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新排班通知下來,阮湘南查了一下自己的,竟然極其幸運地分到了周末兩天假期。護士長瞧見了她,恨不得戳她的脊梁骨︰「看你那股得意勁,其實你心里樂開花了吧?你也就會偷著樂!」
阮湘南何其無辜︰「說不定周末還要空一點。」
「每次跟你值班,晚上都會空一點,但是這次分到了李醫生,他每次值班狀況就特別多。」
阮湘南模模護士長的肚子︰「懷上了?讓我來听听胎音?」
「走開走開,沒有的事,我這是吃撐了!」護士長極驕傲地說,「這叫福氣。哪像你瘦不拉幾的。」
阮湘南笑著跳起來走人。
雖說她這人有點混蛋,但是在整個醫院上上下下人緣都挺好,唯獨就是理不清她的家庭關系。人生難以圓滿,所以大概她是缺少了親情的緣分吧。
她往家里走去。她當初看中現在買下來的小戶型也是因為交通和買菜都方便,周邊物價也低,離醫院只要步行十分鐘,就心甘情願背上二十年房貸。其實這樣的生活也不錯,總比以前要好。
她在樓梯口踫上了樓下的陳阿姨,她是個熱情的人,見到了飯點硬要拉她進去吃飯︰「湘南啊,等下再幫我看看司朝的功課好不好?他明年就要高考了,可我多問兩句他又不耐煩回答。」
阮湘南很爽快地答應了。
她進了屋子,正在拿換的拖鞋,抬起頭的時候正好和站在臥室門口的司朝四目相對。他以前還算喜歡黏她,可是自從上回在樓道口踫見卓琰以後,踫見她也是當她是空氣。她直起身,微微一笑︰「我又來打擾你們了。」
司朝撇過頭,對著牆壁,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冷哼。
陳阿姨一掌拍在他背部︰「別沒大沒小,叫姐姐。」
「……姐……姐。」
陳阿姨系上圍裙,笑道︰「我再去炒兩個菜,你們先看看功課啊。」
阮湘南盡職盡責地點頭答應,跟著司朝回到他的房間里,翻看了下他的課本,不翻還好,一翻就掉出一張夾在里面的試卷︰「這是剛考的?你以前都沒考過這麼低的分數——難道是題目很難?」
她把卷子翻到最後一道大題︰「也不難吧……」
司朝刷得一聲從她手里把試卷抽回去︰「不用你管!」
阮湘南知道他還在鬧變扭,卻又不能點破,青春期那一點懵懂心理她還是能猜到的︰「你是迷上打游戲了,還是最近在談戀愛了?你想怎麼玩都可以,就是不能影響分數。分數不好看,你也玩不了了。」
司朝頓時沒了脾氣,嘀咕道︰「我才不是談戀愛了……」
阮湘南順手拿過他正在寫的作業本︰「你長得不錯啊,成績也好,一定有女孩子很喜歡你吧?」她檢查完這一本,又換了另外一本繼續看。
大男孩有點靦腆起來︰「那、那當然……但是我才不喜歡那群嘰嘰喳喳的黃毛丫頭。」他看了她一眼,像是忽然下了決心一般開口︰「我、我還有收到情書的。」
阮湘南看完作業本,把那張考砸了的理綜卷子攤開,用鉛筆唰唰圈出他錯誤的答題步驟︰「嗯……別跟你媽媽說,她會擔心的。」
司朝又問︰「那天跟你一起回來的那個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嗎?你們正在交往?」
阮湘南被他故作老成的樣子給逗笑了︰「你覺得像麼?當然不是啦。」
還好這句話沒有被卓琰听見。綜觀他們過去的多年交情,她大概能夠榮登他最厭惡的女性排行榜前三位。如果他听見別人還曾誤會過他們是一對,估計他會內傷到吐血的。
這時候,陳阿姨探進身來問︰「你們可以來吃飯了哦。」
司朝立刻站起身,沖向外面。
阮湘南搖搖頭,暗道,年紀小果然好哄,幾句話的功夫。
吃飯的時候,陳阿姨不停地給她夾菜,面前的那碗米飯上很快就疊起一堆菜來。陳阿姨燒家常菜的手藝特別好,阮湘南自己獨居,有時候也忍不住要偷師一點回去,空閑的時候給自己開開小灶。
因為學醫的緣故,她也特別注重營養搭配、葷素均衡。她覺得如果自己不能禍害遺千年,那必定是這個世界的損失。
阮湘南道︰「陳阿姨,別總是為我夾菜了,我自己會動手的。」
司朝突然筷子一拐,從她的米飯上頭挑走紅燒肉里比較肥的部分︰「媽,你真偏心,我最喜歡吃南乳紅燒肉了,你就只給姐姐夾。」
阮湘南是不吃肥肉的。
他把從她碗里挑走的肉放到自己嘴里,又忽然紅了臉,低著頭用頭頂的發心對著她。
阮湘南真覺得現在的男孩子太早熟了,她當年讀高中的時候,卓琰那幫子男生就對打球感興趣。尤其是卓琰,眼楮就像長在頭頂上,哪怕球場邊走過低年級的小美女,他也目不斜視。
她吃完飯,又幫司朝背了篇英語課文,就告辭上樓去了。
她坐在書桌前,準備明天帶實習生要用的ppt,是一個關于腸瘺手術的講解。這對她來說很簡單,花了沒多久就全部搞定,又把嚴央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拿出來看。
相冊的第二頁畫著一個簡筆畫的小人,四肢癱倒在地,嚴央在邊上寫道︰姐姐被籃球砸到了,流了好多血,我可擔心了。
