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欣瑤不打算接手翠玉軒,想把這個燙手山芋直接扔給蔣全。
蔣全搖搖頭,一臉正氣道︰「小姐怎能失信于老爺?既應下了,就需做到。我蔣全雖不是什麼好人,但忠義兩字還是識得的,你放心,從今天起,小姐的話,就如同老爺的話。從現在起你就是我主子,明日請隨我去莊子一趟。」
蔣欣瑤苦笑著,她在想剛剛是否表達的不夠堅定,讓他誤認為在玩以退為進,欲擒故縱的把戲。要知道天上不僅會掉餡餅,也會掉石頭,弄不好,是要砸死人的,她這條小命還想活著回去呢。
蔣全察言觀色,眼中精光一閃,突然上前一步,撲的一下跪倒在欣瑤面前,鄭重其事道︰「小姐,你若不接,我只能長跪不起。」
蔣欣瑤恨不得一巴掌拍過去。還長跪不起,他以為是在拍電影,連威脅都用上了。如果再不應下,他是不是要血濺五步,觸柱而亡。
欣瑤覺得太陽穴忽然疼得厲害。
書房頓時一片安靜。
一個挺著胸膛直直跪著,一副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英雄樣。
一個椅子上癱坐著,愁眉苦臉,欲哭無淚的痴呆樣。
半個時辰後,痴呆的人很沒骨氣的先投降,好言好語的商量道︰「這事也不急在一時,讓我再思量思量,你看如何?」
英雄無動于衷,一副你若不應,我就死在你面前。
蔣欣瑤覺著她像剛剛跑完了一千米,張著嘴,吐著舌頭,說不出的累。
痴呆的人面無表情的看著英雄,英雄毫不示弱,真誠的回望。這就好比一個渾身裝滿兵器,暗箭的殺手,面對的卻是手無寸鐵的婦孺,整個一個全無從下手。
十分鐘後蔣欣瑤心服口服的舉了白旗,長吁短嘆道︰「蔣全,你贏了!等祖父走了,再給我吧,現在我沒那個心思,起來吧!」
蔣全應聲而起,抱拳恭敬的說道︰「小姐大仁大義,蔣全佩服,有一事還得請示小姐。」
欣瑤擺擺手,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對外就說易了主。一個小鋪子,也不賺錢,誰來搶?」
蔣全冷笑一聲道︰「照小姐的吩咐辦,請小姐別忘了今日所言。」說罷抱拳而出。
蔣欣瑤氣了個倒仰。
這廝忒不像話,我難道長了一張出耳反爾的臉。還冷哼,有本事,你到祖父面前冷哼去。
入夜,欣瑤喝了幾口燕窩粥。洗漱後,只覺渾身難受,早早的爬上了床。
……
冬梅侍候小姐睡下,和李媽媽在燭火下做起針線。
李媽媽湊過頭,低聲道︰「冬梅,你天天跟著小姐到前院,可見過老爺如今的樣子?」
冬梅搖頭道︰「福管家早晚派人看著呢,哪里是我能看到的。」
李媽媽嘆息道︰「哎,看來是早晚的事了,小姐這些天累得很,難得今天睡得早,咱們說話可得輕點。你看那小臉,又尖了不少。」
冬梅點頭道「小姐不僅是身累,心也累。你看吧,若太太知道了,必是一場大鬧,小姐落不得好。」
李媽媽道︰「才過了幾年舒心日子,這老爺一走,二爺當官有個什麼說法來著?」
「丁憂,要丁三年呢。」冬梅道。
「對對對,是丁憂,這一丁憂啊,周姨娘與那兩個小的肯定跟著回來,這下府里就沒有安生日子過了。」李媽媽擔心道。
冬梅趕緊捂住她的嘴巴︰「我的媽媽,快別說這些,先把眼前的難關過了再說,可不能讓小姐听到。」
李媽媽心有戚戚地看了眼里間,忙道︰「媽媽知道,不說,不說。」
冬梅嘆道︰「媽媽,我們只管把小姐侍候好了,女乃女乃在府里管家這幾年,肯定防著這一天呢!你且放寬心,好好約束著那些丫鬟,管緊她們的嘴,不給小姐添亂。小姐她萬事心中有數。」
李媽媽點點頭,又想說幾句,又怕她的嗓門把小姐吵醒,只得硬生生的吞回肚里。
……
十一月初六丑時的一個寒夜。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蔣欣瑤,她突然感覺不妙,忙起身穿衣,往前院去。
欣瑤疾步走到了祖父院子,見院門大開,燈籠亮如白晝,所有下人分立兩旁,里面傳來蔣福,蔣全的哭聲。
欣瑤奔進臥房撲到床前,見祖父直直的躺著,如在睡夢中一般無二,只覺得悲從心來,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眼淚簌簌而下。
冬梅上前輕輕的她耳邊說了幾句。
欣瑤強忍著淚,轉身吩咐蔣福蔣全,給老爺小殮,置靈堂,並派人馬上通知蘇州府,揚州二爺,族中各房親友。派人打理所有的客房,香燭,紙扎等一應物什準備齊全。
蔣福,蔣全流著淚各自領命而去,
欣瑤模著祖父的手,感覺還有余熱,應是剛去不久。又想到祖父去時,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忍不住失聲痛哭。
……
寅時,蘇州蔣府各房各院突然喧嘩一片。
蔣宏建散著頭發沖進歸雲堂。
