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科學院院長，帝國皇家理學院特級教授，皇家星際學會榮譽會長，粒子物理學家，天體物理學家，被譽為帝國科學界百年瑰寶，諸多榮耀加諸一身的霍思遠老先生站在懷慕山巔，神情木然。
他早已習慣被皇家禁衛軍十一處，也即是傳說中神秘的內務署的警衛們簇擁護衛的特殊待遇，他也深知這種習慣其實不過是鐵幕之下的隱忍，但是在今天，在懷慕山頂，對被監視的憤怒幾乎達到爆發的臨界點，他想轉身沖周遭所有的黑色制服們吼出人生第一個「滾你媽」，還想將手杖掄向薄霧中矗入雲霄的創生之柱，一杖擊毀帝國文明的象征。
無奈，霍思遠教授選擇再次隱忍下去，只有徐緩地摩挲墓碑的手掌，輕微地抖顫著，不經意的，泄露了他真實的感觸。
掌背有幾顆褐色老人斑，掌心下，黑白照上，麗人笑靨如昔。
「老婆。」他吐出模糊的兩個字。
皓首低垂，蒼眼有淚。
「你說過，科學的促生劑唯有戰爭，科學的催化劑也只有戰爭。你是對的。」
天地悠悠，懷慕山巔有風掠過，仿佛逝人的低語。
老先生靜靜聆听，而後愴然一笑︰「科學已經被挾持為統治的手段，擴張的工具，科學已經不再代表智慧與進步，而是侵略與掠奪。你也是對的。」
「我們需要的不是無止境地滿足物質的*，我們需要的只是精神的富足。帝國，已經病入膏肓。你一直是對的。」
沉默長久後，風中的話音更加低微。「為了我們的孩子，這一次，我不會再固執己見。」
他的目光轉向一側，相鄰墓碑上，身穿帝國皇家第一遠征軍軍官制服的年輕男人凝視遠方，俊眉朗目，英氣逼人。
當年，那孩子八歲時，仰望浩瀚蒼穹立誓︰「這一片天空是我們的，那一片天空，也在等待我們去開拓！父親，我為征服這宇宙的人類而驕傲，未來，我的先祖們也會因為我而驕傲！」童稚的聲音錚錚立誓，充滿屬于年輕人獨有的自豪與自信。
每個年輕男人都有建功立業的野心，那誓言猶在耳際，面前唯剩一座衣冠冢。
「你是對的，為了我們第二個孩子，你用性命換來的孩子。這一次，就讓科學湮滅在宇宙塵埃里。帝國需要的不是科學無止境的進步，需要的是和平。」
陵園側道懸鈴木下，分散的警衛們走近前，簇擁著霍思遠教授下山。
這一刻，晨曦穿透薄霧，金色的光瞬間撕裂了混沌天地，數百里外，煌煌巨城城郭依稀可見，帝國首都正中心那千丈高的創生之柱凜然于天地間，柱頂永不熄滅的熊熊創生之火在金芒中燃燒。
車隊並沒有進入帝國首都，而是拐入近郊的大學城。帝國皇家理學院粒子物理研究所位于大學城植物園的側後方，濃蔭大道的最尾端。
霍思遠教授專注科學研究，即使七十七歲高齡依然每日準時七點到達研究所，風雨無阻。據說數十年來，他唯二的兩次休假一次是長子戰死于開拓星球，一次源于十五年前夫人病逝。
霍夫人的病逝可以算是當年的大新聞，要知道，霍夫人死于難產，要知道，霍思遠夫婦青梅竹馬，霍夫人難產病故時，和霍教授一般，同樣六十有二了。
在適齡生育年紀為三十歲的人類社會，這樣的新聞無異于離奇的傳說，即使尊貴如帝國皇帝也垂詢關注，當得知霍夫人思子太過，抑郁多年後不惜身體毅然決定促卵懷孕，大帝感喟之余，在財政困難的情況下，仍然堅持向遠征軍戰亡將士親屬再次發放了豐厚的撫恤金。
霍思遠教授離開警衛的簇擁，走進研究所的合金大門，穿過銀白潔淨的走廊，藍色的光線自他頭頂層層向下掃描，然後機械的聲音響起︰「身份核準通過。」電梯門倏然在他前方敞開。
所有人以為，和數十年來的每個清晨並無二致，霍教授踏進電梯，下降至地下四百米處，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直到當天下午四點四十分，一顆高磁彈攜帶無倫能量，摧毀了實驗室壁壘般的合金外牆，並將方圓一公里地下四百米深處的實驗室化為火海熱浪。
