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眸 第三章 少年惑

作者 ︰ 煙雨江波

今天是陰歷七月十五,鬼節。♀

在這一天,傳說中的各家各戶的死去的亡魂都將回來看看,順便帶走一些他們子孫後代給他們準備的在那個世界的花銷,他們一年大概有兩三次這樣的時候,生日忌日再加上這天,朱家村每年到這一天,處處香煙繚繞,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陰沉肅穆的味道。老天也暫時收起了那無比的熱能,太陽今天休假,天氣難得的涼爽。

朱奇站在他家的屋檐下,看見父親點燃了那幾堆黃色的冪紙,那是給各個時期去世人們的,朱奇看見了最邊上那堆份量最少的,淡淡的黑煙裊裊上升,那是給他印象甚是模糊的母親的,而別的祖輩,則只是一個名號,他一無所知,祖上皆是平民,沒有傳奇。

他習慣了沒有母愛,回為沒有,所以他經常遐想,自己的母親是何等慈愛,對他是如何關懷,偶爾也會感到可能她並沒那麼疼愛自己,但很快就否定了這一不好想法,少年的世界由少年自己創造,他失去的他就會用自己的想像加倍彌補。並說服這一切無比真實!

這時,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些黑色的灰燼忽然旋轉起來,加快了上升的節奏,像是受到了外力作用,他後退了幾步,看見自己早上洗過的衣服在微微晃動,他和父親的衣服褲子和內褲,整個夏天的‘老三樣’,父親好像嘴里在說著一些什麼,臉色好似有些緊張,最後終于塵埃落定,父親看了朱奇一眼,朱奇明白,他走過去,面對著那幾堆灰燼跪下,磕了三個頭,子豪臉色緩和了些,他拍拍兒子的肩,「你去媽媽墳上看看,把長得深的草割掉一些,我要出去放網了,」

朱家村的漁民捕魚主要靠漁網,一種是泡網,一種是流網。♀前者一般是頭天傍晚放在河里,第二天早上再去收回,看有沒有倒霉魚兒被網掛住,這是守株待兔型的;第二種是主動出擊型的,人在小船上,一手用篙竿駕船,一手放網,那漁網搭在一根小棍上,船向反方向行駛,漁網就自動一一進入河中,然後順水漂流一段航程,就開始收網。朱奇經常在岸邊看他父親工作,一葉扁舟在河面上往返來回,很有古詩韻味,那場景讓朱奇有些神往。他看著父親出了門,就拿著一把刀向鵝公山上走去。

一條發白的鄉村小路,彎彎曲曲地伸向鵝公山頂,這條路,記錄了他父親當年的榮耀,他時常想到那樣場景,一個男人,挑著重擔,在崎嶇的山道上前行,汗浸衣衫,再滴落山道,他挑的是什麼呢?不是作肥料的大糞,或是人的榮光人的希望人的尊嚴,朱奇後來知道了有國人攀登上珠峰,他老是不服氣,他認為那不算真正征服,有能耐你挑上一擔大糞試試。

他在半山腰上找到了他媽媽的墳頭,這座山上,有茂密的大樹,有碧綠的莊稼,其中夾雜著大大小小的土墳,錯落有致,也帶一點陰森,朱奇不怕,他有充足的理由說服自己,如果這世上真有超自然的力量,他媽在這里會保佑他,他們家日子過的很緊,他一直渴望有一天奇跡出現,在哪里能發現一個寶藏,得到一大堆金幣,他父親能在河里捕到一條有魔力的神魚,一條金魚,哦,金魚是捕到過的,那不算。媽媽的墳還是很大很是氣派,爸爸當年借了很多的債,把她的後事辦得很是風光,爸爸是不是有點愧疚呢?朱奇不由得想起了秀珍阿姨。

像是一只鳳凰飛進了老鼠洞,秀珍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朱家村。

秀珍的父親王鐵匠是河對岸倒插門過來的,他和秀珍的母親都是平凡不過的鄉下人,實際上秀珍小時候也並不出眾,就是朱家村眾多丑小鴨中的一個,不過造物主自有他神奇的一面,再加上年輕姑娘那無法阻擋的勃勃生機,在她十八歲後月兌胎換骨,變成了一個驚艷四方的美人,那時的子民正讀高三,在沉重的高考壓力下,也酸模酸樣的吟誦道︰「王家有女初長成,一扭腰肢動四方。」可是秀珍的美是清純的秀麗,不是狐媚的魅惑。子民描寫的並不準確,所以他高考差了八分就不足為奇了。

