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指林家小子與七丫頭的事?」晉安侯老太爺落下手中黑子,抬頭望了望妻子,開口問道。
「正是,如今外頭都在傳老大欲把七丫頭許配給林家,可大兒媳婦之前定的卻是二丫頭。」太夫人點點頭回道。
「這有什麼,就說之前的話下人傳岔了,原本定的就是七丫頭。」老太爺不在意地繼續研究著棋譜。
「可、可是以那林家的家世,配七丫頭是不是……」太夫人一時想不到丈夫會如此說,倒有點意外了。
「林家什麼家世,林家原也是官宦人家,只不過林家小子父親病逝在任上,族人欺凌他孤兒寡母,才導致林家今日這模樣,他父親若活到現在,保不定官職比老大還要高。何況,林小子我也見過,可謂青出于藍,古語有言,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你又如何知道將來他不會有更大的前程呢?」老太爺意味深長地望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一窒,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此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左右林家小子也是老大媳婦挑的,許給二丫頭和七丫頭又有什麼分別?既然外頭都傳開了,干脆就弄假成真罷了,難道你以為七丫頭被人這樣傳過一遍,將來說親會沒有影響?」
太夫人沉默了,是的,這事無論真假,有影響的只會是七丫頭楚明婧。
「你也不用想太多了,就把我的意思跟老大兩口子說了吧,擇日讓林家上門提親便是,再拖下去也不知道還會再鬧出些什麼來。」老太爺一錘定音。
「怕就怕這事是林家鬧出來的,目的就是落實與七丫頭的事。」太夫人還是有所顧忌。
老太爺落下最後一粒黑子,端起棋盤邊的茶喝了一口,「林家小子昨日便向我解釋過了,而且依我看來他也不是那等攀龍附鳳之人,而林家夫人,她既能帶著兒子從如狼似虎的族人中全身而退,還把兒子培養到如今模樣,想來也不是愚昧無知的婦人,應該不會做出此等事來。」
太夫人細細回想了一下與林夫人接觸的情景,印象中是位性情豎毅、進退有度的女子,想來也做不出那番無賴的事來,況且自已的夫君自己也是知道的,他決定的事哪還容得下二話,想來林家小子與七丫頭的事便要這樣定下來了。
待太夫人將老太爺的意思傳達給晉安侯夫婦後,晉安侯雖然有點意外換了人選,但也表示尊重父親的決定,大夫人雖然不甘,但公婆與丈夫都已經答應了,自己就算再有異議也沒用,是故只能不甘不願地點點頭。
太夫人見她這個樣子便知道她心中並不甘願,便把林家的事又細細道來。
晉安侯听罷吃了一驚,「病逝任上的林大人?莫非他是原雍州巡撫林大人之子?」
太夫人點點頭。
大夫人也有點吃驚,當初議親時林夫人只說祖籍定州,夫君早逝,並不曾提起亡夫生前官職,自己也只道是個普通讀書人家,一心培養兒子光耀門楣,沒想到原是官宦之後。
