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過後,天氣漸熱。
蔣欣瑤窩在院里,除了往歸雲堂給老太太請安外,連母親的秋水院也懶得走動,每日里寫寫畫畫,要不就是搗鼓些吃食。
蔣元晨這個家伙,天天厚著臉皮蹭吃蹭喝,還叫嚷著要新花樣,看在母親偷偷塞銀子,這家伙又長身體的份上,她咬咬牙忍了。
好在最近欣瑤有了一項新的興趣愛好,便是要求在吃飯前听弟弟背上一段四書五經,算作開胃小菜。
蔣元晨在經過了憤怒,抗議,討價還價,妥協等一系列流程後,乖乖舉白旗投降。數次與姐姐斗智斗勇後的悲慘結局告訴他,這個女子,不是他能惹的,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他的邏輯是這樣的,吃不到鶯歸做的菜,他食不下咽;食不下咽的結果是日漸消瘦;消瘦了人就沒力氣;人一沒一力氣,離死也就不遠了。
于是听風軒天天上演這樣的一幕︰
蔣元晨背︰「曾子曰︰‘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于斯矣。」
(譯文︰有才能的人向無才能的人請教,知識多的人向知識少的人請教,有學問就像沒學問一樣,滿月復知識卻像沒知識一樣,別人觸犯他,他也不計較。從前我的朋友就這樣做了。)
蔣欣瑤問︰「曾子如此說,何解?」
蔣元晨答︰「沒有知識、沒有才能的人並不是一錢不值的,在他們身上總有值得你學習的地方。所以,在學習上,即要向有知識、有才能的人學習,又要向少知識、少才能的人學習。
蔣欣瑤問︰「有若無,實右虛,何解?」
蔣元晨答︰「人要始終保持謙虛不自滿的態度。」
蔣欣瑤問︰「犯而不較,何解?」
蔣元晨答︰「為人處世,需表現出一種寬闊的胸懷和忍讓精神。」
蔣欣瑤媚笑道︰「弟弟辛苦,用飯,用飯,今兒姐姐新研究了一道菜式,快來嘗嘗……」
蔣元晨冷哼一聲,忍辱負重開飯。
……
這日,蔣欣瑤剛睡罷午覺,想著好久沒去二姐姐處走動,便帶著鶯歸,慢悠悠往二姐姐院子去。
夏日的蔣府別有一番風味,心湖邊綠樹成蔭,蟬鳴聲聲,涼意陣陣。滿湖的荷葉,綠得蔥蔥郁郁。欣瑤心道,果真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忍不住停下來觀賞一番。
蔣欣瑜帶著丫鬟輕風正往听風軒去,四妹妹好幾日沒來了,怕是中了暑氣,趁著今兒天涼快,便去瞧瞧她。
遠遠看著四妹妹站在湖邊,忙笑著上前打趣道︰「哪來的傻丫頭,竟是呆了不成?」
蔣欣瑤見是二姐,忙笑道︰「二姐這是要往哪里去?」
「好幾日沒見著你了,念著妹妹莫不是病了,正往你那去呢!」
蔣欣瑤上前摟住蔣欣瑜的胳膊,嬌笑道︰「難為姐姐惦記著我,這兩日天太熱,懶得動彈。今兒真巧了,我剛想去瞧姐姐,偏被這滿園的荷葉給絆住了腳,哪料到,竟然與姐姐遇上了。」
蔣欣瑜笑著拉起她的手,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額頭密密的細汗,找了處陰涼的樹蔭底下說話。
蔣欣瑜因上次四妹妹那一番話,感動于心,比往常更親熱上上幾分,言談之間多有寵溺。
蔣欣瑤見二姐氣色頗好,言談舉止帶著自信,心下感嘆,果然,女人是需要人稱贊的。
兩人正說說笑笑,突听得一聲冷笑︰「四妹妹何時與二姐姐如此親熱,倒讓我好生羨慕。」
二人不用回頭瞧,便知道來人是誰。蔣欣瑤忙上前行了禮道︰「三姐姐來了,快來坐。」
蔣欣珊冷著臉道︰「我當四妹妹心里只有二姐姐呢,哪里還有我這個三姐姐?哎,這倒也是,誰讓我沒這個命,嫁給尚書府那個殘廢呢。」
蔣欣瑜臉色刷的變白,身形微微晃動。雖然她早就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什麼樣的人,然蔣府上上下下無人敢明目張膽在她面前撕破這層窗戶紙。
蔣欣瑤忙上前扶住蔣欣瑜,剛想出身安慰幾句,又听得蔣欣珊道︰「二姐姐,說起來你還得謝謝那個殘廢,若不然,哪能讓你一個奴婢生的小姐一步登天呢。你要知道,蘇州府多少卑賤的庶女,連嫁個殘廢的資格都沒有,可見老太太偏疼你。」
蔣欣瑜眼淚叭叭往下掉,渾身打顫,兩腿發軟,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蔣欣瑤心中怒氣漸盛,喚來輕風,鶯歸一左一右扶住蔣欣瑜,厲聲道︰「三姐姐,都是親姐妹,話不要說得那麼難听。」
