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愛到深處無怨尤
向來氛圍森冷的地府冥殿，今日格外多了些怨憤之氣，讓路過的鬼差都不由的遠遠繞行，究其原因，便是此刻在內的這位貴客。
「赫連淺草！」左溢已經跟她磨了半個多時辰，終于再忍不住火氣，「你別給我推三阻四的，當我不知道嗎？所有掛職在鬼界的人，你都可以隨時找到他們行蹤。」
「仙尊息怒，我真不是有意欺瞞啊，」話說到這份兒上，她只能據實回答，「其實是他特別囑咐過不能告訴您，您就別為難我了吧。」
「你倒是很听他的呀，不知道的人真要以為你是他屬下了，紅兒——」左溢歪頭打量著她，最後兩字故意拖得很長，「不如你先來解釋解釋，為何當初要害俊麟，現今又唯他是從？」
听得這句，赫連淺草立時驚出了一身冷汗，急聲道︰「求仙尊大人千萬幫我保守秘密，尤其不能叫劉俊麟知道啊。」
「切，怕成這樣？」左溢滿心疑惑地撇撇嘴，忍不住玩笑道，「你不會真看上他了吧？從血海深仇到情不自禁，是虐鏈的節奏？」
「大人——」赫連淺草苦著臉哀叫一聲，「求您別再發揮想象力了，小的只求能安穩度日而已，好吧好吧我這就帶您去找他。」
既然目的達到，左溢也不再糾纏細節，趕忙跟了上去。一路七拐八繞，終于到了處極偏僻的房間，推開門便見劉俊麟靠坐在椅子上發呆，手中握著兩枚干核桃，不緊不慢地轉動。
「俊麟對不起，我……」赫連淺草躊躇著不知怎麼解釋。
「沒事，我就知道你攔不住他。」劉俊麟微一搖頭，意料之中的樣子。
她大松口氣，識相的關緊門退了出去。
左溢兩步邁到他跟前，語帶怒意︰「既然知道我總會找來，你還躲著我干嗎？」
「大概是……鴕鳥心態吧，」劉俊麟抬頭看他，面色無波無瀾，「可是來了又如何？我只問一句，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左溢被他一句話就問楞了，瞬間澆熄了滿腔心火。自己能有什麼打算，敢有什麼打算？不過是一時沖動跑了來，此刻見著人便又沒了主意。
劉俊麟等不到他答案，嘴角上挑，冷笑了一聲︰「既然沒事，就回去吧，也不必再來了。」
「你……不願再見我了？」左溢怔怔的，仿佛听不懂他的意思。
「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劉俊麟將核桃往桌上一拍，站起身來，「不管你跟浩哥是為什麼成親，可專門讓凌寒告之我此事，就是為了要我死心吧？好，我如你所願。」
自從兩人相識以來，左溢還是第一次受他這般冷淡對待，頓覺心中冰冷如置身寒冬。又深知他果決剛烈的個性，只怕當真說到做到，此時眼見他將要邁出門去，不假思索就一把拽住了他。
劉俊麟停步回頭，面無表情地盯住他。
「俊麟——」左溢語氣哀戚地喚了一聲，瞧對方神情不為所動，終究還是把成親的前因後果說了出來。
「嗯哼，然後呢？」劉俊麟忍住心里喜悅，依舊不動聲色。
「什麼然後？洞房、靈力都便宜了朱朱，我可是完全清白的。」左溢恨不得賭咒發誓了。
「哦，你覺得吃虧就去跟朱元冰爭唄。」劉俊麟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
「沒有沒有我才懶得管他倆折騰，」左溢急得團團轉，可又不知該怎麼表達，最後嘆道，「我如果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就好了。」
劉俊麟卻輕易便懂了，反手握住他，開口道︰「我可以等你。」
左溢一楞，從交握的雙手看到他臉上，像是不敢置信。
「你大概不會理解，鎖于川流河上的百年間有多寂寥痛苦，被救贖解月兌的那一刻便有多喜悅激動。左溢，我是認定你的。」劉俊麟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我等你，等到你完成心願，沒有其他顧忌的一天。」
其實川流河的意外邂逅，于劉俊麟而言是刻骨銘心，而對左溢來說，又何嘗不是最特別的存在？
他艱辛的成長過程中，只有朱朱曾經帶來過短暫的美好時光，卻在重逢的時候，毫無緣由地成為了徐浩的朱元冰。而唯有俊麟，目光始終定格在他身上，信任他支持他，這份完全的依賴不能不叫人動容。
左溢手臂一收，直接將人拉進了懷里，下巴抵在他頭頂，低聲道︰「好，等我先救活娘親，然後在仙界有了足夠的實力，就能光明正大跟你在一起。」
