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暖又成了全區業績倒數第一的人,經理看她的目光都帶著不屑,晨會上指名道姓把程暖數落了一頓。他那手指在投影儀下揮動,似乎想要把牆壁上程暖兩個字戳爛。
「程暖,你也是老員工了,公司規矩如何你知道,連著兩個月完不成任務,就該考慮下換工作了。銷售行業,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最後,經理略帶沉重的目光掃過程暖,重重說道︰「你得努力。」
雖然這些年程暖的臉皮也漸漸厚了起來,可公司銷售部近百人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什麼眼神都有。這種恥辱感,讓她幾乎要把頭低到了胸口,抿了抿唇,聲音也弱了下去。
「我會努力。」
衣兜里的手機一直在震動,一陣急過一陣,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程暖的情緒跟著急躁了起來。
當初選擇業務員這職業是因為時間彈性比較大,她需要大量的時間帶孩子。
業績一直做不上去,她壓力也大。
晨會總算是結束了,程暖拎了包急匆匆的朝外面走,她掏出電話看到上面十幾個未接來電,是苗苗幼兒園張老師的號碼,她心口莫名一滯,眉頭也皺了起來,慌忙打過去。
難不成是程程出了什麼事?早上她把程程送去學校,怎麼剛過了一個小時,就著急打電話過來?
「程暖!你去那里?」
電話還沒接通,身後組長叫道。
程暖合上電話,斂起情緒,回頭朝組長點了下頭,胡亂編造個理由。
「約好早上去拜訪客戶。」
「你先等等。」組長是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脾氣倒是好,只是面對工作,誰都得全力以赴。他指了指面前椅子,示意程暖。「坐。」
程暖知道怎麼回事,她以前湊湊合合完成任務,倒還好,這兩個月一點業績都沒有,拖了整個小組的後腿。
「你這邊怎麼回事?」
程暖兜里手機又拼命震動起來,她笑了笑,聲音硬氣了些。
「這個月我一定努力,完成目標任務。」
「不是我給你壓力,你也是拖家帶口,不拼命賺錢,孩子的學費都交不出來吧?」組長姓韓,語重心長說道。「我知道你辛苦,可做業務,做出業績才是重點。」
程暖想說什麼,動了動嘴唇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你別急,等我說完。」韓組長繼續道︰「後天東區有珠寶展示,你跟著我去,盡量留到客戶電話,脾氣也別那麼硬,該和客戶聯系就聯系,你上點心。」
程暖知道韓組長好意,連忙點頭。「謝謝你了。」
「客氣什麼,我們認識這麼久,不單單是工作伙伴,還是朋友。」他站起來,拍了拍程暖肩膀︰「朋友之間幫忙是應該。」
程暖心里想著別的事,也沒注意到韓組長臉上的表情,勉強笑道︰「我一定會好好做業務。」
韓組長目光漸漸深遠,看了她一會,好似才想起她還有事要忙,說道︰「那你去忙吧,有事給我打電話。」
「好,我先走了。」
程暖匆匆出門,她拿出手機撥打了張老師的電話,電話一接通,她急急說道︰「張老師,程程怎麼了?」
那邊聲音也滿是慌張,帶著急促的喘氣聲︰「程程媽媽,你快來兒童醫院一趟,程程暈倒了。」
程暖一下子就懵了,腦袋里一團漿糊,握著電話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你說什麼?」
她聲音發顫。
「程程在醫院,你快點過來,他情況有些不太好。」
程暖快速沖向電梯間,她眼前一片花白。
六年前,程暖和前夫離婚後才發現身懷有孕。
那時都三個月了,肚子微微攏起,像是發胖。去醫院做墮胎手術,她看到隔壁間醫生端出來血淋淋的一團肉,隨後一對年輕情侶攙扶著往外面走,女孩臉色慘白,額頭有汗。
這邊,醫生細致的和她描述如何墮胎。
「刮宮或者藥流,刮宮的話,幾分鐘時間,微創無痛……」
程暖腿有些發軟,冰冷的機械探進體內絞碎嬰兒。
她素白的手指攥的很緊,以前的程暖很想懷孕,為那個男人生一個寶寶。可是如今,他們離婚了,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你選擇做那個?」
醫生詢問。
程暖手無意識的覆在小月復上,她看著醫生的眼楮。
「三個月的孩子有心跳嗎?絞碎他……嗎?他……疼不疼?」
那醫生看她的表情就像看神經病,這不是廢話嘛!
「你要墮胎,不就是不想讓他活了!」
程暖鬼使神差的從醫院出來,她坐在人來人往的馬路邊驟然大哭。
爸媽沒了,她迷茫不知所措,到底該怎麼辦?