「原是林兄之後,難怪難怪……」晉安侯喃喃道,片刻,又對著太夫人道,「兒子當年與林兄一見如故,曾戲言說將來要作兒女親家,只可惜不久林兄病逝,兒子趕至定州本想照料他的後人,沒想到去到時卻得知林夫人母子已不知所蹤,如今兜兜轉轉的林楚二家還是作了親家。」
太夫人也甚為驚奇。
大夫人見到了這個地步,女兒的親事已是沒有回轉的余地了,幸而深究起來這個林家也不算太差,倒也不算埋汰女兒了。
楚明婧得知父母要將自己許配給那晚之人,便哭著鬧著不同意,被晉安侯痛罵了一頓後又發狠要尋死,氣得晉安侯將大夫人罵了一頓,說她‘慈母多敗兒’,大夫人見女兒那副模樣心中對始作俑者楚明涵越發痛恨了。
楚明婧原本寧死不從,但大夫人與得知了事情經過的楚明婉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又說了林家的事及林煒均本人的人品學識,而且她見祖母父親都態度強硬,何況又听說是祖父的主意,知道大勢已去,只能委委屈屈地認了,但也堅決要求要先見林煒均一面,否則就是死也不嫁,大夫人見她口氣松動,雖覺得見面之事不合規矩,但此事原本就委屈了女兒,是故便與林夫人約定了見面的時間。
說起來當初大夫人原就是一心替楚明涵挑個將來有出息的夫婿,最後選中林煒均也是多番考察過的,自然知道林煒均本人其實是挺不錯的,就是門第低了點,雖說也算出身官家,但到底人走茶涼。
林夫人得知晉安侯府願與自家結親,並且許的不是庶女,而是侯夫人所出嫡女,心中也甚為詫異,她本以為經此一事兩家不僅結親不成,反而可能結仇,沒想到……
林夫人嘆口氣,「其實比起這位率真嬌氣的嫡七小姐,母親更願你娶那位有幾分聰明的二小姐,畢竟日後……何況,這位七小姐年紀也小了點,原以為待春闈過後便能娶親的,如今看來起碼要再等兩年了。」
楚煒均沉默了,他對那位二小姐並沒有什麼印象,只是母親認定了便不欲拂她的意罷了,娶誰來說對他都一樣,只要母親喜歡便可。
大夫人與林夫人最終選定了侯府位于京城南面一處小宅子作為楚明婧與林煒均見面的地方。
雖說兩家訂親勢在必行,但畢竟如今尚未最終落定,兩位夫人亦只能遠遠地避在一邊,既能將二人置于視線內,又不會打擾到他們交談。
楚明婧原本是滿懷怒火而來,打算狠狠痛罵毀了自己名聲的登徒子,但一見眼前的始作俑者氣質儒雅、神情懇切,還一副任君發作的樣子,那滿滿的怒火不知怎的就憋在肚子里發作不出來了。
怒火發作不出來,自己又莫名奇妙的被家人許給了這人,楚明婧越想越委屈,眼淚便啪啪啪地直往下掉。
這一下倒把一向沉穩的林煒均弄得手足無措起來了,他原見這小姑娘怒氣騰騰的,又想到到底是自己累了她,本就做好了任打任罵的準備,誰知這姑娘眨眼間就掉起金豆豆來了,從未與姑娘家接觸過的林煒均慌得都不知如何是好。
「哎哎哎,你、你別哭啊……」
楚明婧不理他,只管把心中的委屈發泄出來。
遠處的大夫人見狀,本欲過來看看情況,便被林夫人拉住了。
大夫人見她對自己搖搖頭,想了想,只好重新坐下來。
楚明婧自顧自地哭了一會,才抽抽嗒嗒地掏出手絹擦擦眼淚。
林煒均見她終于止住了眼淚,才暗暗松了口氣,掉金豆豆的小姑娘忒難對付了!
