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物換星移幾度秋，流年盡相摧
沙沙，沙沙……身後響起滑過地面草葉的聲音，朱元冰心知那是螣蛇，頭也不回的依舊望著遠方發呆。
說起來也是緣分，它雖已知道真正的神尊是徐浩，但還是喜歡待在他的身邊。
此時一個猛躥，變作條小蛇纏上他手腕，昂首說道︰「外面有人找你。」
「又是犀世洲吧，跟他說了多少遍了，我不會回魔界的，」朱元冰緊皺眉頭，「蛇蛇你幫我把他打發了。」
「呃，可是還有別人……」螣蛇話未說完，便听得一迭聲的怒吼，有人闖了上來。
「朱元冰你丫給我滾出來！你個禍害當初擾亂我渡劫飛升，後來拐帶我族神獸，如今更是害死了未央！怎麼連個交代也不給嗎？」嘉萊氣勢洶洶沖到跟前。
他不急不緩轉過身︰「原來妖王跟她如此姐妹情深呢，不知想要什麼交代？」
嘉萊看著他面無表情的樣子不覺一怔，隨即惱道︰「你這什麼態度！她縱然有千般不對，也只是出于愛你，何況還不遺余力的幫了你那麼多。」
「愛我，就可以肆意妄為的欺騙？幫過我，就可以掩蓋最終導致的後果？」朱元冰腳步一抬便欲離開，「妖王沒什麼事就請回吧。」
「魔尊死了。」嘉萊說出這四字，再無下句。
朱元冰卻停步回頭，神情終于有了變化︰「怎麼回事？」
「還不是天上那幫人！」犀世洲這才趕到，語氣滿是憤慨，「自從上次交戰受傷之後，魔尊的身體就每況愈下，所以這些年才一直由少主管理實際事務。現在魔界入口的戾氣分給妖界一半，削弱了防御，少主又……仙界自然抓住機會趁虛而入，魔尊便是死在他們前幾日一場大規模偷襲中。元冰，如今形勢嚴峻，群龍無首，你若是再不肯出山，妖魔兩族可都要毀了啊，你就真的忍心？」
「你瞧他那副死人樣兒，有什麼不忍心的，」嘉萊在旁冷哼一聲，「不過我們被滅了，便宜的可是天帝，這你看著也能甘心？而且到時候幾界混戰，殃及人間，你那個轉世的朋友可也沒什麼好日子過。」
「不必說了，我跟你們走。」朱元冰眼中紅光一閃，面上現出堅定神情。
妖界失了防護屏障，確是他的責任；未央的情，魔尊的恩，都不能不還。既然天帝還不肯消停，那就別怪他重整五界六道，坐實那魔神亂世的預言！他要趕在小浩長大之前，開創一片新的天地……
日升月落，寒來暑往，十年光陰，也不過彈指一揮間。
朱元冰那日回去以後，先用魔神之力重築妖界迷蹤林，保其防護無失。然後在仙、魔交界的地方，開闢了一處虛空之境，他居住在此卻甚少露面，妖魔聯軍全權交由犀世洲、鳳喜指揮。
與仙界的戰爭，便如此不溫不火的持續了十年，膠著在天門之外。
凌塵殿里，諸仙正在商討現今戰況，卻是久議無果。
天帝一言不發的听著，最後遣退眾人獨留下左溢，神色凝重的開口︰「溢兒，天門那里怕是守不住多久了。」
他聞言一怔，猶有不信︰「天父言重了吧，咱們打了這麼久一直勢均力敵，並不曾被搶去寸土。」
「那只是表象，仙界人數原就比妖魔少很多，這十年間已死傷過半，而新飛升上來的幾乎沒有。如此損耗下去，頹勢將無法挽回，」天帝搖著頭重重一嘆，「更何況，你不要忘了，朱元冰還未出手。」
左溢默然片刻，終是低聲問出來︰「天父也奈何不了他？」
「源自上古的神力，無人能夠抗衡，」天帝閉目說出這個不得不接受的現實，轉而繼續道，「所以溢兒，我希望你能去勸和。」
「我？」左溢微訝，心里又多少有些了然。
「我猜不透他一直避隱不出的原因，但如今形勢緊迫，戰事再拖不得。終歸你二人有些舊日情份在，為父只能拜托你了。」天帝一副殷殷懇切之態。
「溢兒自當盡力。」他一口應下，心里卻起了些別樣心思。
天門為仙界入口，原本是莊重肅穆、靈氣滿溢之地，但經過這些年的對戰，早已變得寸草不生煞氣沖天，血腥味彌漫了方圓百里。
左溢多年未出天宮，看到此番景象不免大受震驚，心下多了幾分戚戚然。他同仙界的領將打過招呼，便獨自飛落敵營。
主帥帳中，巡視歸來的鳳喜一身火紅軟甲，扛把染血的巨刀站在跟前，眼角帶著煞氣斜眺左溢，許久方微微頜首︰「跟我來吧。」
「虛空之境」之所以有此名稱，正因為其建于半空，四周雲霧繚繞，甚少有人能一窺真容。
鳳喜將左溢交給接引侍童，自己先回了軍營。
他在下方等了盞茶工夫，忽見一道白光由上面傾瀉而下，靠近細瞧，竟是以靈力凝成的浮梯。