***
位于帝都東南的聖摩西寄宿學校佔地近萬畝，歷盡千年，聖摩西小鎮早已發展為一座幽靜小城，而這所皇家貴族中學也為帝國培養出精英無數，這些奠定歷史的人物畫像全部懸掛在聖摩西榮耀堂的牆壁上。
千年來，在聖摩西每一任校長心中，最得意的不是每年畢業典禮上的華麗致辭，而是佇立于莊嚴肅穆的榮耀堂中心，當陽光由穹頂玻璃照耀下來，將大理石地板染成金色的時刻。帝國千年歷史在身邊流淌，在對話，那時，他們不僅僅是校長，是教育家，追溯源頭，他們更像是歷史的創造者。
霍小乙十五歲，再有一個學年將從聖摩西畢業。遵循帝國世家子弟的人生發展規律和父親的意願，他將在明年進入帝都附近的皇家理學院預科深造。
但他自有主張。
十六歲，是法定的參軍年齡，他向往的其實是帝國第一軍事學院。
聖摩西的室內游泳館超越賽級標準建設，圓弧形天花有降噪功能，盡管如此，十多歲少年們制造的水花聲吵鬧聲像能把天花掀翻一般，泳池就像一鍋煮沸的水。
霍小乙沒有參加同學自發組織的比賽。從小就知道，他和普通人不太一樣，他的小丁丁比小伙伴們噓得更遠，扔出的石頭比小伙伴更重，追逐時速度也比其他人更快。入學之後，這種差異愈加明顯，無倫爆發力，敏捷度，理解能力，記憶力還是其他，都讓霍小乙理所當然地成為學霸級人物和體育健將。在所有老師同學與親人眼中，霍小乙就是人類遺傳學的寵兒，繼承了父系與母系最優秀的基因。
他自在悠游地游了個短全程，浮出水面時像小狗一樣甩了甩黑色的濕發，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
旁邊賽道的林陌等候已久，挑釁地揚眉，問他︰「中全程？蝶式？」
霍小乙沒有說話。
進入聖摩西泳隊的第一天，隊友們開了個據說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十多個健壯的少年把霍小乙按在泳池水下。那次，傳統的迎新活動比傳統時間更持久，持久到溺死常人的程度。
他明白，在取代林陌，成為聖摩西老師們重點關注對象，以及大部分女生尖叫目標之後，他也同時成為林陌的眼中釘。夏天時，林陌將畢業，這最後的半年，類似傳統玩笑似的意外只會發生得更頻繁。
其他人發現紛爭，聚攏過來，泳館忽然間四下無聲。
被人包圍在兩米半圓的中心，十五歲少年好勝心起，霍小乙挑起一邊嘴角，邪惡又魅惑，頓時，周圍女生連連發出驚喜的嬌笑，也令林陌的面色更黑了三分。
「怕了？」林陌繼續挑釁。
霍小乙不理睬他，懶洋洋地踏上出發台，伸了個懶腰。
林陌冷哼一聲，並立在另一個出發台上。一聲令響，兩條矯健的身軀像勒拉河上游的紅鱒魚一樣，崩緊了全身的肌肉，躍入水中。
寂靜的泳館重新鼎沸，叫好聲不絕于耳。
第一次觸壁，霍小乙搶先，林陌落後半臂，轉身時，他發現林陌稍沉體，向他傾斜過來。霍小乙心知對方又要出鬼，腳尖一蹬，拍打腳掌，速度不可謂之不快，但林陌實力與他相差無幾，盡管霍小乙已經做好避讓的動作，仍然被林陌的手肘撞上身體。
就是這數秒時間，林陌領先半身。
霍小乙不慌不忙，動作間隙深深吸了口氣，劃開水波繼續埋頭向前。然後林陌愕然發現，不過一會，他就被甩開數米，到再一次觸壁時，霍小乙與他已有半個游泳池之遙，當第三次觸壁，霍小乙已經第四次觸壁正在轉身向他而來。
以往林陌即使是輸，也不過一兩秒之差。此次是林陌從未有過的敗績，太令人驚愕。
泳池邊的叫好聲戛然而止。
出發台那邊傳來少年變聲期粗嘎又懶散的聲音︰「林陌，怕了沒？」
林陌抓住拉桿，躍上地面，一言不發向更衣室走去，中途撞開一個殷殷前來安慰的女生，那女生一個踉蹌撲倒于地，仰視林陌鐵青又英俊的臉，將涌出的眼淚吞了回去。
竊竊私語聲逐漸放大，溢滿水的耳朵嗡嗡的，霍小乙勝利後的眼楮晶晶發亮，可只有自己才知道勝利的代價多麼驚人。模糊的視野中，教練的身影由小至大，由遠及近，坎貝爾小姐憤怒地咆哮著什麼，他認真听，才听到肺活量驚人的教練小姐厲吼說︰「霍小乙，你不要命了？！」
