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護室里放著兩張桌子,兩個醫生面對面坐著。
坐在左邊的,是那位曾經給我藥丸的中年女醫生,右邊是一位年紀略輕,看上去有點敦實的男醫生。
我想找張就診坐的方凳,可是沒有。
只是看見靠牆邊有張長條躺椅,我覺得我還沒有夸張到要躺到那張長條椅上去。
我覺得我站著說出自己的病情有點不像就診,使病患和醫護很難劃上絕對的等號。
我只是來接受一種另類的詢問。
男醫生終于發話︰「怎麼了?」
我說︰「我頭皮處還疼,有時會眩暈,我想去醫院看看。」
我說出實情,因為對于看守所的恐懼,一直使我忽略我作為病人的處境。今天,我想可以堂而皇之地說說自己作為病者的實情。
中年女醫生並不發話。
男醫生雙肘靠著寫字桌的邊緣,對此類回答似乎早有預見,胸有成竹。
他也不問我姓甚名誰,來自何方,直截了當地回答道︰「你知道去醫院看病,你是要戴上腳鐐、手銬去的。」他頓了頓,「而且會有很多人圍觀,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去看病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量我神情的變化。
與其說這是回答,還不如說是詰問。
這是對我界限不明的嘲弄,還是對我固執己見的提示?
我確實被他的這句話打悶了。
準確地說,我听完他的這一句話,看病的想法就胎死月復中了。
因為他並不關心我的病情,他關心的是我看病的話能不能接受看病過程中產生的恥辱感。
從他的話里,看病是必須和恥辱感聯系在一起的,因為你現在不是普通人看病,已經失去普通病人的專屬權。
對于我來說,病情可以忍受,恥辱感不能被忍受。手銬和腳鐐意味著這個時代在我內心的終結,我不需要這種烙印,至少我現在還相信公平和正義會到來,我不需要憂憤情結。
孔夫子說︰「大道之行,天下為公。」
深處範仲淹說︰「先天下之憂而憂。」
更深處林則徐說︰「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醫者仁心,他的話讓我感覺到他不是醫生,而像一個演員。
即使他是一個扮演醫生的演員,而他的的確確沒有扮演好一個醫生的角色,醫生的台詞不是這樣的。
我不知道,是扮演醫生的演員出了問題,還是導演出了問題,還是劇本寫錯了,或者是制片人純粹只會搞無厘頭之類的影片。
古代頌譽醫者以醫技、醫德普濟眾生,有「懸壺濟世」之說。
而今天所見實在風馬牛不相及。
我不能接受如被游街示眾般的就醫環境。
我感覺空空的。
原來渴望專家會診的情景,此時如一幕煙雲,沒有一點點骨感,沒有一點點實際意義,沒有一點點虛懷的氤氳。
或許,我本來真的不是要求去看病的,只是想瞅準機會,趁機從醫院逃離的。既然執法者可以枉法,被執法者就可以抗法,我需要這樣的邏輯使我堅強,不至于猥瑣不堪,失去傲霜眉宇。
現如今,還能魚游大海嗎?因為看病是需要戴著手銬和腳鐐的。
還有那麼多人圍觀,你逃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