「我是不願意嫁你的!」楚明婧邊擦眼淚邊道。
「是,我知道!」
「你害我被父親罵了一頓!」
「是我的不是!」
「你害我氣得吃不好睡不好!」
「對不住,是我不好!」
「你害得我弄傷了手!」小姑娘控訴。
林煒均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害她弄傷了手,但識時務者為俊杰。
「是我不好!」
……
楚明婧見對方一味誠懇認錯,心中的怨氣便不知不覺散了些,說到底她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家伙。
「而且,你太老了!」
林煒均嘴角抽了抽,剛過完二十歲生日就老了?正要反駁,就見對方一副不承認就繼續哭的架勢,只好無奈的暗嘆口氣。
「對不住,我真是太老了!」
「五哥哥說了,雖然你老是老了點,但畢竟祖父和父親都認定了你,讓我就從了你!」
林煒均更深的無奈了,「多謝七小姐了!」
楚明婧低著頭,臉上慢慢飛起一絲紅暈,她在家中雖一向頗得父母寵愛,兄姐又讓著她,但若胡鬧還是會被責備的,如今眼前這位溫文爾雅的男子無論自己如何發作都是一臉寬容溫和好脾氣的樣子,心中便不由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對這門親事的抵觸情緒亦不知不覺淡了許多。
「大、大姐姐說我是個笨丫頭,以後就算是被人賣了還樂顛顛地幫人數錢,你、你會不會、會不會……」楚明婧聲音越來越小,頭越來越低。
林煒均眼中不由浮起一絲笑意,「不怕,我還是有點小聰明的!」
楚明婧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低著頭小小聲道,「五、五哥哥說我應、應該是管、管不了家的,最、最多做條小米蟲。」
林煒均眼中笑意更盛了,「我家中人口簡單,家財不豐,不用怎麼管……不過,養條米蟲還是養得起的!」
楚明婧臉蛋越來越紅,心如擂鼓,話也說得越發結結巴巴了,「那、那你以、以後會、會不會凶人?」
「我性情還是挺不錯的!」
「哦!」楚明婧心跳得更厲害了,「那、那……」說完,便低著頭紅著臉轉身朝大夫人坐著的地方跑過去。
身後的林煒均一怔,臉上笑意再也遮掩不住。
楚明婧最後那句話是——「那你便讓人來提親吧!」
未來有這樣一位單純率真的小妻子或許是件挺讓人期待的事!
林楚兩家的親事就此訂下了,雖然楚明婧中途的抗婚在晉安侯府引起不少風波,但大夫人手段了得,眾人也只能心中嘀咕幾句便放下了,楚明涵見過了這麼久都不見嫡母對自己與以往有何不同,心中想著大概她沒有查到自己身上,但到底還是做賊心虛,平日對大夫人更加恭敬謹慎了。
侯府眾人迫于大夫人手段不敢議論,但外頭可就不同了,畢竟作為妹妹的越過幾位姐姐率先訂了親事,而且還算不上是門當戶對,要說其中沒有貓膩,各家的夫人小姐會相信才怪。
大夫人雖暗惱外頭如此議論她的女兒,但畢竟也阻止不了,想著以其讓人私下不知說出些什麼難听的話來污了自己女兒,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擺在明面說清楚,于是趁著某日與眾夫人小聚時,某位夫人一時口快提及楚林兩家親事,大夫人也不惱,大方地表示自己原本是想庶女許給林家的,沒想到侯爺得知林公子竟是曾與已有過口頭兒女婚約的故友林大人之後,吃驚之下便要兌現當日諾言,將嫡女許給林公子。
眾夫人原也以為林家只是普通讀書人家,沒想到原也是官家出身,雖對晉安侯以嫡女許之的說法還存有一定懷疑,但也只能笑著稱贊侯爺一言九鼎,善待故友之後雲雲。
這日,大夫人受趙二夫人邀請往趙府作客,剛行至院門便听里面傳來一個洋洋得意的女聲,「我就說晉安侯要將嫡女許給那個林家嘛,偏你們還不信,這下相信了吧?」
大夫人如遭雷轟,雙眼噴火地尋聲望去,見一眾夫人圍著的正是出名碎嘴的趙家三夫人,好友趙二夫人的妯娌。
跟她一樣被轟傻了的還有趙二夫人,她沒有料到這謠言的源頭竟然是自家三弟妹!
大夫人冷冷地望了她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趙二夫人有心想解釋幾句,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
隔得幾日,趙二夫人查明了真相後親自帶著趙三夫人上門向大夫人致歉。
原來那晚趙三夫人偶爾撞見林家母子從屋里出來沒多久,又見大夫人母女從同一間屋子里出來,回到家後又听丈夫說起晉安侯對那位林煒均頗為看重,想來是有意結親,便聯想起晚上所見,以為晉安侯的確是想將嫡女許給林公子,一時嘴碎便同友人提起,一傳十十傳百的便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