李德開車送他來東莞辦事處的。
由于李德預先來過電話,中午時大家都在辦事處等。當李德帶著小莫進入房間,他馬上向王浩介紹道︰「此次廠里派小莫到東莞辦事處查賬,希望大家一致配合小莫的查賬工作,特別是王浩更加應該積極配合。小莫是中南財大畢業生,對查賬工作還是很熟練的,他這一兩個月一直在佛山查賬。佛山那些復雜零亂的陳年舊賬,最終讓小莫理順查對清楚,發現了很多問題。不過,東莞辦
事處剛成立,來往賬不多,王浩也學過財會,應該很快查好!」
王浩伸出右手與小莫握手︰「歡迎你來東莞辦事處,我和全體辦事處人員一定會積極配合你的查賬工作!」
小莫笑笑說︰「謝謝你的支持!」
王浩以前與小莫不熟悉,當時便盯著他看了一會。只見小莫約莫二十五六歲,身高170厘米左右,一張國字臉,皮膚很白,戴著一副近視眼鏡。嘴巴不大,嘴唇很薄。他講普通話,講話語氣比較溫和,那普通話不是很標準,估計是廣西玉林地區一帶人。
王浩問李德︰「總理,小莫住哪?」
李德說︰「在招待所另外開一間房吧,我今晚與他住,明天我就走,到江門去看看。」
王浩叫老何與大腳去買快餐,自己到樓下總台幫小莫開了一房間。
吃過午飯,小莫便要開始工作,問王浩拿賬本到他的那個房間去對賬了。
王浩和大腳乘坐總理的藍鳥小車到倉庫盤點。這查對賬,必須三符︰一是帳帳相符,即廠里財務賬本與東莞辦事處賬本一致。二是帳物相符,即廠里發了多少紙,銷售了多少,還應該剩余多少。三是金額相符,即己收款和應收款相符。
這對賬十分麻煩,財務對賬人必須到每一個用戶去對帳,直到每一家都核對清楚為止。
這次王浩也陪著大腳以及莞城紙箱廠統計員一起盤點,並且他還一卷卷地記錄下來。這很關鍵,因為實物賬這幾個月一直由大腳負責。為了做到心中有數,王浩必須親自登記起來。經過一個多小時的一一查對,最終大腳與莞城紙箱廠統計員的帳核對一致。王浩看看庫存數與自己賬本上的余額也一致,這才放松一口氣,他就怕倉庫流水帳做的不完整,畢竟阿蘭廠里隨時可以用紙和賣紙,這個數字假如統計員不認或者疏忽,那就產生爭議了。王浩應該慶幸有位既漂亮又心地善良的好朋友阿蘭,如果不是她的嚴格要求,統計員不會那麼認真負責。
核對完庫存,留下大腳繼續與統計員列出清單,王浩便陪李德到附近幾家廠走訪。
兩個人有很長時間沒有單獨處在一起了,想起當初剛打開東莞市場時,李德好幾次來東莞,兩個人每次都要開懷盡興飲酒,那親密無間的兄弟情感,以及共同的對手,讓兩個人無話不說。不過,現在唯一強大的對手落馬了,沒有對手,沒有競爭就沒有當初那種頑強的斗志了!李德作為一個廠長助理,也要長期離家住在佛山,看上去他也有一種失落感。
路上,李德對王浩說︰「這兩個月佛山辦事處查賬,可真是麻煩,很多東西以前都是當時李智新主管,他抓進去了,留下一個爛攤子。好在查賬的幾個人比較厲害,總算整理出來。不過,留下的缺口很大,大部分劃到李智新頭上,其余的由辦事處三個人承擔,因為賭博寫有欠條,每人好幾萬,都讓家里幫忙借錢還上了。」
王浩說︰「他們那邊賭錢很大,听說江門更厲害,這下子查賬,我看夠他們急的了。」
李德說︰「這點還是你們東莞好,關鍵是作為領導的你不賭博,所以手下人才不賭。你看看其他幾個點,都是主管帶頭聚眾賭博,輸了就寫借條拿公款繼續賭。」
王浩沉思一會,便說︰「總理,你既然知道他們賭博,為什麼不出面勸阻呢?」
李德嚴謹地說︰「老弟你有所不知的,這些人都是大老板相信的,我管的了嗎?我睜個眼閉個眼算了,他們每次賭博,我就上床睡覺,裝傻什麼都不知道。」
王浩听李德一席話,心里感觸很深,他李德也是一個不動聲色的老狐狸,他太會自保了。當下便想問問李智新在牢的情況︰「總理,李智新被判了沒有?」
李德說︰「判了,無期徒刑。」
王浩說︰「原來不是講大老板要想整他個死刑嗎?」
