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的第一天,天還沒亮,她便被卓琰從被窩里拖出來。他打開衣櫃,挑了幾件衣服出來,拋到床上︰「早點出發,晚了怕高速堵車。」
阮湘南記得他說過要帶她去見外婆,還要給他的母親掃墓,便干脆地起身穿衣。
她手腳利落地收拾好換洗的衣服,又拿起一條圍巾,幫他圍上,出門之後正好看見電梯從樓上下來,卓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兩步沖到電梯前,按下按鈕,正好趕上這趟電梯。他們到了地下車庫,卓琰也一直都沒有松開手。
他們跑到車位前,阮湘南還有點氣喘,笑著說︰「你干嘛,弄得跟私奔一樣。」
卓琰難得沒有西裝革履,穿著寬大的羽絨服,里面是一件低領的羊絨衫。他回過身來捏她的臉︰「什麼私奔,難道你不是我明媒正娶的?」
阮湘南拍開他的手︰「明媒正娶?幾時?我怎麼就不知道。」
卓琰幫她打開車門,待她坐進去後,才繞到駕駛座那邊,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說,覺得我沒有
給你那張婚書,所以不放心,于是提醒我早點三媒六聘娶你過門?」
阮湘南咬著唇轉過頭去,看著車窗外面︰「根本沒有這回事。」
他啟動車子,從通道開上地面道路,很快上高架,到達高速收費站,過ETC通道。
車載的廣播里正放著那首《新不了情》,還是余熙在年會那晚唱過的版本。阮湘南听到那句「回憶過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為何你還來撥動我心跳」,就覺得說不出的不舒服,抬手關掉廣播,打開CD,是巴赫的古典樂。
卓琰握著方向盤,瞟了她一眼︰「怎麼了?那首歌我覺得不錯啊。」
阮湘南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便道︰「沒什麼,听太多遍了,有點煩。」
卓琰就沒追問。
中途在休息站停靠,卓琰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走下車去︰「我下車走一走,一直坐著有點累。」
阮湘南也跟著他下車,兩人站在車邊,四目相對。
卓琰看著她,笑問︰「你怎麼了?好像有心事?」
阮湘南望著他,隔了一會兒道︰「你媽媽會不會喜歡我?」她對卓琰母親的印象十分淺淡,因為她一直都身體欠佳,但的確是很美麗的女人,還是混血。
卓琰頓了頓,答道︰「她一定會喜歡你的。」
阮湘南看著他笑︰「我以後還要幫你媽媽照顧兒子……」
卓琰差點就要控制不住理智,直接把她抱在懷里熱吻,他握著車門把手︰「你想……怎麼照顧?」
阮湘南反問︰「那你又想怎麼被照顧?」
「把我的事放在你的所有重要事項的第一位,總是最基本的程度吧。」卓琰拿捏住高傲的架子,「每天都要比昨天更加仰慕我——你這是什麼表情?」
阮湘南拉開車門坐進車里,忍住笑︰「知道啦。」
卓琰被她那態度勾得難受,也跟著坐進車里,握住她的手︰「我從來都沒有這麼認真過。我承認拿你沒轍。你以前每次對我說,你的事跟我無關的時候,我都很生氣,但是氣消了之後,還不是要繼續送上門讓你氣我?」
阮湘南垂下眼,摩挲著他的手指,低低地嗯了一聲。
卓
琰拉起她的手,貼近臉頰,又道︰「可是我希望,能夠拉你的手的人就只有我一個人。」
阮湘南敏感地抬起頭看他,只見他神情平靜,就這麼安靜地凝視著她。她深愛過人,也知道看愛的人的眼神是怎麼樣的,而卓琰現在就用她熟悉的眼神望著她。她微微一笑,開口道︰「嗯,我知道。」
——
卓琰的外婆家在郊區,附近還有野生的濕地公園。卓琰直接把車開到大門口,本來幫工的阿姨正要出門買菜,看到他搖下車窗,頓時笑得合不上嘴︰「你等一等,我現在去告訴老太太。」
卓琰直接把車停到車庫門口,熄火下車,繞到副駕邊為阮湘南開車門︰「又輪到你表現的時候了。」
阮湘南下了車,扶著車門︰「你喜歡我表現成什麼樣的?」
「我喜歡賢良淑德的。」卓琰打開後備箱去取東西,轉過身看見她還站在那里,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有我在這里,你就別想臨陣退縮。」
阮湘南微笑︰「我這不是在想,賢良淑德應該怎麼演。」
卓琰哼了一聲,把手里的盒子分給她一半。他毫不懷疑,只要阮湘南想裝乖討老人家喜歡,那必定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要裝成賢良淑德,百分之百辦不到。他領著她走了樓梯上去,只見外婆已經由阿姨扶著,從樓上慢慢走下來。
卓琰忙上前兩步,直接把老人扶住︰「外婆,我是來看您的,怎麼能讓您來接我?」
外婆笑呵呵地模模他的手臂︰「你也是不會做事,怎麼能讓女孩子拎東西?」
卓琰轉過身,只見阮湘南提著禮盒,走到他身後,極淑女地微笑道︰「外婆,這不怪卓琰,是我
應該做的。」
外婆果然高興,拉住她的手仔細端詳︰「長得多秀氣啊,說話聲音也小小的,外婆真怕卓琰這孩子欺負你。」