周雨楮睡夢中听到老爺去了,急火攻心,直挺挺的暈了過去。丫鬟,婆子一陣手忙腳亂。
此時歸雲堂已聚集了各房人,屏氣凝神只等著太太發話。
周雨楮覺得自己的心空了,這世間再也找不到容納這顆心的地方。她愛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的男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走了。
她怎麼辦,她該怎麼辦?眼淚一點點劃落下來。
「所有人回房收拾東西,半個時辰後出發,少一個,或遲了,別怪我無情。」周雨楮聲色厲疾道。
一柱香後,十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從蔣府出發。
同時,柳口胡同的二老爺蔣興得到大哥過逝的消息,帶著一家老小,迅速往青陽鎮趕。
……
此時,蔣老爺小殮結束。蔣欣瑤已換上孝服,只等蘇州府人來。
她喚來李媽媽,冬梅和燕鳴,輕輕吩咐幾句。三人點頭示意明了,各自去辦事不提。
辰時二刻,蔣宏建扶著太太撲倒在蔣老爺身前,眾人痛哭不已。
周雨楮看著眼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男人,只覺得萬箭穿心,錐心刺骨,噴出一口血來,眾人又一番手忙腳亂。
周雨晴幽幽轉醒,推開錢嬤嬤送到嘴邊的茶水,傳蔣福上前問話。蔣福一一作答。
眾人這才明了,老爺早已病入膏肓,燈枯油盡,只瞞著太太。
周雨楮哭得肝腸寸斷,撕心裂肺。不復相見,死都不復相見。幾十年的夫妻感情,竟然說棄就棄,說走就走,一點消息也不給她,如今再見已是陰陽相隔,生離死別。
狠啊,蔣振,你真狠啊!
周氏失神的望著一動不動睡在那里的那個男人,真想一把拽起他,高聲質問,為什麼留下她一個人?為什麼……現在好了,連恨,都不知道朝誰恨。
顧玉珍進了靈堂就四處打量,她急切的想看到女兒。整整五年了,她的女兒離開她五年了,每日每夜,這種思念痛徹心扉。
如今她以這種方式走到女兒身邊,心中的執念,如迅猛的洪水,一旦決口,便奔瀉而出。
終于,在靈堂的角落里,她看到了那個身著孝衣,單薄縴細的女兒。顧玉珍潸然淚下,嗚咽不語。
蔣欣瑤跪在角落里看著人群中的母親,看著她梨花帶雨的臉,只覺得心潮翻涌,母女倆視線一交匯,心中安定。
顧氏身邊跪立著的小男孩,長得面如冠玉,目如朗星,正偷偷朝她看來。
蔣欣瑤明了,這是他弟弟蔣元晨無疑,遂朝他挑挑眉。
蔣元晨依稀記得他二三歲時,姐姐體弱多病,常年臥床,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怕過了病氣。如今再看,雖肌膚勝雪,眉目楚楚,然一身孝衣仍顯得弱不禁風。
蔣元晨眉頭微皺,片刻後學著欣瑤挑挑眉,姐弟倆心頭各涌上一股暖流。
不多時,蔣興帶著眾兒女趕到靈堂,哭倒在大哥身前。
周氏強忍悲痛,宣布停靈七天,等蔣宏生回來行大殮。各房人,遵制行事,不得紊亂,衣食住行听從蔣福安排。說罷嚎哭起來,眾人跟著又哭了一番,方各自回房安置。
……
此後,族中各房,親朋好友聞訊陸續前來吊唁,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蔣府眾男子迎來送往,忙得腳不沾地。無人注意到角落邊跪著的欣瑤蔣正冷冷的看著這些從未謀面的,故作悲痛的所謂親人。她心蟣uo叭唬?醯梅澩濤薇齲?俑腥松?謔潰?還??? br />
三日後,蔣宏生聞訊從揚州匆匆趕來,當下哭暈在靈前。周姨娘更是摟著太太一番呼天搶地,哀哀欲絕,真真是唱念俱佳。眾人勸慰半天方才止住。
……
蔣欣瑤實在不願意見這幫人在祖父面前裝腔作勢,便趁人不注意,往後花園去。
再幾日,祖父便要長睡在此。他是個喜靜的人,想必也不耐煩听他們嚎哭,有這些花花草草陪著,定不會寂寞。
冬梅偷偷尋來,看小姐站立在海棠樹下,上前回話道︰「小姐,這幾日,只大爺的幾個妾室不安份,常派下人出來打听。興老爺一家甚是穩當,除了哭靈,其余時間都呆在房里,吃喝也不講究。大爺背著人去了幾次老爺的書房,因鎖著門,只在外面轉了幾轉,倒也沒說什麼。小姐,你看……」
欣瑤點頭道︰「做得好,傳我的話下去,這些天大伙辛苦了,每人多發一個月月銀。讓她們多注意那位剛回來的動向。」
冬梅上前,湊近小姐,悄悄道︰「女乃女乃問小姐,可有空見上一見。」
欣瑤思索片刻道︰「不妥,等老爺下葬了也不遲。告訴母親,太太滿心怒火無處可發,這個時候謹言慎行,和弟弟少出來走動,免得遭無妄之災。告訴蔣福,趁人都齊全了,把祖父交待的事情辦了,夜長夢多啊。」
冬梅心下明了,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