李德說︰「沒有那麼容易啊!李智新的老爸是個南下干部,在廠里當政工科長,他幾次求大老板放兒子一馬。而李智新的老媽,也是廠里財務科副科長,熟知大老板有些違反財務制度的事,她聲稱︰如果一定要弄死她的兒子,那她就向上面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和盤說出來,這點大老板不得不顧忌。」
王浩說︰「判個無期,憑李智新的人脈以及他老爸的關系,最多坐個七八年牢就出來了。」
李德說︰「大概也是這樣吧,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走訪幾家廠後,李德這才真實地知道東莞與佛山市場的不一樣︰一個做內銷,一個是做外銷。外銷市場受制約的因素多,市場波動性大,甚至受股市和美元以及人民幣對換率漲跌的影響。雖然有這麼多不穩定因素,但國家一直鼓勵出口創匯,並給予出口退稅的優惠政策。
李德說︰「老弟,現在你們牛卡紙到底怎麼樣?」
王浩說︰「比平常的銷售量一半還差,這是些穩定用戶。」
李德說︰「這是暫時現象,不會太久。」
王浩說︰「是的,這種現象每年都有個幾次。好在現在出了127克掛面紙,它給了我們希望!」
李德說︰「這張紙對于你們東莞辦事處可是急時雨了,那多虧你有超前的意識!」
李德在東莞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繼續他自己的工作行程,他的工作就是在珠三角幾大辦事處進行監督和協調。
小莫在東莞查帳,前後不到一個星期,這期間王浩帶他到各單位對帳,由于業務時間不長,一天跑七八個單位,在他結束查對帳工作時,他是這樣評價東莞辦事處︰「東莞辦事處的帳最清楚,每一筆業務都有據可查對,跟廠財務的帳面完全相符。假如所有銷售點都像東莞辦事處這麼有條理,那我們財務對賬工作就輕松多了!」
對于有些銷售點帳目混亂,王浩能猜出其原因,由于賭博輸了很多錢,都是挪用貨款,為了隱瞞實情,躲過查賬,只好把帳做的混亂,以求蒙混過關。但是,面對一絲不苟的查賬人員,他們講究的是來龍去脈,一筆筆查對,想糊弄過關,那真的是異想天開。
話說廣州辦事處查賬,廠里財務科也只派一個姓廖的人員去查對。廣州辦事處是銷售科員老之一羅副科長一人地盤,成立時間也不久,也就一兩年時間,單位不多,主要就幾個紙箱廠,其中有兩個廠家的老板與廣西紙廠大老板關系很密切,所以,生意比較好做。單位數量就那麼幾個,又是一個人主持,盡管帳本做的不是很工整,但只要有進有出,問題也不大。平常羅科長雖然喜歡賭博,這這人老奸巨滑,精于算計,賭博場上,還是贏多輸少。因此,他沒有必要做假帳,查賬工作也算比較順利通過。
查賬重點就在江門辦事處。江門辦事處因為有個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吳副科長,手下幾個銷售人員,便也近墨者黑。廣西紙廠那句臭名昭著的名言︰不吃不喝進不了銷售科,不嫖不賭進不了銷售組。就是出自該辦事處,他們常年與佛山辦事處來往賭博,每次回廠,也與一群廠里本地人的銷售人員聚集一起賭博。
正因為江門賭博名氣太大,廠里無人不知,雖然吳副科長與大老板關系融洽,但在原則問題上,大老板可不會姑息養奸,他特別關照財務,多派幾個人去嚴查江門賬務。為此,廠財務科派了一個副科長親自帶兩個人到江門辦事處查賬。
記得上次王浩與李德去江門辦事處時,那里還開著一個發廊,三個美艷迷人的發廊女。後來李德回廠向大老板如實匯報,大老板便在月初的銷售會議上嚴厲責令吳副科長立即將發廊關掉。忌憚于大老板的威懾,吳科長一回江門辦事處,便立即關掉並遣散三個原來與江門辦事處朝夕相處,常常尋歡作樂的三個紅塵女孩。
身負大老板重托的政工科樂副長是個四十多歲的精干女人,她帶著財務科一男一女兩個能力出眾的年輕人來到江門辦事處。當然,樂副科長一行三人沒有看到江門辦事處那間香艷無比的發廊和三個妖艷的發廊女。他們就住在辦事處里,面對人為雜亂無比的帳本,他們仔細查對,細細盤問,追根查底,不畏首畏尾,最終揭開自認為聰明絕倫的吳科長所做的假帳!