朱奇有一次隨父親去過城里,見識過衣著光鮮的城市女人,他發覺把秀珍阿姨放在城里,一樣會光彩奪目鶴立雞群,但朱家村的女人不同,那天他去他大伯家收魚錢,到他伯娘家門口,看見那女人*著上身,渾若無事地在壩子中央,整理著剛收回的玉米,他臉紅了,他看見了那松弛的皮肉,干癟的胸脯如過季的茄子一樣,已經嚴重下垂,再加上蓬松的亂發,讓他覺得她就像個巫婆一樣讓人恐懼和害怕。他一瞬間猛地想起了自己的娘,馬上又掉開這個念頭,他不敢想像母親也是這副模樣,他匆匆逃離現場,心中苦痛。

是秀珍阿姨換回了女人在他心目中的美好形像。

秀珍身材高挑挺拔,凹凸有致,不像別的女人因為經常從事體力活而躬身駝背,並不是說好就好吃懶做,事實上她非常勤快,什麼活都會干,朱奇听到村民們說過,她和父親差一點就成了一對,不知為什麼後來又嫁給了支書的公子,朱奇非常惋惜,覺得秀珍要是自己的媽媽的話,自己就會因為遺傳長得好看得多,在他看來,長得乖巧一些,自己將來的路就會平坦好多。甚至有時他覺得阿姨不是這塵世中人,她只是仙靈下凡驚鴻一瞥,來去無蹤,如果她有一天歸去,不會留下任何痕跡,所以她結婚那麼多年,也沒孩子,好像也證明這點。可是父親和阿姨成了,未必會有自己,那時自己會以一種什麼樣的生命形式存在呢?不一定能成為人了,是羊嗎?不定期被人擠女乃剪毛,不行!太難為情了,是牛嗎?被人套在犁具上在田里辛勤勞作,不行,太辛苦了,是蛇嗎?更不行,蛇被這里人們賦予了更多神秘的內容,它們被人們看作逝去的祖上和陽世人之間的聯系紐帶,他在媽媽的忌日那天看到過一條青蛇,在後院林子里游走,堂哥要拿棍子打它,被父親阻止了,他用樹枝輕輕撥弄著青蛇,嘴里還說著什麼,大意是你走吧,我們會記住你的,當時他在一旁心驚肉跳,還有可能自己什麼也不是了,化作空氣,化作風…….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除草,墳頭旁邊有幾朵黃色的野花,他摘了來,插在媽媽的墳上,他看了一下在微風中搖曳的小花,心中一酸,淚水流了下來,草除完了,他一時還不想走,就躺在墳上,一棵柏樹擋住了他射向天空的目光,他閉上眼,眼前好像有許多小蟲子在飛,各種顏色的都有,還伴有不絕于耳的嗡嗡聲,他不理會,只感覺時間的緩緩流逝。

仿佛遙遠地方吹來的風,晞晞嗦嗦的聲響讓他坐了起來,同時他發覺天色已近黃昏,他睜大眼楮,沒發現有人,他*起砍刀,鵝公山上野獸已絕跡多年,只有蛇,這種冰冷的軟體爬行動物,幾千年來和人一起相鄰而居,讓朱家村的人對它又厭惡又忌憚。還好,他一條也沒遇見,順利下山。在他前面,一個人影緩緩而行。

「朱老師,」他認出了那是子民叔叔,緊走兩步和他並肩而行。

「還是叫朱叔叔吧,」子民苦笑了一下,「我這代課老師也到頭了,以後就是別的正牌老師來帶你們了。」

朱奇愣住了,「正式通知你了嗎?沒听人說起過呀。」

「沒有,小道消息,絕對可靠!」子民有些灰心,他安慰似的拍拍朱奇的肩。

朱奇不作聲了,他低頭想了一會,又說;「是秀珍阿姨告訴你的嗎?」

子民吃了一驚。「你听誰說的,是你爸爸給你說的嗎?」他一臉的緊張。

朱奇搖搖頭,「昨晚我看見了,」他停頓了一下,「阿姨給了你一張紙條,我沒告訴別的人。」

「你作的對,」子民又拍拍他的肩,這次是感激性的。

走到學校,子民要進去收拾東西,兩人分了手,讓朱奇不好意思的是,子民還像電影里面的人一樣,擁抱了他,好像這一下是生離死別。

夜色籠罩了朱家村,遠處傳來父母呼喚孩子回家的聲音,朱奇走進了這無邊和夜色里。

這個時候,在回龍河邊,傳來了一聲恐懼絕望的呼喊,「啊——」

這是一聲撕心裂肺的魂魄出竅的呼喊,讓整個朱家村的男人女人為之一顫,面無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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