通報回來的侍童朝前抬手示意︰「魔尊請您從此梯走。」
那小童剛剛都是飛上去的，可他就要爬梯子，這含義真是不言而喻呵。
左溢心里苦笑，道聲「多謝」，便抬腿邁了上去。
一股強大的威壓瞬間直逼而來，他腳步一滯半彎了身子，稍緩片刻才勉強站起，一步一階的慢慢向上爬去。
天梯仿佛無窮無盡的蔓延，他受神力所壓不僅使不出半點仙術，體內更是難受非常。他咬牙ying挺著艱難走去，足足用了半日才到達盡頭，而此刻的形象也已經十分狼狽了。
門口的侍從懶洋洋打個呵欠，沖他一招手︰「魔尊見你久久不到，先去午休了，你隨我去大殿等會兒吧。」
左溢自然不敢有異議，抹了把額上汗水，默默跟上。只是這一等，便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他本就不是好性子的人，忍了這許久終是耐不住了，沖那侍從喝問起來。
「十年未見，你脾氣見長啊。」恰在此時，一道身影從殿外緩緩走進。
左溢聞聲望去，一時有些怔然。那人穿著簡單的青色長袍，卻有種尊貴到極致的感覺，沉靜的面容上，一雙暗紅眼眸夾著俯瞰眾生的倨傲，如此逶迤行來。這是他曾經無比熟悉，無比親密的人，此刻，卻從心底感到陌生。
朱元冰往椅子上一坐，不冷不熱的開口︰「找我何事？」
左溢回過神來，上前兩步道︰「朱朱……」
「大膽！竟敢直呼魔尊名諱！」盤在地上的騰蛇猛一昂首，高聲呵斥道，不過它的幼童聲音脆生生透著可愛，實在沒有多少威懾力。
朱元冰拍拍蛇頭，對它的做法不置可否，只是道︰「繼續說。」
左溢卻不能不識趣，重新改口道︰「我此次前來，是想同魔尊商量休戰議和之事……」
朱元冰靜靜听他說完，似笑非笑的問道︰「天門攻破在即，仙界早晚會被拿下，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因為你不忍心。以你的神力，若要贏了此戰輕而易舉，但十年來你只隱在虛空之境，不就是怕出手後波及太廣麼？我知道，你並沒有真的想滅仙界。」左溢一口氣說完，很有信心的等待他答復。
朱元冰卻冷笑起來︰「你知道什麼？我就是要慢慢拖著你們，看你們被一點點攻破、一點點蠶食的恐慌難安，享受折磨你們的快感。等哪天我沒了耐性，自然會一舉毀掉仙界，我可是滅世的魔神呵。」
「你不是！縱然成為魔神，你的本性總不會變的，」左溢語氣篤定，注視著他又道，「你的苦痛、不甘，我都明白，我也沒有一天好過。可已經十年了啊，你看看天門外，那里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已如修羅地獄一般，你的氣還不能消嗎？要什麼條件你盡管提出來，我懇請魔尊體恤三族將士，答應議和。」
朱元冰抬起頭，眸中沒有絲毫溫度︰「這就是你求人的誠意？」
左溢面上一僵，咬了咬牙曲膝下跪，只是還未觸到地面便被對方的掌風扶起。
「我不跟你談，叫天帝來求我。」朱元冰甩下這句，起身就走。
「等等——」左溢心里一急，沒有多想就沖過去抓住他胳膊，當即便被神力震開，撞倒了一片桌椅。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還有件事……」他像是傷得不輕，跌在地上半天站不起來，只語氣慌亂的道著歉。
「有事就說。」朱元冰看得眉頭微皺，卻沒有去扶他。
「是我娘親，」左溢期盼的看向他，「你能不能幫我救活她？或者至少，把她的魂魄送去蠻荒休養？」
「呵，不是為了你爹就是為了你娘，真是個孝順孩子，」朱元冰嘲諷的一笑，「這可是要損耗很多神力的，大戰在即，我憑什麼幫你？」
左溢賠了這半日的小心，此刻身上痛心里苦，又听他一直冷言冷語，終于委屈的紅了眼眶︰「朱朱，你一定要這樣遷怒于我嗎？」
「行了你，我剛剛出手又不重，」朱元冰的神情略有松動，正欲再說什麼，忽見一名侍從有事進來稟告，便止住話頭向他道，「你明日再來吧。」
左溢沒得奈何，站起身拍拍衣服先告辭離去。
听完侍從的匯報，朱元冰心底好笑，連天帝都拿自己沒辦法，竟有不自量力的人界修道者想來殺他？因著這幾分好奇，他決定親自去見見那人，到了囚禁的石牢中，有些意外的看見一個女子，身著黃衫背對牢門而立。