「嗯。」劉俊麟埋首在他胸前悶聲應著，臉上的笑容已是藏都藏不住了。
決心既下，便等同于有了希望，美好的將來好像觸手可及一般。兩人開開心心膩歪了許久，又考慮各種因素商定今後都來鬼界見面，這才依依不舍的分別。
劉俊麟送他到出口外，路過奈何橋時，望見那長長的隊伍不由感慨︰「他們喝完孟婆湯，重入輪回井後，便是新的人生，前世情愛盡皆忘記。對凡人而言，緣分再深，也跨不過一世吶。」
左溢攬著他，不以為意地接道︰「反正你已經是鬼了，不會再死。」
「這話咋听著那麼別扭，」劉俊麟抬頭瞪他一眼，嘴角卻帶著笑，「幸好我們的一世很長，緣分是不會盡的。」
左溢深表贊同地重重點頭，躍上雲端擺了擺手，往仙界飛去。劉俊麟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轉身返回，進入地府大門時又忍不住回頭遙望，就見黃泉路上的彼岸花開得正艷，灼灼烈紅叫他有些茫然失神。
他倆的緣分，真的不會盡吧？
心情甚佳的左溢沒有想到，他才剛踏上仙界，就被許久未見的思良仙子告之了一個壞消息。
「小溢我等你半天了！蔚清真君現在去了天帝那兒，一時半會兒應該回不來，你快跟我去看看，」思良一邊在前面疾步帶路，一邊說著大致情況，「何仙尊被送進密室已經有大半天了，關到那里的人都是真君親自審訊，我以前給他辦事時進去過兩次，實在慘不忍睹啊。」
雖然她形容得嚴重，但直到親眼看見何熠飛時，左溢才明白是有多慘。
四肢被牢牢捆縛在刑架上的人幾乎已經瀕死，垂著頭微微抽搐，他身上的各關節都被透骨釘打入，鮮血還在從中一點點滲出，被浸透的衣衫看起來觸目驚心。
「飛飛哥！」左溢撲過去顫抖著捧起他的臉，實在無法相信此情此景。
何熠飛緩緩睜開眼楮，看清來人後露出一絲輕松的表情︰「沒想到我還有機會留下遺言，現在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呸呸呸，瞎說什麼呢，你身為第一仙尊怎麼會死。蔚清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對你，我非剝了他的皮不可！」左溢說著話就要去解鎖鏈，「我先帶你出去治傷，回頭再找他算賬。」
何熠飛卻把頭一搖︰「他自己當然不敢，這是天帝的意思。」
左溢怔愣片刻，小聲猜測道︰「你跟他提曉楓哥了？那也不至于如此吧。」
「小溢，你還記得當初為什麼要收集四靈嗎？」何熠飛卻另起話題。
「四靈現，天地變——所以要集齊四靈，用其力量修復世間動亂。」左溢照實答完，疑惑地看著他，「可這和你有什麼關系，難道預言推算錯了？」
「不是錯了，是少了，」何熠飛輕笑一聲，「四靈現，天地變；魔神出，五界崩。集齊四靈的真正作用，是使得魔神出世，禍亂五界。」
左溢驚得目瞪口呆，他居然隱瞞了這麼重要的部分，還極力促成現今局面。
「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何熠飛呵呵大笑起來，「我確實是瘋了，從當年曉楓一人擔下所有罪名，被放逐蠻荒開始，我就瘋了！隱忍這麼多年，我只為等一個機會，現在終于等到了。魔神亂世後，五界秩序會被打亂，到時候蠻荒入口就可以輕易打開，我便能救曉楓出來。」
這些年他不曾流露過一點怨恨之情，在天帝跟前也向來忠心听話，連左溢都以為他已經完全放下這段感情，而多少有些替張曉楓不值。誰料他竟是這般處心積慮，甚至毫不顧惜世間蒼生。
他不由心下惻然，嘆息道︰「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五界崩毀，你們身處其中又豈能安好？而且天帝早晚會得知真相，你就不怕後果？」
「只要能和曉楓在一處，便再也沒什麼好怕，」何熠飛毫無懼色，神情忽的一肅，壓低聲音道，「蔚清之所以對我施以酷刑，就是想要逼問出這些，現今我只告訴了你一人，你要幫我把這件事做完。」
「飛飛哥你教養我長大，我向來視你如兄如父，也很為曉楓哥不平。可是，」左溢滿臉為難之色，猶豫道，「一來，我不能忤逆天父；二來，這五界生靈……」
「那與我們何干？」何熠飛冷聲打斷他，「你我立場確實不同，但我知道，咱們是一類人，只會投桃報李，可沒有什麼博愛之心。小溢，你想不想救活你娘？」
「我娘？」左溢一下醒悟過來，「不錯，如果蠻荒入口打開，我就能去那里凝聚娘親的魂魄。」
