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長的審訊過程讓所有人都感到疲累和厭倦。
這是石頭監獄的上半部分，附近百里都是石岩地表，居高臨下，夜來風疾，周戉走出審訊室，踏上這片石山開鑿出的平台，打了個冷噤的同時，腦子為之一醒。
康筍和時習之也在外面放風，四只眼楮布滿血絲。他們還能輪班，里面審訊室的那位足足七十多個小時沒有睡覺，翻來覆去地回答關于帝國，以及逃出帝國的所有細節。
「我在黑鷹干了這幾年就沒見過這麼難啃的骨頭。」康筍咋舌。
「關鍵是一點錯也不犯，今天的審訊記錄和三天前的比較，用辭口吻，時間順序，像復制的一樣。他是第一天就把那些話都刻在腦子里了，還是到現在還保持著縝密的思維能力？」時習之疑惑。
周戉回望隔離了平台的那扇玻璃門。這個位置只看見強燈的射線狀光芒下，霍小乙和兩名星梟隊員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和表情。但周戉知道，和他們同樣憔悴的臉龐上，那雙自信的眼楮自信依然。
他迎著風，筆直地立在護欄旁，用雙掌狠狠擠壓兩個額角。
康筍斜叼香煙，細長眼困倦地眯起來，看起來像隨時將臥倒。他懶洋洋地問︰「頭兒，帝國人的話有幾成可信？」
周戉沉吟說︰「一半。逃離帝國的過程應該沒有錯，至于那艘救了他的太空船是一艘自動控制系統操作的幽靈船？我不信。」
時習之本就是電控類的專家，當下侃侃而談︰「確實不符合邏輯。從帝國星系到G4，跨越多少光年的距離？三年多四年時間，一路多少風險？自動控制系統能規避隕石群，小行星帶？據我所知，以現代的科技水平，沒有詳細星圖的情況下完全不可能。哪怕是帝國也不可能！帝國如果擁有這項技術，完全可以把高磁軌道炮裝滿整艘太空船，避開聯邦太空防護網，直接撞上我們的主星球。還需要像節肢動物一樣不停成群結隊增兵過來？」
康筍面帶疑惑，「那我們換個更合乎邏輯的思路推斷，他的謊言是為了隱瞞什麼？掩蓋什麼？為了掩蓋船里還有其他人的事實？即使還有其他人，那又如何？來自帝國的逃亡者聯邦現在是無任歡迎。」
康筍的思維明顯受到對這個世界認知不足的限制，以為除去聯邦人之外，就只有四年前突兀地出現的帝國人。
他們不了解內情，周戉是了解的，那艘太空船上有來自于2813年地球產的高能量蓄電池。他分析霍小乙隱瞞的就是太空船的來歷。那麼，船上還有其他人？那些人是誰？來自哪里？現在在哪里？
周戉莫名的，又想起在G4上的那個夜晚，那個女人被監-禁在軍用太空船里，他透過監視屏看見的平靜如止水的臉。
康筍踩熄了煙蒂，在凜風中縮起雙肩。「還有一種可能，那艘太空船根本就不存在，是那個傻大個臆想出來的，然後被那女人借題發揮。」
見兩道驚異的目光投來，他繼續聳肩︰「難道不是？那你們告訴我，為什麼軍方利用最先進的金屬探測儀器，把G4星球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搜索了一遍，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時習之無言以對。
周戉制止了兩人不著邊際的臆測。「總體來說，這一趟不是全無收獲。帝國對我們來說像一幅從沒見過的拼圖，從他嘴里我們得到拼圖的一塊，信息越多，這塊拼圖越完整。」
周戉和時習之都是前線下來的，深知在戰爭初期，聯邦部隊面對一無所知的敵人時，是什麼樣的被動挨打局面。