卓琰忍不住把頭轉向另一邊。只听阮湘南輕聲道︰「怎麼會?而且,就算偶爾欺負一下,也沒有關系的。」
他要是欺負她一下,恐怕要被她直接玩弄到死。
卓琰輕咳一聲,阻止了她繼續表演下去的興致︰「外婆,外面冷,我們進去再說話。」
外婆一直拉著阮湘南的手不放,跟她念叨著說話︰「湘南,你是做什麼的?」
「我是外科醫生。」
「醫生啊,那是很辛苦的了……你看卓琰這麼粗心,還讓你做這麼辛苦的工作。」
「其實也還好,我很喜歡這工作。」
卓琰適時打斷她們的對話︰「我記得外婆要午睡,我們就暫時不打擾外婆休息。外婆,我帶湘南先出去走走。」
——
卓琰帶她去的地方是在他母親家族那系的祠堂,後面原本有一大片茶園,只是現在荒廢了。那片茶園外面有鐵將軍把門,卓琰試了試了那門的牢固度,轉頭問她︰「大學時候翻過門嗎?」
阮湘南看著那高度,大約有兩米半多,說高不高,說低也不算很低︰「我一直都是好學生,從來不干違紀的事。」
「別裝了,我就沒見你這麼混的學生,就差把兼職做成主業。你要說你沒翻過牆,這種話誰都不會信。」他退後幾步,猛地在門框上一借力,兩下就靈活地攀到最高處,朝她伸出手來,「我拉你上來。」
阮湘南抬手拉了拉門上的鏤空的花紋,尋找了一處比較好落腳的,踏上去正好能握住卓琰的手。
卓琰握緊了她的手指,把她往上拉,她動作也很利落,幾下就爬上來,跟他坐在一塊︰「怎麼不問人要鑰匙?」
「我也不知道鑰匙在誰那里。」
「這里……以前是茶園?可是現在怎麼不種茶了?」
「要種茶的話,後期還有很多工序,采茶,炒茶,現在很少有人願意做這種繁瑣又辛苦的事。」
「那為什麼要帶我來這里?」
「你猜?」
阮湘南看著下面︰「現在怎麼下去?」
卓琰道︰「跳下去。」他看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信,便親身示範了,輕輕松松地落地︰「來,跳下來,我接著你。」
阮湘南朝他笑,松開握住門頂欄桿的手,往下一跳。卓琰遵守承諾,立刻接住了她,卻因為沖力往後退了好幾步,差點摔進枯萎的灌木叢里。他笑著一把抱住她,抱住她的腰的手很有力︰「看電影里都很輕松,但是自己做起來還挺難的。」
——
她跟著他往沿著舊茶園布局的梯形田往上走。所幸現在是冬季,蟲蛇都冬眠了,不會突然跑出來。他們走到頂端,阮湘南都有些喘氣︰「你要帶我去哪里?」
卓琰示意她看不遠處那株榕樹,足有二十米,根須從樹枝上垂下來,又深入地底。樹干上還纏著藤蔓,只不過現在也是休眠狀態,只有稀稀拉拉的葉子。他從羽絨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副登山手套,還有一小捆安全索︰「我們上去。」
阮湘南一時沒反應過來︰「上哪里?」
但是卓琰把安全索打開,還有戴上手套的動作就告訴了她答案。
「……我不去。」
「上去以後,告訴你為什麼要帶你來這里。」
阮湘南看著他,糾結片刻,道︰「那好吧……」
卓琰把安全繩分了一半給她,忽然笑道︰「我知道你爬不上去,我背著你呢。」
「這不好吧?如果我亂動一下,就會把你一起拖下去。」
卓琰看著她︰「我知道你不會。」
阮湘南沒想到自己也會面臨這難解的難題,而這個難題還是卓琰給她出的。她實在不信卓琰能夠背著她爬樹,就算她的體重再輕,那也是一百多斤的負擔。她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沒有拒絕他的提議。
卓琰笑了一下,就開始往上攀爬。阮湘南揣測著,如果他公司里的員工看見他這個樣子,不知道會不會嚇得肝膽俱裂。他的身手還不錯,體能又跟得上,爬到五米高的位置,才停下來休息。
阮湘南看著他脖子里的汗,忽然道︰「其實我真的蠻怕的。」
「怕什麼?」
「恐高啊,不過好像你一點都不怕。」
卓琰吐出一口氣,回答︰「……我也怕。」
「什麼?」
「只要不往下看,就沒關系。」
阮湘南抱住他的腰,笑著說︰「嗯,我管住你,不讓你往下看。」
卓琰休息了片刻,又繼續行動,很快的,他們達到了摔下去就直接能斷脖子的高度。剛好也有粗壯的樹枝分叉開來,卓琰把她帶到那根樹枝上,解開安全繩,扣在那根樹枝上。阮湘南扶著主樹干,挨在他身邊坐著︰「你真有恐高癥?」
「不知道算不算恐高癥,就是從高處往下看,會想跳下去。」
「那也算吧。」
「你說算就算。」
阮湘南笑︰「可是我看見你經常站在辦公室落地窗前面,你這時候就沒感覺了?」
卓琰想了想,回答︰「那是我自己的最高點,往下看,都是我走過的路。又怎麼會恐懼?」
「那現在呢?」
「我父母是在這棵樹下定情的。」
那也不用專門爬到樹上來吧?阮湘南雖然沒把這句話說出口,可是表情就代表了一切。卓琰笑道︰「當然也不僅僅是這樣,我媽媽過世後,她想回到故地來,我就按照她的要求把一半骨灰撒在了樹下。」
「你——」阮湘南差點要摔下去,被他一把摟住,忍不住抱怨,「你有沒有搞錯?那我們現在豈不是……」
卓琰模模她的頭發︰「現在帶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