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又被提審了一次。
他回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對于宴會,閱讀,旅行來說,絕對不是太長的時間,而對于被提審,絕對是一個很長的時間了,也是一個很難熬的時間了。
這兩個小時的時間里,完全可以把一個有罪的人變成無罪,也可以把一個無罪的人變成有罪,利誘和威逼,坦白從寬和抗拒從嚴,都是達成質變的有效手段。
瘦猴回來以後,對我幾近依賴,他緊緊靠著我的身體,像一個孩子要蜷縮到母親的懷里一樣。他失去了他的意志,也失去了他的從容,我感覺他成為滔天大海里的一葉孤舟,每個巨浪都是可以吞沒他的血盆大口。
我只是任其靠著,並不摟著他,也不拒絕他,任其從驚魂未定中舒緩過來。
「有沒有對你動武?」我問道。
「沒有。」他回答。
「那你說了嗎?」我又問。
「他們掌握了新證據,他們找到了我的住所,里面有些東西被指認了。現在已經無法推翻了。」他的聲音有點失真,完全失去剛見面時那些俏皮的對答。
「是不是意味著不能從這里輕易走出去了?」我不知道這句話會不會觸到痛處。
「肯定是出不去了,估計馬上要被批捕。今天按了不少手印,簽了不少字。」他意味已經認罪。
我不知他有多少可以認為是罪的東西,但他本人既然已經認罪,那決沒有生還的希望。
「當初那些保安搶你東西,你不去報復就好了。」我重提那個源頭。
「我是沒有報復的勇氣,是我的那些哥們幫我報復的,我只是在報復中嘗到了甜頭。」作為當事人,他比我更明晰事情的來龍去脈。
「怪不得有些人寧願吃虧,忍辱負重,因為報復意味著復制暴力或者克隆狼吃羊的邏輯。」我說。
「可能就這樣了,未來的一切要成為定數,至少那些報復也曾經給我帶來快感,我超越了那些不敢報復的人。」極限。
「這樣的超越不是為今天帶來更大的罪孽嗎?」我問。
「我有罪孽嗎?我原本良善,一點點溫暖,我都會銘記不忘,要不是無助的累積,要不是痛楚的累積,我怎會迷途不返?」他逐漸鏗鏘。
「利欲燻心的時代,不是光對你一個人傷害,你只是個體,就像福利彩票的雙色球,你是永遠不會出現的那組號碼。成功的幾率是零,失敗的幾率是百分之一百。」我想把所有不幸的人都比照進去。
「不到大城市來混的話,或許沒有今天的一切,也就像你一樣,不離開家鄉,不會離奇地被投進看守所。」我比照一切的時候,他也比照我。
「你家中的父母總有擔憂吧,會不會氣出病來?」我覺得這是一個不能遺落的思考。
「是啊,當初有一百個理由可以選擇報復,但也有一百個理由可以去謹記父母的教導,只是,沒有學會平衡去平衡自己,愈走愈遠了,所有的報復還上升為沾沾自喜的資本。」他自我掂量著往事前塵。
「你有悔意嗎?」我覺得我是牧師或者是佛龕里的蓮花。
「悔的元素是什麼?」瘦猴定楮忘我一樣,否定這結局式的提問,「就像一個士兵,手里拿著槍,沖鋒陷陣的時候,難道他考慮的是每個個體生命的價值,而不是如何贏得戰爭的勝利?」
顯然他看過很多戰爭片,深思熟慮過諸多戰爭中的悖論。
他如何能超越這些悖論,他有沒有能力超越這些悖論?
他的能力高一尺,那些悖論的魔力高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