這個句子如果是不明所以的人看到估計會很有歧義。
阮湘南記得那是件讓她形象盡失的糗事。
她剛被接回母親身邊不久,就辦了轉學手續,轉到本市最好的省重點高中讀書,當了一個擇校生。學校里跟她一樣的擇校生也不少,她被打扮得像個布偶女圭女圭,坐在專門為擇校生設置的一個教室里,老師跟重點班有重合,但是考出來的分數就和重點班天差地別了。
阮湘南發覺她上課大半時間都听不懂,期中考試掛了三門紅燈。母親看到這樣的成績連眼楮都不眨一下︰「看來你這點是遺傳了我,成績不怎麼好。」
阮湘南拼著這一口氣,發憤圖強,別人做一遍的題目,她就做三遍,老師只要求背節選的英文課文,她就全文默寫。就連下午的自由活動,老師來趕教室里的人了,她也帶著課本去操場。
她捧著書,匆匆從籃球場邊走過,忽然听見有人高喊,又有人驚呼。她只覺得眼前一黑,鼻梁發酸,不由伸手捂住臉,卻模到黏糊糊的液體。
手指間全是鼻血。
有人從球場那頭跑過來,語氣有點矜持卻又很真誠︰「對不起,你還好嗎?」
阮湘南抬起頭,看見卓琰頂著滲透著汗水的黑發,額發也一縷縷地黏在光潔的額頭上︰「沒事。」話音剛落,鼻血流得更多更快了。
簡直堪比大姨媽奔涌。
卓琰也有點慌了神,伸手在口袋里模出半包紙巾來︰「你先擦一擦。」
一張紙潔白的巾很快就染紅了。
卓琰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你把臉抬高,捏住鼻梁這個位置。」然後面對著她彎下腰來︰「我背你去醫務室。」
阮湘南趴在他的背上,她的前胸依靠著他的後背,順便還在他的衣服上拋灑熱血。
等到了醫務室的時候,來勢洶洶的鼻血神奇地開始止住了。醫務室老師給她冰敷了一會兒,很快就止血了。
老師跟卓琰顯然很熟,笑著打趣︰「你把人砸成這樣可是大事了。」
卓琰很正經嚴肅地回答︰「所有的醫藥費我都會負責的。」
阮湘南躺在醫務室的床上裝乖。
等到醫務室老師有事走開了,卓琰才抱著臂道︰「別裝了,我知道你人前人後就是兩個樣。」
阮湘南問︰「那我可以提要求了?」
卓琰更是鄙夷︰「你說吧。」
「幫我送一個學期的早飯——」
「……什麼?」開什麼玩笑,每天送早飯到她那個成績倒數開紅燈是家常便飯的「特殊班」,他還不被班主任叫談話?
「——那就怪了,你把你的卷子都復印給我一份就好。」卓琰是在實驗班里,講課的內容和平時練習的考卷都跟她能學到的不一樣,老師也是分情況施教的。
卓家跟嚴家關系不錯,卓琰也常來家里玩,阮湘南是什麼情況他早在兩家大人拉家常的談話里知道。他有點驚詫︰「好吧,但是你確定?」
阮湘南感覺到鼻腔已經恢復正常,坐起身朝他微笑︰「當然,我確定。」
那位嚴夫人是美人,兩個女兒也都遺傳了她的好容貌。只是阮湘南剛到嚴家時,瘦瘦小小又營養不良,臉如菜色實在說不上多好看,在卓琰的認知里,她就是個有表演人格的兩面派加丑八怪。
但她此刻的笑容,似乎讓校醫務室變得有些狹小寒酸。
然而這一點小事還是不能讓他動容,真正讓他震驚的是第二天自己的好友偷偷模模又神神秘秘地問他「昨天在球場上被他砸傷了的那位病美人」的情況︰「別開玩笑了,美在哪里?我怎麼就沒發現?」
好友模模下巴道︰「雖然很狼狽,但是我見猶憐,難道你就沒發覺?」
「……沒發現。」
「不打算讓你認同,你昨天既然送了人家去醫務室,一定知道是哪個班,姓什麼叫什麼,快快告訴兄弟……」
「什麼都沒問。」他才不會承認他們兩家是世交,而他一直認識她。
「天啊,你錯堪賢愚枉做天,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
這真是提醒到他了︰「我還沒背那篇古文。」
當然這段小插曲是阮湘南所不知道的。到了晚上,卓琰帶了考卷的復印件去探病,看她的眼神總有點奇怪。阮湘南對著鏡子確認了自己的臉上沒有水筆印,就顧自去寫作業去了。嚴央扯著卓琰去她房間打游戲,他經過時,正看見阮湘南咬著鉛筆苦思冥想的側影,她是黑色長直發,鼻梁挺翹,臉型優美。
阮湘南給卓琰發了信息,她想他也沒那個時間接她這種無聊的電話︰「我看到嚴央給我做的相冊,忽然想到你那件被我的鮮血染紅的校服。」
短信發出,果然沒有回音,過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一個半小時的時候卓琰一個電話打過來︰「阮小姐,你可以不給我發這種無聊的短信嗎?」
阮湘南慢悠悠地說︰「因為我突然想到那件往事,忍不住拉著你一起回顧一下。」
卓琰那頭倒是很安靜,背景聲里最多只有中央空調輸送冷氣的聲音,他極低地嗯了一聲。
「你還在公司里加班?」阮湘南見他沒否認,又問,「晚上睡沙發?」
「不然你以為呢?我一個月至少有一半時間在睡辦公室里的沙發,現在知道你媽媽對你有多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