「不僅如此，若是魔神肯出手，以他的神力可以直接將你娘喚醒，」何熠飛信心十足的笑道，「所以你一定會幫我，因為徐浩就是未來的魔神。」
這場談話最終以左溢的妥協為結束，何熠飛在他走後，終于耗盡了全部的精力，又陷入半昏迷的狀態。
思良消除了一切遺留的痕跡，鎖好門正要離開，回身卻迎頭被人攔住。
「真君？！」她慌慌張張俯去，「我我，我只是路過這里。」
蔚清唇邊輕笑，右手不輕不重地按在她肩頸︰「別費心編啦，若非我故意放松警衛，你們能輕易溜進去待這麼久？」
「故意？」思良猛然抬頭看他，渾身都因害怕而顫抖起來。
「是呵，要不我怎麼能听到這些重要的信息呢？」蔚清說著話，右手一抬一落，瞬間震斷了她的心脈，「為了表示感謝，我會厚葬你的。」
他捏個咒訣，帶著思良的尸身消失不見，周遭重歸寧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左溢匆匆回到遣雲宮，就徑直趕去徐浩房間，想要同他商量下這一連串的事情。只是一進門，便見他趴伏在桌上，十分奇怪的樣子。
「浩哥你不舒服嗎？」左溢走過去坐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徐浩好半天才抬起頭來，一雙眼楮卻腫得跟個核桃似的了，開口帶著鼻腔︰「小溢，我該怎麼辦？」
「啊？有人欺負你了？是誰，我找他去！」左溢不知出了什麼事情，心中驚疑不定。
徐浩也不答話，默默抬起胳膊，將壓在下面的一張帖子遞過去。那是張大紅喜帖，新人的名字赫然寫著「朱元冰」、「臨墨未央」。
左溢幾乎以為自己眼花，旋即拍案而起︰「太過分了！朱朱怎麼可以娶那個女人！竟然還送了喜帖來，刺激人麼？」
「這都是我活該，是我先舍棄他的。如今我才體會到，咱倆成親那日，元冰心里是有多難過。」徐浩說著說著，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落。
「你還有心情體會這個！」左溢真是怒其不爭了，一把將他拽起來，「我們這就找他去！」
「等等等等——」徐浩另一只手緊抓著桌沿，連聲喊停，「你要找他說什麼？」
「說清楚咱們成親的真相，說明白你對他的感情，說出來那日發生的事！怎麼，吃干抹淨了想不負責麼！」左溢當真怒了，使力將他往門口拖，「都什麼時候了浩哥你還磨唧。」
徐浩跌跌撞撞被他扯動幾步，口中急道︰「可天帝那兒怎麼交待？」
左溢腳下一頓，終于冷靜了幾分，想著兩人一同離開確實太過明顯，而且天父正在追查預言之事，對于掌控四靈的浩哥肯定會格外留意。思前想後，只得松了手嘆道︰「這樣吧，浩哥你留下，我去魔界阻止婚禮，然後帶朱朱回來，到時你倆再自己好好說清楚。」
事到如今徐浩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可若要他眼睜睜看著元冰跟未央成親，無論如何是不甘心的，于是點頭應下。
「那我去了，你自己在這兒一切小心。還有件關于四靈的要緊事，等我回來跟你說。」左溢簡單交代兩句，把喜帖往袖中一塞便跑出門去。
魔族少主的婚禮，自是隆重盛大，再加上朱元冰交游甚廣，從喜帖發出開始，便陸陸續續有人趕來。到了成親那日，整個魔界熙熙攘攘，竟熱鬧得堪比人間皇城。
張燈結彩的喜堂中，儀式已經進行到了最後交拜的時候，兩位新人站在魔尊跟前，任誰看去都是一對璧人。
未央的禮服廣袖寬袍，大紅緞面上用金線繡滿了石榴花，開得連綿不絕喧囂熱烈，寓意著多子多福。朱元冰亦是錦衣華服，紅袍上以嵌銀線勾勒出繁復紋路，在光照下閃著細碎清輝，隨著他的一舉一動流瀉滑動。
魔尊笑容滿面地看著他倆，旁邊的禮官正要喊新人叩拜，忽听門外傳來一聲高呼——
「朱朱你不可以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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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左溢孤身一人趕來阻止婚禮，別說整個魔界不答應，便是朱元冰，也未必肯輕易跟他走。
而仙界之上，得知魔神一事的天帝，又會做出怎樣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