「這些話就受不了,妹妹我是好心提醒,怕二姐姐得意過了,以為自己真變成了鳳凰飛上枝頭。日後若有更難听的話,也能禁得住。」蔣欣珊冷笑道。
蔣欣瑤恨不得上前縫住那張嘴,哪料到蔣欣瑜突然甩開扶著的兩人,「啪」的一聲,五個印子清晰的印在蔣欣珊的臉上。
「沒錯,我是丫鬟生的庶女,那又如何?你也不過是個姨娘生的,又比我高貴到哪里去?好歹我還能嫁到京城尚書府,若換了你,怕也是給人當姨娘的命。」
蔣欣珊捂著臉,突然,陰陰的笑了一聲,高聲道︰「二姐姐,你好狠的心,我不活了!」說罷,突然起身往前沖。
蔣欣瑤暗道不好,忙伸手相攔,卻被一把推倒在地,只听得撲通一聲,蔣欣珊躍入水中。
丫鬟們突然驚醒過來,扯著嗓子叫救命。鶯歸顧不得扶起小姐,跟著跳了下去。
蔣欣瑤腦子一片空白,死死的盯著河面。仿佛過了半個世紀那麼長,終于看到鶯歸托著三姐姐在眾人的幫忙下,被拉了上來。
蔣家的男子們听到聲響,紛紛趕來,剛剛好遇見二人從水里爬上來的場景。蔣宏生見女兒渾身*的趴在丫鬟的懷里,昏迷不醒,一把橫抱起。眼尖的小廝見出了人命,忙出府去找大夫。
蔣欣瑜冷冷的看著眼前一幕,擦了把眼淚,上前扶起欣瑤,低聲道︰「什麼都別說,一切有我。」
蔣欣瑤急急拉了拉蔣欣瑜的袖子,道︰「二姐姐,小心啊。」
蔣欣瑜嫣然一笑,說不出的淒楚動人︰「大不了還她一命,怕什麼。」
……
滿府的喧鬧聲驚動了佛堂的老太太,得知孫女投河,驚得失手掉了佛珠,顫著身子由錢嬤嬤攙扶著往東園去。
顧氏正與陳氏婆媳正商量府里瑣事,听得三小姐投河,三人俱驚。
陳氏撂起衣裙,拔腳就跑。顧氏與沈英一對視,兩人分別喚來貼身大丫鬟,低聲交待了幾句,方才往園子里去。
蔣欣瑤見大伯母,母親,嫂子,先後趕來,顧不得手疼,快速上前的把事情的經過講給三人听,末了又道︰「母親,這事不妙,快些拿主意,晚了,怕老太太要來拿人。」
陳氏急得跳腳,怒形于色︰「我就說這個小蹄子不是個好的,年紀輕輕,如此歹毒,怎麼了得?這是要生生毀了我家愉兒啊,我找她拼命去……」
沈英與顧氏死死攔住陳氏。沈英急道︰「母親,三妹妹剛剛落水,你這會去找她拼命,不是火上加油嗎?只怕老太太治你一人教女無方,連你也一道處置了。」
顧氏迅速鎮定下來︰「大嫂,你听我說,現下先讓兩個孩子去歸雲堂前跪著,這事急不得,怎麼著也得先听听三小姐醒來後是個什麼說法,方可應對。你們兩個,快去,若老太太問起,什麼都不要說,看我眼色行事。」
兩姐妹面面相覷,誰也沒有邁開腳步。
「還不快去!」顧氏陡然拔尖了語調。
蔣欣瑤一咬牙,拉著欣瑜的便走。
見兩個孩子依計行事,顧氏松了口氣,湊近了陳氏低聲道︰「大嫂,三小姐如此行事,必是想有所圖,咱們不防想想,她圖什麼?」
陳氏早已亂了心神,泣道︰「圖什麼,她就跟她娘一樣,是個黑心的,見不得別人有半點好。」
沈英張了張嘴,又生生咽下。
顧氏只顧著陳氏說話,並未看到沈氏的神情。
「依我看,根由還是在二小姐的婚事上頭,老太太一向疼她,這次定會為她討個公道,兩個孩子受些苦是難免的。現下不是說話的時候,咱們得快些到老太太身前侍候著。」
三人匆匆趕到三小姐的院子,便听得周姨娘哭得聲撕力竭,老太太坐在太師椅上,大老爺,二老爺,三位少爺均跪在下首,臉上都不大好看。
三人上前,迅速跪下。
老太太冷冷的道︰「珊兒若有個三長兩短,看我饒得了你們哪一個?二太太,園子里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卻姍姍來遲,你這家,當得也太好了。」
顧氏道︰「老太太,是媳婦的錯,要打要罰,只等三小姐醒了再說。」
老太太見顧氏認相,冷哼一聲道︰「大太太,听說是二小姐惡言相出,打了三小姐一巴掌,逼著三小姐生生投了河,你這嫡母好本事,教養出來的女兒便是這般德行?」
陳氏忙申辯道︰「老太太,何人如此顛倒黑白,硬把髒水往欣愉身上潑?」
老太太看了大太太一眼,指著邊上跪著的一個丫鬟︰「你,將剛剛的話再說一遍,省得我冤枉咱們的好太太。」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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