是，他冒險壓低了換氣頻率，劇烈運動中血液含氧量不足會造成什麼後果他很清楚，此刻心腦血管如有針刺，四肢發軟發麻。但是，他贏了不是嗎？他讓林陌知道了，什麼叫做勝之不武！
霍小乙咧開嘴，洋洋自得地對教練小姐做了個勝利的手勢，然後在一片驚呼聲中，仰頭倒向泳池的淡藍水面。
***
霍小乙蘇醒時本以為會身處醫院，或是醫院的救護車上，但是，勉力睜開沉重的眼皮，巡 一周，他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艙室狹小而整潔，舷窗數個，窗外雲層急速向後涌動，肉眼看去模糊混沌的一團，隨即，炙熱熾烈的恆星光芒穿透而入，刺痛了他的雙眼。
閉眼的一瞬間，一道門無聲而開，空間局促的艙室正前端是操縱室，霍小乙眼角余光瞥見步入的幾個身影之後，操縱室內潔淨的光屏上，正中是他的三維圖像。
圖像數秒後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浮動的星圖。
他闔眼，暗自運用所有的靈敏感官，艙內空氣清新劑的清香之中，另有各種汗臭與體味，這代表他身處的環境常年被各式成年男性使用；他捕捉到反重力系統停止，聚合反應堆啟動時動力系統轉換的細微聲響，那代表他們正在月兌離引力穿越大氣層。
霍小乙心中大凜。他見識過類似的艙壁構造，那是在帝都軍事博物館參觀的第九代殲擊穿梭兩用機。而以剛才兩套動力系統切換的速度和頻率判斷，這是在軍事雜志上瀏覽過外形，動力系統來自于父親實驗室研究成果的，最新式的滅-12。
若有若無的呼吸停留在他臉頰數秒，一個低沉的男聲問︰「還有多久醒？」
另一人謹慎地答︰「十二分鐘零四十三秒。」
之前那人沉吟，說︰「時間夠。」
霍小乙保持之前的呼吸頻率，絲毫不敢妄動。他思考這十二分鐘內他能做什麼。制服周圍這五個男人？沖進操縱室，搶到操縱器？逼迫這些人原路返航？
三分鐘後，他開口問︰「你們是誰？」
沙啞難辨的話語依然有令所有人驚愕的能力，短暫的沉默後，當先那人回答︰「不是你的敵人。我們沒有惡意。」
霍小乙睜開眼，迎視這位領導者。
那人三十出頭年紀，額上三條橫紋，目光深沉，想必是多智多思的人物，他身穿的帝國遠征軍中校制服，讓霍小乙一看就咧開嘴，笑了。
「你左胸的那個是新歷960年，皇帝陛下為開拓星球著名的‘野荊花之役’而嘉獎的盾與劍紫心勛章，那一役，第一遠征軍第十野戰團幸存十二人，這十二人活到現在最少四十五歲。」大哥不曾戰死，如今也足五十。霍小乙揚眉，「敢問老兄，25年前您貴庚？」
沉默中，有人發出忍俊不禁的低笑，霍小乙面前那位嘴角抽搐，數秒後才罵了句︰「小滑頭。」
霍小乙嘆氣自語︰「假冒帝國遠征軍，劫持最新式的滅-12，綁架十五歲少年，我怎麼覺得你我前景不妙呢。」
領導者凝視窄小舷窗，又低頭看看手表，不置一詞。
霍小乙擠眉弄眼問︰「是死是活，大哥給句實話？我年紀小，毫無價值，你們費盡心思，為什麼？難道因為我太帥，大哥你缺個小舅子？還是為我舅？他是帝國遠征軍副總參謀長，你們打算要挾他做些什麼？還是因為我父親……」
他一直留意對方神色，緩緩講來，果然見對方平靜的眼中出現一絲波動。這回霍小乙無氣可嘆，只想哭了。
「我父親，霍思遠教授，那老頭子就是個老頑固！他那滿腦子的公式情願帶進墓地，也不會交給不妥當的人。」他閉上眼，「我感覺我馬上可以死了。」
霍小乙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說不恐慌不畏死，那是假的。他只是有股少年人的倔強，執拗的想要達到心中的目標。
無人關心，彷如棄兒的生活，讓他習慣了嬉皮笑臉面對過去的十五年。即便是父親，也不知曉他踏踏實實的，一直在做一件事，那就是遵循兄長的足跡，走完兄長的路。