時習之喃喃自語︰「終有一日，我們會打過去。」
「對！」周戉停頓一會，才開口，「更重要的是他手上那份科學成就和實驗數據，據他所說藏在那艘太空船里，那麼，所有的疑問歸于原點。我們必須再回一趟G4。」
康筍和時習之表情鄭重，一個問︰「要帶上這個帝國人？」
一個說︰「回去G4可能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周戉微微頜首，「勢在必行。他從帝國帶來的那份東西彌足珍貴。」
康筍四下窺探，然後悄聲說︰「頭兒，究竟是什麼？透露一下。」
「5A級保密級別。」周戉面無表情，「我一無所知。」
在聯邦主星，萊茵市平民區的兩間陋室里，安德拉大嬸和五噸的鼻鼾此起彼伏，蘇抗抗盤坐在地板上，伏在小幾前，等待老蓋亞反饋來的信息。
不久，光屏上列出字句︰「確認無誤，霍小乙的檔案在2分30秒前徹底消失。同時，威武雄壯的老蓋亞發現了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情。三天前，一支隸屬于第一集團軍的星梟小隊抵達灰星，要求提審包括霍小乙在內的星盜團罪犯。我找到聯邦第一集團軍參謀部發出的電子加密公函。」
一對深藏殺機的雙眼似乎在隔空凝視她。蘇抗抗深吸一口氣，這是不死不休的節奏？
「出于嚴謹負責的態度，我又去查找了星梟大隊的資料。這支隊伍成立于聯邦——」
蘇抗抗制止光屏上即將出現的無數字符和數據圖形︰「我知道星梟大隊是做什麼的。」
「小抗抗，那你可知道老蓋亞現在的感受？這個國家的網絡無遮無擋，居然能被我輕易闖進他們的國防軍事系統，簡直像個不穿衣服的黃花大閨女，任人撫模。」
「你又懂得撫模黃花大閨女的感觸和滋味？別再賣弄你智商上的優越感了。老天，蓋亞，我快瘋了，幫我查查星梟大隊的人把小乙帶到哪里去了？」
「截止凌晨兩點零一分，也就是現在，無可奉告。」他居然還附贈了個表示發呆的顏符號。
蘇抗抗托腮思考霍小乙被發現被帶走的種種惡劣後果。
「小抗抗，有一種情緒叫愛情，迄今為止，我尚未獲得那種波動。你對霍小乙產生了那種波動？」
「我要糾正你兩個錯誤，第一，愛情是一種情感，不是情緒。情感深而綿長，情緒只能持續一時；第二，我不可能對霍小乙產生那種波動，在我眼里，他是我的孩子。」
老蓋亞的話語謙遜︰「我還需要繼續學習。」
「假如，我是說假如的話，小乙有機會使用網絡，蓋亞，你能定位他的位置，並且不讓任何人發現嗎？」
「當然。我是無可匹敵的老蓋亞。但老蓋亞不是神，我需要一個信息介入口，類似于守株待兔這個故事里的木樁子。」
蘇抗抗皺眉想了想，發出三串字符。「這里全是小乙的電子銀行賬號，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他一定需要錢。」
霍小乙在最後一次審訊過程中，終于吐露一絲新線索，一個聯邦商業銀行的賬號，和他曾經獵殺同伙的過往。
他必須拋出點誘餌，令對方相信他已是強弩之末。
在康筍眼里，這個經受了七十多個小時不眠不休，依然帥到讓他無法容忍的家伙終于面臨崩潰了。
霍小乙癱軟在椅中，頸項似乎已承托不起頭顱的重量，微微後仰，強光無法令他眼皮顫動一下。
康筍按經驗確定，此時只要承諾給對方一個好眠的機會，無倫問對方什麼問題，都會得到真實的答案，包括藏在書桌下對著女老師打飛機這種猥瑣經歷。
重復了百遍的問題再一次循環發問，直到霍小乙連座椅一起摔倒在地板。