這是一筆數額巨大的挪用公款,其中彭科長本人有二十多萬,小張也有二十一萬,小楊有八萬多。這麼多貨款被他們挪用當賭資,而且都輸個精光。當樂科長電話里向大老板如實匯報江門查帳結果時,大老板心中十分震驚,他想象中也只有幾萬元,這每人二三十萬,這數額夠得上槍斃了。他想不到吳勁松小子這麼敗家子,江門辦事處這種事發生,主要責任在他身上,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何處理?這是個棘手問題,李智新科長貪污幾十萬元,已給廠里造成重損失,如果再將這三個人抓起來,又將給廠里造成將近六十萬財產損失。看來,還是要追回挪用掉的貨款為上策。當時大老板只是叫樂科長帶領查賬小組先回廠里,暫時不準對外公開。
查賬小組一離開江門,辦事處三個人就慌忙坐一起商量對策。但面對如此巨額挪用公款,誰都想不出好辦法,想到李智新科長貪污二十萬就判無期徒刑,吳勁松和小張想想都害怕。特別是小張,他的家庭情況特殊,單親家庭,母親含辛茹苦把他兄弟倆拉扯大,盼著他長大撐起家里一片天。母親這幾年身患癌癥,在家休養,單位里只發病休工資,生活過的比較艱苦。現在輸了這麼多錢,靠家里幫忙還上是不可能的了。
而吳勁松家庭因為父母親做生意,家里比較富裕,他又是父母親生下的三個孩子里唯一的男孩,如果真為挪用公款派刑,父母親一定會幫忙把錢還上。因此,吳勁松不會像小張那麼絕望。
小楊挪用八萬多,心里比吳勁松和小張輕松許多,而且他也是家中獨兒,父母親有點積蓄,所以他打算回家跟父母講清楚,說明厲害關系,估計父母親也不會見死不救。
查賬小組走後第二天,因為月底,吳勁松和小楊也一起趕回去,一來回廠結十一月帳,二來也是回去向父母求助。
本來小張也要回去一趟的,只是他想到家中有絕癥的母親,他知道是求助無門,他主動要求留下。
當所有的人都離開了辦事處,往日里喧鬧的房間頓時冷清下來。小張在空曠的辦事處里,慢慢地走來走去,回想起發廊女在時的歡聲笑語,以及開心和心煩時便隨意挑三個美人其中一個,盡情渲泄一宿。
小張今年只有二十八歲,未婚,家中長子。在部隊里磨練兩年,他曾經有個夢想,夢想自己有那麼一天能功成名就,娶上一個美若天仙的老婆,讓含辛茹苦將自己兄弟倆拉扯大的母親幸福地過上不久人世的日子。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會來到這個吃喝嫖賭樣樣具全的江門辦事處,在這個大染缸里,他從一個優秀黨員,墮落到無力自拔的腐朽程度。此刻,他心如刀割,痛苦萬分。面對挪用公款二十多萬這個巨額債務,他及他的家庭無力償還,他也跟本不願讓辛勞一輩子的母親再為自己操心。他在心里其實早就做好決斷,只有一死,方才能解月兌。他不怨誰,只恨自己沒有好好抑制自己那不良的野心!
