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宏建見老太太一杖打在蔣宏生身上,忙勸道︰「母親,這平妻倒是個好主意。弟妹這些年謹言慎行,今日之事,怪不到她頭上,都是我那個不成器的女兒惹出的禍。這樣,三小姐也算是正經的嫡出,哪個敢小瞧了去?」
陳氏,沈氏趁機出聲附和,一邊倒的替顧氏說好話。陳氏更是聲淚俱下,如數家珍的例舉了顧氏的種種賢良淑德。
老太太見大勢所去,若再一意孤行,怕到時無法收場,平妻就平妻吧,總比妾來得強,以後再慢慢圖之。
「老太太,二老爺正值壯年,現丁憂在家,來日總會復仕,我朝還沒有官宦人家娶平妻這一先例。媳婦雖然身處內闈,也懂得以夫為天。二老爺的前程,蔣家的興盛比之媳婦的得失,更為重要,媳婦還是那句話,願自請下堂,以解老太太之憂。」
眾人哪料到看著柔柔弱弱的顧氏會說出如此一番大義凜然的話來,不由面面相覷。
似一記鐵拳重重的捶在蔣宏生的胸口,痛得他撕心裂肺。
蔣宏生猛的拽起顧玉珍,臉色煞白,目中含火。
「一個小小的揚州知府,我還未放在心上,大不了這官不做了,你看可好?」
顧氏久跪于地,猛地被拉起,只覺得頭昏眼花,眼前一片模糊,強撐道︰「二老爺滿月復壯志雄心,怎可為了我自毀前途?」
蔣宏生聞言心中一片冰涼,萬念懼灰。只覺自己站立在無邊無際的曠地,四周空蕩蕩,孤零零,冷颼颼,再無一絲依靠,再無一絲暖意。
彈指十多年,一晃而過,芳華流逝,她終是要離去了。當年桂花樹下的嘻笑爛漫的女子,終是化作了一道利箭,狠狠的刺向了他的胸口,血流如注。
恍惚間眼神已是空洞,蔣宏生一把推開顧氏,目中俱是傷痛。顧玉珍一個踉蹌,天旋地轉,支撐不住,暈倒在地。
蔣欣瑤見母親身形搖晃,眼楮就沒離開過她,見她暈倒,忙撲上前,奈何跪得太久,腿下發軟,使不上勁,眼睜睜的看著她倒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蔣宏生聞得驚叫回過神來,見顧氏伏倒在地無聲無息,心中生出無限的恐懼,痛如刀割。
他一把抱起顧氏,定定的看向上首之人,深沉而有力道︰「母親,我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別再苦苦相逼了,算兒子我求你了。」說罷,抱著顧氏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老太太見兒子悲傷的眼神,落寞的背影,無數心緒涌上了心頭,亂成一片。
這個兒子,從小到大,無一不順著她。那些最難熬的日子,最痛徹心扉的歲月,始終陪在她身邊,軟語相慰,幾十年來,母子同心。唯在顧氏這件事上,表現出強硬的態度,真真是冤孽啊。
老太太倦怠的揮了揮手,推開懷中的孫女,扶著錢嬤嬤的手,往里屋去。
陳氏,沈氏忙上前扶起姐妹兩個,攙扶著往外走去。蔣宏建面色不豫的看了眼母女二人,冷哼一聲,甩袖而出。
……
眾人放心不下顧氏,均往秋水院去。顧氏雖然看著弱風扶柳,身子骨卻不差,一年到頭也沒個病啊,痛的。
陳氏暗道,若自己有一天被逼自請下堂,別說暈倒,怕是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管家領著大夫匆匆前來,半柱香的功夫,才由蔣宏生親自送出來,當下開了方子,著人抓藥。
蔣宏生見大哥大嫂都目不轉楮的看著他,突然笑道︰「大夫診出來是喜脈,才一個月,有些血氣兩虧。中了暑,方才暈倒,吃幾貼補藥就好了。」
蔣府一向子嗣單薄,十年來,除了大女乃女乃外,兩房再無添丁,乍听得喜訊,眾人喜不自禁,紛紛上前恭喜。
蔣宏生強按住喜悅,故作平靜道︰「大哥,麻煩你親自給母親去報個訊。顧氏人還沒醒,我得守著。大嫂,今兒也累一天,都散了吧。」
陳氏樂可不吱道︰「二弟,喜事,天大的喜事啊,可得好生照料著。這頭幾個月最最要緊,馬虎不得,大嫂改日再來。這下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一時眾人散去,蔣宏生一身青衫,**在院中良久。
蔣欣瑤回過身再看,父親的身影漸漸模糊。
……
掌燈時分,蔣欣瑤回到听風軒,李媽媽幾個早就等得火急火燎,見小姐一臉疲色,忙上前侍候。
蔣欣瑤洗了澡,就著小菜,喝了幾口稀飯,才緩過神來。