周戉仔細審閱了最後的審訊筆錄，關上光屏。「出發。」
軍用太空船引擎發出轟鳴，反重力系統啟動，灰白色的船體像一只鷂子，在夜幕里拔地而起。
周戉命令時習之監視那個銀行賬號，「有異常情況馬上進行網絡追蹤。」
時習之听命。
不一會，他已經連通了基地，將霍小乙的銀行賬號輸入基地的監控目標列表。就在此時，電腦光屏上的信息數據閃了閃，出現了一對白花花糾纏在一起的*。
「毛片？」時習之小聲嘀咕，這種事不算反常，基地監控目標眾多，信息出入頻繁又復雜，在遠離主星球的太空，受到太陽粒子流輻射和民用衛星的干擾也有可能。
他重新連通一次，果然恢復了之前的數據。
從灰星回聯邦主星的航程需要兩天多的時間，霍小乙在飽睡了一覺後終于醒來。他維持之前的坐姿，仍然一幅精疲力竭的綿軟模樣，一雙眼在眼皮下巡 左右，然後看到周戉。
周戉正在注視他。
霍小乙無法假裝下去，索性睜開眼直視對方。這個聯邦軍的年輕上校，冷靜，刻板，制服下的肌肉蓄滿了力量，頗有些能力，也頗有些自負。霍小乙想，當年他如願進入帝國第一軍事學院的話，想必也是這種類型。想必也是這樣敵對地對視著，在戰場上拼個你死我活。
思緒蔓延到這里，他沖周戉咧開嘴，笑了笑。
周戉面孔冷肅，對他善意的示好不為所動。
霍小乙無趣地撇嘴，目光掃過太空船艙室一周，無視那些同樣佩戴著劍與閃電臂章，荷槍實彈的黑梟隊員，指指時習之手中的電腦，問周戉︰「來個電影看看？」
周戉略一思索，同意了他的請求，然後暗示時習之做好監控工作。他不怕這個帝國人與外界聯系，如果真這樣做，未嘗不是好事。
時習之問周戉︰「頭兒，放什麼片子？」
周戉終于展開一抹笑容，但又笑得不懷好意。「國難日。」
《國難日》是新上映的大片，講訴四年前，遭到突襲的聯邦軍在科頓星球上與帝國浴血奮戰，反侵略的故事。
霍小乙懶懶地坐起來，只有天知道連續多日的折磨是不是耗盡了他的力量和精神。他拿起眼罩顯示器戴上，動作之慢像不堪重量的老嫗。
一直默然觀察他的康筍做了個「受不了」的表情，湊近周戉耳邊︰「這個樣子回基地，不知道的會以為我們違反星梟條例，踫了他哪個部位。」
周戉沒好氣地說︰「懷疑也是懷疑你。」
周遭的敵意，霍小乙視若無睹。被關押了一個月後，他終于從那個石質的堅固鳥籠子里出來，此刻確實是需要做點什麼以放松緊繃的神經，至于其他，他不會給這群大兵們任何機會和把柄。
在回到G4前，他會本分老實地扮演被羈押者的角色。所以，他像一條軟體動物般蠕動著，找了個舒服的坐姿，開始欣賞那部據說賺取了無數聯邦人眼淚的大片。
哪知眼罩顯示器上出現的是一對糾纏的男女。
霍小乙以為同為男性人類，這是聯邦人對他的體恤與嘉獎。哪知越看越不對味，他想了一會，直到光屏上，那個學生打扮的大男孩將衣著不整的美麗女性按倒在桌子上，嘴唇豬一樣啃食著對方的胸肉，手掌探入裙底，並且低吼說，「老師，給我」。
霍小乙驀然回到從前，在蓋亞號上，他就是看到這一段回憶起泳隊教練坎貝爾小姐蜜色的長腿，興奮得無可自已；也就是看到這一段，畫面突然消失，光屏上出現一句「十八歲以下禁止觀看」的橙色警告。
如果不是強大的自我控制能力遏止了他的沖動，霍小乙幾乎要立即跳起來。
眾多聯邦軍環伺左右，他不能妄動，可焦躁急切令霍小乙的一顆心像被拳頭攥住，握緊又放松，幾乎透不過氣來。這時，光屏上出現了一行字︰老蓋亞的成人獻禮——心火之藍色師生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