他將自己關在辦事處里整整兩天一夜,只用白酒浸潤煩躁的身心。他在日記里將這幾年腐朽的生活,用血和淚陪伴著記錄了下來。
當第二個閉關的夜晚來臨,他知道自己對生存已沒有企望之時,他拿起辦事處的電話,給廣西柳州家中的母親打去了電話,當他听到母親那溫柔可親的話語時,他的眼淚如泉水般噴涌而出。然而,他努力控制著自己傷痛的情緒,他跟平常給母親打電話時一樣的語氣問候母親,在掛斷電話之前,他又百感交集地叫了一聲」媽媽,請多保重!」
然後,他密集地抽煙、灌酒,在迷糊之中,他想到留在佛山辦事處的好友小李,該給他去一個電話。他抓起電話,給小李打了過去︰「兄弟,我這次查賬,挪用二十多萬公款已被查到,以後怎麼辦啊?」
小李很同情他,便勸慰他說︰「不要想那麼多,以後不要賭博,就可以慢慢還給廠里。」
小張哭著說︰「大老板能放過我嗎?李科長挪用公款二十萬都要判無期,我與老板沒有一點關系,這次是死定了!」
當時小李沒有想到小張會采取自殺方式,他只能繼續安慰小張。
那是小張與外界最後一次的通話,他打完電話,一身輕松。然後到廚房把煤氣罐卸下,拉到房間里。將所有的門窗關起來,便打開煤氣罐,然後就躺在床上,將寫有遺書的日記本放在枕頭邊,便在思念往事中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那天夜里天下著中雨,窗外的雨水敲打著防盜窗外的遮陽雨篷。到後半夜,雨下的更大,大雨敲打遮陽雨篷聲更響,這時候,一心想死的小張,也許是被敲打聲驚醒。他迷迷糊糊中醒了過來,他想起睡覺前自己不是門窗關閉,並且打開煤氣罐要中毒自殺的,怎麼自己沒死呢?這時候,他心里又開心慶幸自己沒有被煤氣毒死,這要真的死去了,怎麼對得起辛苦養育自己的母親?自己才二十八歲,正是大好青春年華之際,連老婆都沒娶上,甚至連正式戀愛都沒談過。要是這麼就離開這美好的人世,那也太不值得了!想到這里,他心里暗自高興。他便坐起來,靠在床頭上,听著外面大雨的歌唱,他想起與三個發廊美女一起k歌的情景,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好在自己沒死啊,死了多可惜!
手無意中觸踫到枕頭邊上一包香煙,此時,他就像以往一樣,拿起香煙,抽出一支,然後叼在嘴上。他用左手模索著打火機,那要命的打火機終于給他拿到了!真的是閻王爺叫你三更死,你更逃不過五更。剛慶幸月兌離死神之手的小張,在迷糊中忘記了那瓶打開的煤氣罐,那瓶快燒完的煤氣雖然毒不死他,然而,整個房間里已充滿流出的煤氣,門窗緊閉,煤氣依舊還會要命啊!
鬼使神差似的,小張嘴里叼著煙,右手拿起火機,靠近香煙,輕輕一按,一點亮光,瞬間點爆了空氣中的煤氣。一聲巨響,就像是冬天打雷,整個房間變成了火海!可憐可悲的小張,在火海中拼命呼救。當消防隊趕來撲滅大火,只見被大火燒得奄奄一息的小張躺在地下。當救護車載著他燒焦的身體奔向醫院時,上帝沒有再次呵護,還沒趕到醫院搶救,一個年輕的生命,在自責和後悔中便永遠離開了美好的人間!
當這不幸的消息通過房東打電話告訴吳勁松時,把個平常游戲人生,嗜賭如命的浪蕩公子哥嚇死了,他不得不立刻上報給大老板。這驚世駭俗的慘案,讓本想嚴肅處理江門辦事處幾人挪用公款之案的大老板也顧慮起來,擔心逼得緊再發生命案就一發不可收拾。為此,大老板讓黨委書記和廠紀委書記一起找吳勁松和小楊談話,並保證,只要你們倆能想辦法將挪用公款交回來,就免去刑事責任,繼續留在江門跑銷售。
吳勁松的父母听說此事之後,為了唯一的兒子,只好將這些年辛苦賺來的錢幫其還上,讓他有驚無險渡過這次劫難。
小楊也是父母親的獨生子女,家中並不富裕,為了寶貝兒子,便向親戚東借西揍,也只拿到六萬五千元。大老板念其還比較實在肯干,便讓小楊繼續留在江門辦事處,余款以後從工資慢慢扣出。
小張之死,令王浩十分難過,想起小張在自己最孤單之時所給予的同情和理解,淚水便從眼眶里不斷涌出。他為小張惋惜!當他回到東莞,便將此事告訴大腳和老楊,兩人也十分震驚。大腳慢吞吞地說︰「這是遲早的事,我早就料到會有今天了,好在我離開了江門,真的是萬幸啊!」
老楊也說︰「多可惜,一個年輕朝氣的小伙就這樣走了!」
王浩說︰「我們要汲取教訓,絕不能玩他們那些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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