大哥是當年聖摩西的十杰，他也是；大哥畢業于帝國第一軍事學院，他將會；都說大哥如能幸免于戰火，數十年後必定是畫像掛上榮耀堂的傳奇人物，他霍小乙定能做到。
野荊花之役發生于二十五年前，一顆有豐富晶礦資源的星球上，在被數之不盡的外星生物圍堵中，第十野戰團為了掩護科學家們安全撤離，付出昂貴代價。
那時，大哥是否有過一絲害怕？
霍小乙想，都是血肉之軀，都會有的。如此，心跳放緩，神色更加坦然。
他默默注視舷窗外，滅-12早已穿越了大氣層，進入漆黑空寂的宇宙空間，有質而無形的太空里，一艘破舊的太空船的身影隨著穿梭機的逼近，越來越清晰可見。
直到太空船的後艙門打開，一條艦橋緩速探出船體，霍小乙露出一抹興味的笑容，「大哥，我父親最近研究出了什麼？這樣勞師動眾綁架我，你們確定值得？」
那位領導者將目光從手表移向他年輕的臉龐，霍小乙不確定對方眼中是否有些微的痛惜一閃而滅。那人不答他的話，轉身吩咐下屬。
穿梭機滑入龐大的艙體，動力系統關閉，那位領導者這才回身面向霍小乙，「我姓丁，我們受你父親委托，送你安全離開帝國。」
霍小乙愕然張口，對方不給他詢問的機會，字字鏗鏘地說道︰「我們是義軍。為了這次行動，我們在軍方潛伏十年的資源和人力損失近半。假如霍公子能少說幾句廢話，接下來應該會更暢順。」
說完他先一步邁出滅-12，其他人將霍小乙挾持在中間，魚貫而出。
***
霍小乙被帶到一間闊大的弧形艙室，透過合金玻璃牆壁，他吃驚地發現，前方居然是整只太空船的頭腦——指揮廳。
巨大的寬幅光幕上，浮動著無盡的數據和圖像圖形，船員忙碌且井然有序。而太空船外，依然是漆黑的太空，浩浩然，渺渺然，無遠弗屆。
這是他向往已久，但從未身臨其境的景象。
霍小乙許久才將大張的嘴巴合攏。
「這里是艦長室，我正在和你父親的實驗室連線。時間倉促，不能解釋太多。」姓丁那位邊說邊按前的光屏，「霍老先生會告訴你詳情。我另有要事處理。」
光屏閃動中，霍小乙听見開門離開的聲響，緩緩坐下時，他才發現自己緊握的雙拳顫抖不休。
電磁波終于穩定下來，霍思遠教授的面容一如既往，嚴肅而從容。
「海量的數據正在傳輸過去，所以信號會有些不穩定。小乙，你仔細听。」
長眉微顫，父親的鎮定露出一絲破綻。霍小乙不明白，為什麼會有突如其來的悲傷，席卷他全心，令他喉間哽咽，話語難言。
他訥訥點頭。
「我僥幸十五年，以為能躲過去。」霍思遠眼中有淡淡悵惘，像是在追憶什麼，好一會才回復自若，注視霍小乙，開口說，「孩子，你想必埋怨過父親很多次，因為工作，錯過你的暑假，錯過你的比賽，錯過所有父親以孩子為傲的時刻。但是父親並不是不關心你，我知道，每一天，你都與過往不同。」
父親一眼望來，頗含深意，霍小乙心中巨震。從懂事開始，他的異能像蟄伏于體內的怪獸，一旦蘇醒便一日日強大，有一段時期，他深深為之恐慌，暗夜中，猶豫掙扎無數次。
「你母親並非死于難產，她是在你誕生後不久，自殺而亡。」霍思遠深吸一口氣，「她為了保護你，選擇了死。」
霍小乙想問一句「為什麼」，開口只听見幾個模糊的發音。他在心底重復︰「為什麼？」
「世人都以為你母親是促卵懷孕，其實……早在四十多年前，你大哥去世不多久，她就偷偷利用冷凍胚胎，暗地里進行基因核力研究。你知道，那是違法的。」
千年前，帝國奠立伊始，法典修復過無數次，唯有一項從未曾改動，那就是帝國嚴禁生物科技，特別是基因工程向的發展。
霍小乙喃喃問︰「我是用冷凍胚胎——」
「你是我和你母親的孩子！是我和你母親的基因。」霍思遠表情鄭重。「小乙，你母親知道會有一天，你的天賦再也遮掩不住，你是帝國不允許的存在。事實證明她是對的，在你誕生數天之後，皇帝便派人來詢問詳情。她的遺願是送你離開帝都，離開帝國。她此生最大的願望，是你能好好生活，快快樂樂，再沒有戰爭之憂，再不用受戰爭之苦。」
霍小乙咬緊牙根才能遏止淚意。「我以為，她不愛我。你也不……」
他以為他是兄長的劣質替代品，他以為母親的去世令父親痛恨于他，他以為學習模仿兄長所有一切，終有一日會讓父親滿意。原來，他們的愛早已存在。