她從來沒這麼惶恐害怕過,從小到大,父母為她保駕護航。她任性妄為,沖動的做著自己一切足夠傷害父母的事,不顧及後果,因為她知道,爸媽永遠在身後保護著她。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的愛情很偉大。
可是,後來,爸媽沒了,他也拋棄了自己。
程暖坐在路邊哭了近一個小時,淚流干了。她抬頭,視線掃過這個陌生的世界,無處可去的悲哀席卷而來。
拖著沉重的步子在這個世界飄蕩,那是她自離婚後第一次哭。以前,她總以為自己堅韌不拔,從不會流淚。
六個月後,她在醫院疼了一天一夜,生出個六斤七兩重的男孩。
第一眼看到孩子,他皺巴巴的臉,閉著眼在睡覺。程暖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這是她的孩子,她取名程程,順口好記。
程暖騎著電車直沖醫院,路上幾次都差點被車撞到。
「你好,我能問下,剛剛是不是送過來一位程程小朋友?」
程暖手指無法抑制的在發抖,這是她自生下程程後落的毛病,一旦緊張就渾身發冷。
「程程媽媽,程程在這里。」
那護士正翻著資料,程暖就听身後張老師的聲音,她連忙回頭看過去,隨後小跑往走廊的那頭而去,張老師也是一臉凝重。
「怎麼回事?」
程暖聲音緊張,眼楮直直看著張老師。
「我的孩子怎麼了?」
「早晨都在做游戲,他突然開始流鼻血,我以為是天熱,剛要去擰條濕毛巾給他冰冰額頭,程程就暈倒了。」張老師也是心有余悸,若是孩子出了什麼事,幼兒園月兌不了干系。「現在正在急診室呢。」——
程程是個听話乖巧的孩子,他安靜的躺在病床上,蒼白小臉上還沾染有血跡,如同小鹿般清澈純淨的大眼望著程暖。
程暖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她想笑,可是嘴一咧差點沒哭出來。模了模程程柔軟的頭發,他有些發燒,額頭微燙。
程暖憎恨自己的大意,孩子發燒她都不知道,深呼吸才緩和情緒。
「還難受嗎?」
程程大眼眨巴了一下,長長睫毛微顫︰「媽媽,我不難受。」
程暖拿出包中濕巾細致的給程程擦臉上鼻血,從小他身體就不好。前三歲,程暖基本上每天都要跑一趟醫院。然後在醫院里湊合一夜,第二天繼續去上班。
離婚的時候,那個人確實給了她一筆錢。
當時看來,那筆錢確實挺多,可養孩子多貴啊,根本經不起花,扎眼就沒了。想著,程暖就覺得自己越加時速,張嘴閉嘴都是錢。
「程程想吃什麼?」程暖擦干淨他的臉,笑了起來,親親他的臉蛋︰「等你病好了,媽媽帶你去吃大餐好嗎?」
程程皺了下眉,這個動作很像那個人,程暖一下子就愣住了,心中壓抑已久的情緒像是開閥洪水,直襲腦海,指尖尖銳的疼著。
「媽媽,我們不去外面吃飯。」他抿了下唇,表情十分認真︰「外面很貴。」
程暖的心髒仿佛被針刺了一下。
程程手臂上還掛著點滴,他的嘴唇失去了血色︰「我喜歡媽媽做的蒸雞蛋。」
程暖嗓子里哽著一塊,憋得幾乎喘不過氣。
「程太太。」
病房門被推開,一名護士對她說道︰「你去一趟王醫師的辦公室吧。」她的視線掠過病床上的男孩,表情沒有任何波動。「關于孩子的病情,王醫師會和你細談。」
當著孩子的面,程暖什麼都不敢問。
「那勞煩你看著孩子,謝謝你了。」
程暖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腿在發抖,她走在醫院走廊,到處充斥著濃郁的藥味。
自從成為母親,程暖最怕的一件事就是程程生病。
那幾乎能掠走她全身的能量。
敲門進去,王醫師是個中年女人,她面色凝重,抬手示意。
「坐。」
程暖哪有坐的心情,動了動嘴唇上前一步。
「王醫生,我的孩子怎麼了?」
王醫生看著她,表情沒變,繼續說道︰「坐著說話。」
程暖自顧自的笑了笑,仿佛要安慰自己似的絮絮叨叨。
「孩子就是發燒,我就是太擔心了,才大驚小怪……」
「你要有心理準備。」
程暖一下子傻在原地。
王醫生眉頭微蹙,翻著手中病例。
「孩子是不是有些貧血?」
程暖知道這個,她急急說道︰「之前去看過醫生,說是貧血,喝了藥也不見什麼效果。」
「經常流鼻血?」
「偶爾會留鼻血,我以為是夏天熱……」
程暖指尖跳著疼,心髒提到了嗓子眼。
「初步診斷,懷疑是造血干細胞惡性克隆性疾病,嗯,就是白血病。這個病雖然很麻煩,可現在醫學條件發達,治愈並不難。你作為家長,心里要有準備……」
程暖只覺腦中轟的一聲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