冬梅上前輕輕用藥水給她上藥。剛剛洗漱的時候,她發現小姐手心擦破了一大塊,隱隱滲著絲絲血跡。
李媽媽輕輕掩上房門,轉身道︰「小姐,鶯歸回來都說了,真真把媽媽嚇壞了,這三小姐平日看著也就嬌縱些,如今看來,真真是心狠手辣啊。」
欣瑤歪在床上,懶懶道︰「讓鶯歸進來,我有話要問,讓淡月守著門。」
李媽媽叫來鶯歸,沖小姐點點頭,欣瑤示意三人坐下,直言道︰「鶯歸,今兒你是如何找到三小姐的?仔細說說。」
鶯歸回憶道︰「小姐,奴婢跳進湖里時,便沉下去找,幾個來回方才發現那湖岸邊甚淺,三小姐閉著眼楮也不掙扎,任由奴婢拖著往岸邊走。小姐知道奴婢從小在鄉下長大,村子里小河塘就有好幾個,按理說,落水的人往往會驚慌失措,死命抓住一切能夠抓得到的東西往下拽。」
李媽媽奇道︰「是不是三小姐真的不想活了?」
欣瑤思量道︰「鶯歸,你的身量與三姐姐相差無幾,你拖她上來時,照例是不容易的,你有何感覺?」
鶯歸眉頭緊蹙︰「小姐,奴婢當時只顧著救人,沒注意這些,不過,三小姐不像是暈迷的樣子,在快到岸邊時,奴婢還看到她睜眼看了我一下。」
「鶯歸,你會水的事情跟誰提起過?」
「小姐,奴婢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事。」
欣瑤突然直起身︰「對了,那天在游船上,三姐姐給大嫂拉走後,我們倆個好像說起過這個話。」
鶯歸一拍腦袋「對啊,小姐,正是那日。你說這河水真清,我接了句,鄉下的水才清呢,小時候,我與弟弟總是背著母親偷偷下河。」
「這樣看來,三小姐這次投河完全是有預謀的,但她又如何得知,二小姐與四小姐在湖邊遇上了,難不成她未卜先知?」冬梅疑道。
蔣欣瑤閉著眼楮︰「這正是我不解的地方。不過現下看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我與二姐姐身邊有人被買通了。平日里我去二姐姐那,向來走的是回廊,今兒個為什麼走的是湖邊?對啊,鶯歸,我今兒個為什麼走湖邊?」
鶯歸沉思片刻︰「小姐,你說心湖的滿池荷花怕是要開了,今兒天涼快,特意繞道去瞧的。」
冬梅笑道︰「小姐,你懶成那樣,如何知道湖里的荷花幾時開,難不成你也未卜先知了?」
蔣欣瑤恍然大悟︰「我說我今兒怎麼繞遠路走了那條道。那日給老太太請安,三姐姐當著滿屋子人,纏著老太太去心湖,只說那湖里荷花含苞待放,暗香襲人,真真是好景致。老太太嫌那日日頭太毒,只說過幾日,等天涼快了,再去湖邊走走。我見今日天氣涼快,也不知怎地,就走了去。」
冬梅道︰「這就是了,小姐平日里午後出門,要麼往秋水院,要麼往二小姐處,看來小姐的行蹤定是有人偷偷通知了三小姐。」
欣瑤冷笑道︰「是不是,等明日里李媽媽一查便知,逃不過那幾個。是我大意了,想著都不容易,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鶯歸,你馬上給二小姐送些個活血化淤的藥去,二姐姐今兒跪了半天,怕正需要呢,快去快回。」
鶯歸心下明白,給小姐道了個福,便匆匆而行。
欣瑤見門帶上,道︰「李媽媽,冬梅姐姐,母親有喜了,剛剛一個月。」
李媽媽兩人大驚,愣了半天。
欣瑤目光一挑,嘆道︰「是好事,又不是好事。今兒的事情讓我明白了兩件事,頭一件,便是老太太早就想讓母親讓出二房正室的位置。祖父一去,老太太再無顧慮,且看她一意孤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怕這想法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第二件便是我那個三姐姐,往日里我們看到的樣子,怕都是作了假的,咱們都小瞧了她。所有算計都隱在天真、嬌縱的皮囊下,掩住了所有人的耳目,讓人毫無防備。當真是聰明過人。」
李媽媽,冬梅不由自主的點佔頭。
「只是今日這事,老太太是事先就知道呢?還是借勢而為?若是前者,只怕有一,便有二,母親這正室的位置早晚是她們的囊中之物;若是後者,母親今日受些委屈,倒沒什麼大礙。」
冬梅點頭道︰「小姐,二太太如今懷了孕,蔣府一向人丁單薄,老太太早就盼著再得個孫子,在孩子沒有落地前,老太太不會動手。若二太太生下個男孩……」
三人面色一凜,暗道不好!l3l4
(