霍思遠凝視他，眼中滿滿的舐犢之愛。「小乙，你必須離開。去年冬天，帝國第二遠征軍的一支探險考察隊在長達八年之久的遠征後回歸，並且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帝星之外，諾亞星系最大最遙遠的黑霧星雲背後，是另一個星系，並且那里同樣被稱為諾亞，那里的行星居然同樣居住著人類。」
霍思遠頓一頓，又說︰「戰爭即將再次開啟，這一次，不是人與獸的爭斗，而是人與人的廝殺。帝國將會有更多挨餓的孩子，悲痛的女人。你母親不會希望再次失去她的兒子。」
「我願意保衛帝國！我不做懦夫！我不離開。」霍小乙鼓起臉，此刻才顯露分毫少年的稚氣。
霍思遠苦笑。「每一代都至少應該經歷一場戰爭的洗禮——這是帝國第二位皇帝小凱撒的格言。孩子，我們的皇帝雄心勃勃，一心想超越先祖，這場戰爭，勢必由我們發起。況且，你願意為帝國捐軀，帝國卻根本不需要你為之效力。」他的聲音不自覺的低沉下來，「假如你被發現，你還能見到當晚諾亞的星星？」
「為什麼？」霍小乙胸中有無數疑問。「為什麼帝國不允許母親的研究？為什麼我不能被發現？」
霍思遠的聲音愈發干澀，「因為……我也不知道，而你也不需要知道。」
「那我去哪里？父親，你陪我一起去嗎？」
背靠實驗室銀白合金牆壁，霍老先生稀疏的白發更添一層銀光。「父親老了。你丁大哥會帶著你，據說，黑霧星雲背後的那個星系也叫諾亞，那里有個叫做聯邦的國家。」
霍小乙抬頭望一眼指揮室丁長生的背影，隨即問道︰「他們值得信任？」
「我和起義軍有重大交易，我的籌碼值得他們付出血的代價。小乙，你听我說……」光屏上霍思遠背後的牆壁輕微地晃動，話語也隨之斷續，「……研究成果……空間躍遷……義軍……你舅舅……」
艦長室外，指揮廳里鴉雀無聲。
霍小乙沒有注意到那幅巨大的光屏上，出現一幅圖像，黑黝黝的太空中，有十數個光點浮現，像傳說中荒原餓狼的眼楮，那光點漸漸增大，而後一艘艘太空船在渺渺太空中現出梭型身影。
霍小乙也沒有听見玻璃牆壁之外，丁長生層層發布命令︰「那是遠征軍太空艦隊，是戰艦！通知各部，高磁脈沖推力系統開啟！聚合反應堆充能！啟動二級曲率引擎！提高速度！數據傳輸還剩多少？」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坐在艦長椅中的丁長生冷靜地吩咐︰「反干擾通信系統開啟，我們只有數秒時間。」
艦長室里，霍小乙站起身，急切地捶打光屏，他滿心焦慮，隱隱知道自己將會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但又不確定那是什麼。他只希望老父的面容重新現于眼前，告訴他，一切安好。
「數據傳輸……找你丁大哥……」
「爸爸，爸爸！」
霍思遠的影像重現于光屏上，老淚縱橫，嘴角含笑︰「小乙，你五歲那年，因為摔碎了你大哥的一個舊獎杯，被我訓斥一番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听過你叫爸爸了。」
「爸爸……」
「孩子。」霍思遠教授顫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撫模光屏上幼子的黑發。霍小乙前進一步，探頭過去，但是，一道白光閃過，光屏上，老父的面容扭曲，最終化作道道閃爍的電子線，消失不見。
「爸爸！」
這是帝國新歷985年暮春的一天，帝都滿城的櫻樹落櫻紛紛，揚于春風里，白茫茫翩翩然，像好大一場雪祭，哀悼著長眠于城下四百米深處的帝國瑰寶。
霍小乙愣怔怔地，盯著光屏下的一行數字，這一刻是下午四點四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