「還是位姑娘？」他簡直都有點佩服了，「連仙身都未修成，你哪來的自信能殺掉我？」
「我技不如人，要怎麼處置隨便你，哪那麼多廢話！」她氣勢不減的轉過身，看清來人的一刻滿臉震驚，「你你你，你就是魔神？」
朱元冰也是一愣，半響方點頭問道︰「你是……琳怡星？」
「對啊你還記得我！」她興奮不已的撲到門前，細細打量他，「十多年了，你還是一點沒變呢，不，眼楮變紅了，可是很好看。唉，我是不是老了許多？」
「沒有，倒是成熟漂亮不少，而且沒以前那麼害羞了，」朱元冰被她的情緒感染，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揮手打開牢門，「你現在已經進入飛升期了吧，修行得好快。」
「為了你當年的鼓勵，我一直很努力，」她又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還有，我已經是齊雲派的掌門了。師父飛升失敗後修為一直再難精進，兩年前突然大徹大悟，將掌門之位傳給我，自己去四海雲游了。」
朱元冰領著她出了石牢，一面玩笑道︰「所以為了掌門立威，就來替天行道了？」
「我沒有那麼傻啦，做這種以卵擊石的事。其實是我們幾大修道門派準備聯合進攻，由我先來探探情況，打算回去再商議辦法的，沒想到剛來就被發現了，」她懊惱的抱怨著，語氣一轉，「不過既然知道是你，我也就放心了。」
「放什麼心？」朱元冰不禁笑問。
「我們先前是怕魔神打下仙界後，再滅人間，所以想要拼死一搏。可是，我相信你不會。」她目光灼灼，沒有丁點懷疑。
「一面之緣，怡星姑娘就這麼信任我？」朱元冰追問。
「嗯！」她重重點頭，旋即笑道，「你還答應去看我呢，不如跟我回齊雲山住幾日？我記得你還有位叫徐浩的朋友，很喜歡吃我們的素齋，他也一起去吧。」
「齊雲山吶……」朱元冰低喃著，曾經發生的一幕幕都閃現在腦海里。
小浩因為怡星吃醋，又不肯承認；自己比武回來，找不見他的焦急；昊天塔里，兩人相擁而眠；還有那些不經意的調笑——
「在找齊四靈之前，我不會離開你的。」
「那找齊之後呢？」
「哎呀你還想一直拴住我啊，大不了我的老婆讓你決定唄。」
「山上夜里冷，別凍著了。」
「被子太薄。」
「怎麼你還真賴上我了？」
「少臭美了，我就是拿你當暖爐使使。」
那時的他們，是多麼快樂無憂，誰能料到今日？
「好，我隨你去，」朱元冰低應道，聲音漸弱，「至于他麼，我也已經找了很久很久……」
懷念也好，感傷也罷，只當是故地重游了。
在齊雲派住了兩日，琳怡星身為掌門事務繁忙，也無法時時陪他，朱元冰更是不甚在意，獨自一人在山上閑逛。
西行時只是路過，如今他才發現這座山佔地頗廣，靠陽的南面平坦處，還有個小小村落。
此時陽光正好，炊煙裊裊，一派祥和安寧。
朱元冰放眼望去，卻呆立當場，激動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一群玩耍的孩子間，有一個臉蛋圓圓的男孩，依稀是第一次見他時的面容。在兩世之前，那個寒冬時節，山村林中……
一別相思空如水，驀然回首已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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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還有篇冰浩前世的番外在前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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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終于找到徐浩的朱元冰卻很難一切盡如他想，此時昭墨的出現，似乎十分不合時宜。
而左溢的再三求懇，又能否被他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